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卡洛夫先生,您沒事吧?”一把扶住馬卡洛夫,陳耕關心的問道。
“我沒事,”馬卡洛夫搖搖頭,畢竟是連蘇聯解體這種堪稱天翻地覆的事情都經歷過的人,馬卡洛夫很快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抬起腳來就往外走:“我去見見國家安全局的人…”
“你去見他們?見他們做什么?”
“當然是向克格勃的那些混蛋說明白,我一盧布都沒收…”雖然現在已經沒有克格勃了,但馬卡洛夫還是習慣性的稱呼烏克蘭國家安全委員會為克格勃——誰讓這個單位的前身就是克格勃呢。
“他們會相信你的話嗎?”不等馬卡洛夫把話說完,陳耕反問道:“見了克格勃的人你怎么說?說從來沒有這樣的事?”
“當然…”
“但如果國家安全委員會的人拿出了紐柯鋼鐵的證據呢?”陳耕繼續反問:“紐柯鋼鐵的人說,他們準備以合同價收購這批鋼鐵,但你不同意。”
“我…”
“是,我知道您的意思,紐柯鋼鐵開出了150美元每噸的價碼,但這件事我知道,你知道,但除了我們之外還有誰知道?”陳耕再次反問:“我相信約翰·科爾寧那個混蛋在面對烏克蘭政府高層領導的時候一定不是這么說的,他一定會說紐柯鋼鐵是一家重合同、守信用的企業,堅定的執行合同價,但你拿了我們潤華實業的好處,寧可以200美元一噸的價格把這批鋼材賣給我們,也不肯以450美元每噸的價格賣給他們紐柯鋼鐵,到時候您怎么說?人家手里有合同呢。”
馬卡洛夫整個人都傻了,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陳耕說的沒錯,美國人手里有合同呢,他如果對烏克蘭政府高層說紐柯鋼鐵就是準備以450美元每噸的合同價來收購從烏里揚諾夫斯克號航母上拆下來的這三萬多噸特種鋼鐵,烏克蘭政府的領導們會相信誰?毫無疑問,肯定收購相信美國人的,自己完全是百口莫辯。
望著瞠目結舌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馬卡洛夫,陳耕再接再勵的道:“您是不是也覺得說不清?如果美國人真的這么做了——我相信他就是這么做的,否則克格勃的那些家伙不可能出現——用我們中國人的話說,您現在是黃泥巴落進了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
“我馬卡洛夫行的端、坐的正,不怕他們調查!”馬卡洛夫的脾氣上來了,梗著脖子道:“沒有的事,我怕他們做什么?”
“呵呵…”
對于馬卡洛夫的話,陳耕什么也沒說,只是報以兩聲冷笑。
馬卡洛夫卻瞬間慫了:他心里其實也明白,自己這根本就是在強詞奪理。
“還有,既然這是美國人的預謀,我相信他們絕對不止這一招,說不定他們已經將這個消息散布的整個工廠都是,”看著一臉頹然的馬卡洛夫,陳耕心中雖然很是不忍,但想到這位老爺子的能耐,他咬咬牙繼續添了一把火:“當面對那些指責人的工人,馬卡洛夫先生,您又如何向工人們解釋,讓他們相信你是無辜的,這一切都是美國人的陰謀?”
“我…這個…工人們一定會相信我的…”馬卡洛夫吱吱唔唔、詞不達意的說道,可哪怕是傻子,也能聽出來馬卡洛夫這番話中無助以及不自信。
陳耕哼了一聲,毫不客氣的道:“先不說您說的這個能不能成立,就算能成立,那也是蘇聯的尼古拉耶夫造船廠的工人才會相信你這個廠長的話,你覺得烏克蘭的尼古拉耶夫造船廠的工人會相信你的話嗎?”
盡管陳耕說的很別扭,但馬卡洛夫卻是一下子就聽懂了。
如果自己是蘇聯尼古拉耶夫造船廠的廠長,有國家財政的撥款,工人們不用擔心自己的生活和生計,自然也就對自己這個廠長的缺點格外寬容,就算這件事是真的工人們也會“諒解”自己;
但現在蘇聯沒了,大家不再是靠著財政撥款過日子的蘇聯尼古拉耶夫造船廠的工人,而是窮的連公務員的工資都發布出來的、這段時間一直沒有得到任何財政撥款的烏克蘭尼古拉耶夫造船廠的工人,在挪威人取消了那六艘商船的訂單之后就已經夠沮喪、群體情緒已經到了一個爆發點,之所以還沒有出問題,就靠這能賣小1500萬美元的鋼材撐著呢,如果這個時候傳出了消息,自己這個廠長為了一己之私,寧可將這三萬多噸鋼材賣六七百萬美元也不肯賣一千四五百萬美元,工人們全得發瘋!
