郡城的碼頭邊,買下一條小船的寧江立在船頭,負手眺望遠方。
在他身后,小夢搖著槳,春箋麗則向碼頭上的胡蔓、胡霜姐弟兩人揮手告別。
看著船只漸漸駛離碼頭,沿膩水而下,胡霜道:“姐,這位寧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胡蔓搖了搖頭,初始時,她本是想著,這姓寧的也不過就是一個學文不成、轉而學道的富家子弟,但是,就算是為了學道,將萬貫家財轉手送人這種事,也實在是太夸張了。而小春和小夢兩人,這般天生麗質、秀色可餐,連她這種女人都看了心動的兩個可人兒,抱著以身相許的念頭一路陪著他來,竟然也無法打消他散盡家財、轉入道門的念頭?
會被這般優秀的兩個姑娘家喜歡上的,想來也不會是普通人吧?她在心中想著。
送走了三人后,姐弟兩人轉身往回走,穿過了一條街道,一個茶館里忽的有人叫道:“這不是蔓姑娘、霜小弟么?”
胡蔓、胡霜一同看去,見喊住他們的竟是辰洲名俠“七禽刀”蕭章,在“七禽刀”蕭章,以往在辰州一帶仗義疏財,頗有名望,對他們也有一些恩情。胡蔓帶著弟弟進入茶館,嬌笑道:“蕭大俠如何會在這里?”
“七禽刀”蕭章笑道:“到劍州來,有些事情要做。”
胡蔓道:“看蕭大俠如此開心,晴妹妹的病莫非已經好了?”
她知道,蕭章有一獨生女,喚作蕭晴,一向是他的掌上明珠,聰明伶俐,博學多才,去歲時,蕭章有一敵人,為了找蕭章報仇,竟暗施毒針,蕭章雖然避過,他的女兒卻中了一針,這幾個月來,蕭章不斷的為他的女兒延請名醫,卻始終不曾將他的女兒治好,不但不曾治好,且請來的每一個名醫,都斷言蕭晴活不到下半年。
現在看到蕭出現在這里,且滿面春風,顯然是蕭晴的病已經治愈,否則蕭章又哪有心情跑到這種地方?
蕭章拂著短須,道:“多承蔓姑娘關心,小女的毒病的確是已經痊愈。”
胡蔓訝道:“不知治好了晴妹妹的是那位名醫?”她知道,為了救治女兒,蕭章幾乎把長河以南的名醫全都請了個遍,全都是束手無策,此刻得知蕭晴已經恢復健康,欣喜的同時,終是不免好奇。
蕭章想了想,道:“你可知道病公子?”
胡蔓疑惑的道:“病公子?我卻從未聽說過此人。”
蕭章笑道:“你姐弟二人不曾聽過也很正常,這位病公子,以往在江湖上也只是默默無名,但是在今年,他卻做了一件大事。”
胡蔓與胡霜對望一眼,一同問道:“是何大事?”
蕭章道:“此事卻是發生在京城,可以說,已經傳遍了大江南北,只是越嶺與中原實在是隔得太遠,知道的人方才少些。”
繼續道:“你們可曾聽說過全清派?這全清派,乃是新創建的道門,這些年里,在京城風頭極勁,在大江北岸,幾乎取正一教而代之。全清派派主王易卿,也是踏入宗師級的高手,門下全清五子,也全都在一流之列。雖然如此,這全清派,表面道貌岸然,暗地里卻是男盜女娼,以各種卑劣手段搶奪地盤,乃是實實在在的江湖敗類,靠著他們那些違反江湖道義的卑劣手段,京城大大小小的許多幫會,都被他們暗中控制,幸好這個時候,有人以非常手段,組建起專門與全清派作對的正氣盟,一步步揭露出全清派勾結拜火教,里通外國,向蠻族、苗人泄露我華夏軍情等各種陰謀,并最終剿滅了全清派。”
緩緩的喝一口茶,悠然道:“如今眾人已經知曉,在暗中組建起正氣盟的,正是那位病公子。聽聞這位病公子身染重癥,不會武功,但卻是真正江湖救急、替天行道的俠義之輩,他帶著五名手下,扶持、救助那些被全清派壓迫的弱小門派,不知施恩了多少人,在全清派覆滅后,卻又深藏功與名,解散了正氣盟,毫不眷念權勢,如果不是三法司衙門憑著各種線索,一步一步的將他挖出,縱連正氣盟里、在危難之中受到他各種救助的俠士,怕也不知道有這么一個人,然而即便如此,眾人也只知道有這樣一位不會武功但是鋤強扶弱的病公子,對于他的真正來歷,到現在也還無人知曉,端的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沒有想到中原竟然出了這么一號人物,胡蔓、胡霜俱是驚訝。