到了那個時候,工人們才不會管自己以往是如何對工廠兢兢業業、是對工人們是如何殫精竭慮,他們滿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馬卡洛夫那個混蛋把屬于我的錢給偷走了!
有了這一個念頭,第二個念頭還會很難猜嗎?工人們不生撕了自己就算是給自己面子了。
馬卡洛夫懂了,一直對陳耕剛剛那個眼神有些疑惑的龔建軍也懂了。
他是唯一一個知道陳耕對馬卡洛夫“有想法”的人,自然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該做什么:去核實一下,尼古拉耶夫造船廠有沒有這樣的謠言開始流傳,如果有那當然最好,如果沒有…從現在開始,那就開始有了。
他低聲對陳耕說道,聲音正好可以讓馬卡洛夫聽到:“陳董,我去打聽一下,或許情況還沒有那么糟糕。”
“去吧。”陳耕輕輕的點點頭。
龔建軍走了,馬卡洛夫也撐不住了,一臉痛苦的道:“你說的沒錯,不管我做沒做,現在烏克蘭政府、尼古拉耶夫造船廠上下,都認定了我就是那個為了自己一己之私而出賣大家利益的人,我該怎么辦?我能怎么辦…”
總算是忽悠住了,看著馬卡洛夫的樣子,陳耕心里頭暗自松了一口氣,“寬慰”他道:“您先別著急,先聽聽龔建軍打聽道的消息再做決定,或許情況還沒有那么糟糕…您喝點什么?水還是伏特加?”
“謝謝,”馬卡洛夫的嘴唇翕動了兩下:“給我來杯伏特加吧,我確實也需要來杯酒平復一下心情。”
不愧是號稱沒有酒精就不能活的戰斗民族,一杯一兩的伏特加下肚,馬卡洛夫的精神頭明顯好了許多,哈了一口氣,馬卡洛夫把酒杯伸到陳耕的面前:“再給我來一杯。”
陳耕二話沒說,又給馬卡洛夫倒了滿滿一杯。
這杯酒下肚,馬卡洛夫不說話了,他呆呆的看著前方,整個人就像是丟了魂魄。就在陳耕擔心會不會是自己剛剛的話對馬卡洛夫的打擊太大導致他的精神都出了問題的時候,馬卡洛夫忽然幽幽的開口了:“陳,你知道嗎?”
“哦…”
“在蘇聯解體的前幾年,大約是兩三年吧,蘇聯內部開始流行新思維的時候…”
“哦?”
“那個時候,我和很多人一樣,也認為蘇聯現在的那套行不通了,蘇聯所有的一切都是落后的、過時的、應該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的,雖然我只是一個工程師,不是什么經濟學者,但骨子里,我是贊同他們的說法的,認為蘇聯的一切都過時了,蘇聯應該摒棄現在的一切全盤學習西方…”
陳耕打了個激靈,卻是佯作不在意的道:“哦,您想說什么?感覺自己上當了?”
馬卡洛夫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猛地用力將就被摔在前面的墻壁上,馬上60歲的人了,竟然捂著臉嗚嗚的哭了起來:“不止是上當了,原來這一切都是一場騙局!一場騙了蘇聯全體人民的騙局!所有的這一切都是一場針對蘇聯的陰謀!他們搞的這些,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搞垮蘇聯!嗚嗚嗚…”
用力擦了一把眼淚和鼻涕,馬卡洛夫恨聲道:“蘇聯還在的時候,我們是偉大的、無所畏懼的蘇維埃聯盟,歐洲在我們的鐵蹄下瑟瑟發抖,美國人在我們的核導彈下連大聲說話都不敢,但是現在,你看,那些混蛋就像是禿鷲,在拼命的啄食蘇聯的尸體,對于這些混蛋們來說,這是一場狂歡的盛宴…”
陳耕愣愣的看著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馬老爺子,完全沒想到平日里看來沉穩有加的馬卡洛夫的內心竟然是這個樣子的,心里頭只有一個念頭:看來老爺子真是恨極了那些害的蘇聯解體的西方國家啊。
就在陳耕走神的時候,冷不防的,馬卡洛夫一把抓住了陳耕的手,眼神明亮的看著他:“陳,蘇聯沒了,現在全球范圍內的共產主義運動都陷入了史無前例的低潮,全世界無產階級都在看著你們,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也必然視你們中國這個社會主義的最后一塊陣地為眼中釘、肉中刺,你們也一定要瞪大了眼睛,千萬不要再犯蘇聯的錯誤,這個教訓實在是太痛苦了…”
陳耕愣愣的看著抓著自己的手,就像是在交待遺言的馬卡洛夫,有個念頭在心底里不停的翻騰:要不要現在就向馬老爺子發出邀請?老四這家伙掉廁所里嗎,怎么還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