一個來歷不明、不會武功的病公子,在京城重地掀起風暴,推翻了有一名宗師坐鎮、由江湖敗類組成的惡勢力,單是以此,就足以成為“江湖傳說”,更何況他還是這般的神秘莫測。
而“仗義疏財”、“替天行道”,可以說是江湖中人對一個人最大的贊美,這些江湖中人,不敬天、不拜地、縱連皇帝老兒也未必放在心上,然而一聽到有這等仗義疏財、替天行道的好男兒,恨不得納頭就拜,這位病公子,顯然就是這樣的好男兒。
胡蔓道:“蕭大俠突然提到這位病公子,莫非…”
蕭章道:“那已經解散的正氣盟中,頗有一些人,與蕭某交好,每每提到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病公子,莫不交口稱贊。蕭某雖然聞得他的聲名,但因為他在京城,我在辰州,各不相干,原本也未放在心上,只是后來聽聞,這位病公子不只是仗義疏財、急人所難,且精通醫道、遁法等神鬼莫測之手段,蕭某聞得此事,便輾轉相邀,希望能夠請到他來,為小女看上一看。”
繼續道:“其實蕭某也早就絕望,無非是病急亂投醫,但凡有一點希望都不想放過。誰知,僅僅在幾天過后,便有一人連夜趕到我家,此人自稱秦二,說是那位病公子派來之人。卻原來,那位病公子得知吾女是被毒針所傷、毒素始終無法清除后,急急派他,帶了一件寶物趕了過來,一路上,光是累死的馬就有五匹之多,又言他家公子也在趕來的路上。”
拂須長嘆:“蕭某一看到那秦二所帶來的寶物,就已經知道吾女有救,想那病公子,與我蕭章非親非故,一個天南、一個地北,從無半點交情,就只因為一個請人代傳的不情之請,便將那等寶物千里送來,江湖救急,一至于此,這等俠義風范,怕是古之孟嘗,也不過如此。”
胡蔓笑道:“看來這位病公子,果然是名不虛傳。”
又道:“不知哪位病公子,究竟是何模樣?”
蕭章道:“蕭某也不曾見過。”
胡蔓訝道:“蕭大俠不是說,那位病公子也在趕往令府?”
蕭章笑道:“原本的確如此,只是,他還未到,小女已經被他所派來的那位秦二,以帶來的寶物治好,附近的幾個名醫重新為小女看過,都說小女膏肓中的毒素已經消失,猶如發生了奇跡一般,只要再調養一些日子,便無大礙。那位秦二俠在得知小女已經無恙之后,便告訴蕭某,說他家公子重癥在身,這般酷暑時節,兼程南下,于體有傷,希望能夠讓他趕回去告知。蕭某雖然對那位病公子萬分感激,希望能夠親身道謝,但既知他體弱多病,小女又已無事,自不愿再勞煩他南下,畢竟辰州這種地方,乃是酷暑之地。”
然后道:“那位病公子,在得到秦二俠的回報之后,也就未曾繼續趕來,蕭某也就到現在都無緣一見。”
胡蔓道:“這位病公子果然是急公好義之人,真希望有一日,我與霜弟也能夠親身結識。”又問道:“晴妹妹大病初愈,蕭大俠為何不在家中多陪陪她,又跑到這劍州來?”
蕭章道:“這個,倒也與那位病公子有關。在小女病好之后,蕭某感恩思報,多次讓人轉告那位病公子,希望有機會報答他救下小女的恩情,那位病公子幾次三番讓人回答,說他不過是舉手之勞,不圖報答。然而他雖然不圖回報,蕭某又豈是有恩不報之人?后來,又是那位秦二俠前來,說病公子有一事相托,他說,近來南方,有可能會發生一件不公之事,希望我能過來看看。”
胡蔓問道:“不知是什么樣的不公之事?”
蕭章道:“這個,其實我也并不知曉,我問那位秦二俠,病公子想讓我做些什么,那位秦二俠卻說,病公子并無交待,只是請我南下看上一看,若有遇到不平事,但憑俠義二字。你也知道,我蕭某原本就見不得不平事,若非如此,也不會連累女兒被奸人毒針所傷,若是不知也就罷了,既然知道此間或有不平事發生,總是不免過來看看,更何況還是那位病公子的托付?”
胡蔓道:“原來如此,這位病公子倒也真是行事奇特,不拘一格。”
三人在這里談論那位在新近的江湖傳說中,猶如神龍一般的病公子。茶館的另一邊,一名說書人也已擺開書案,拍案石一拍:“眾位客官,上一回我們說到:寧才子金榜中狀元,長公主碧落有仙名!眾位客觀或許要問,金榜中狀元人人知曉,但是何為碧落?又怎的有仙名?且聽我一一道來…”
黃昏的夕陽,在河岸遠處的山嶺上,鋪開一層金黃色的光芒,準備回巢的鳥雀,在山頭上盤旋,悅耳的鳥叫聲,此起彼落,交織出清脆的樂響。
光波粼粼的水面上,以西邊的河岸為中心線,山嶺與夕陽、以及它們的倒影,宛如一幅寫意的山水畫,真實與朦朧互相映襯,鋪開的金光在河岸線的上方與下方呈對稱狀,然后又一同,慢慢的收束,夕陽隨之一點一點的沒入山嶺。
夜幕在其后降臨了,然而月亮卻已早早的掛上了空中,雖然不及金烏的亮堂,卻帶來更加迷人的月景,月下的小舟,順著水流,悠閑而下,在小船的下方,倒映著時不時的,隨水波晃動的月影。
猶如滑行在夢境中的縹緲,以及舟上那風華絕代的美色,般般入畫,醉人心弦。秋香色齊胸襦裙的少女搖著槳兒,猶如半個圓柱搭在舟上的船艙里,艷紅如火的少女輕輕的撇了撇嘴兒:“還不是給你做面子?”
在她對面,皮牟青衫的少年笑道:“你們自己瞎編故事,怎的又是我的錯?”
回想著分別時,胡家姐弟看著自己的,那怪異的表情,少年當然知道,這是箋麗和小夢在亂編故事,而已經被她們展現出來的實力所震驚的胡蔓和胡霜,竟然真的被她們唬住。
紅衣的少女哼了一聲,瞅著他來:“不是你自己說,到了這一帶后,你要開始裝悲傷,裝深沉的么?要不然,以后別人問起,我們的狀元郎怎么跑到龍虎山來,想要當道士?你讓我們怎么回答?”
寧江搖扇笑道:“說的也是!”緊接著,便在兩人之間的小方桌上,點亮了油燈,取出一張蜀箋,在上面涂涂畫畫。
紅衣的少女跪坐在他的對面,雙手呈花朵狀支著那美麗無暇的臉蛋,好奇的往他的蜀箋看去,見蜀箋的正中央,寫著“龍虎山”三個大字,又在這三個字上畫了圈,一根根線條,如同蛛網般發散開來,連著許多奇奇怪怪的小字。
她好奇的道:“我們為什么非得去龍虎山?你…不會真的想要去當道士吧?”
寧江低著頭,用鵝毛筆在蜀箋上畫著線條,隨口應道:“不可以嗎?”
紅裳的少女,雙手改成疊在桌上,香臀微抬,嬌軀往前探了一探,小聲的道:“我記得,正一教的道士跟全清派不一樣…那里的道士是可以娶妻的吧?對不對?”
寧江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為什么問這個?”
紅裳的少女臉一紅,側開臉來:“也…也就是隨便問問。”
少年好笑的用手中的鵝毛筆的羽尾,往她那可愛的鼻子輕輕一刮:“可以的!”
紅裳的少女臉蛋更紅,猶如水蜜桃般,嬌艷欲滴:“人家…人家真的就是問問。”過了一會,又往少年瞅去,見他繼續在蜀箋上寫著什么,于是再次探頭,低聲問道:“你還沒有告訴我,我們到底是為什么要去龍虎山?”
少年低著頭:“你可知道龍虎山,它為什么是以龍虎為名?”
紅裳的少女笑道:“不就是那些裝神弄鬼的道士,編排出來的傳說,說什么正一教第一代天師在龍虎山煉九天神丹,丹成而龍虎現…搞得跟真的一樣。”
少年的鵝毛筆依舊在蜀箋上刷刷的寫著,頭也不抬的道:“如果我告訴你…這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