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寢殿,朱厚照正在會見劉瑾、張苑、魏彬等太監。
朱厚照面前跪著七名太監,除了李興是在督造施家臺泰陵任上被彈劾外,其余幾人都在宮中任事。
朱厚照道:“…朕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們,朕把你們當作股肱之臣,劉公公在司禮監和御馬監任職,高公公負責朕大婚之事…你們別說朕不理解和體諒,以后若是做出什么忤逆朕的事情,別怪朕加倍懲罰你們…”
劉瑾在幾人中最得寵,跪伏著額頭觸地,哭泣道:“陛下,老奴必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陛下有什么事,老奴為您上刀山下火海…”
“行了,這些話留著以后說,朕不稀罕聽,換新鮮點兒的來,張公公…”朱厚照打量張苑,問道:“你且說說,沈先生那封信是怎么來的…”
張苑沒有劉瑾那么會演,此番死里逃生,剛從驚嚇虛脫中緩過神來,跪在地上有氣無力地道:
“陛下,之前劉公公吩咐,讓奴婢在安定門設宴為沈…沈先生餞行,結果那天陛下沒來,劉公公也沒現身,是奴婢親自送沈…沈先生出的城門。沈先生離開前,留了個錦囊給奴婢,說是危急時使用。奴婢身陷絕境,想到沈先生的話,于是打開錦囊,發現里面的八字箴言…”
朱厚照眼前一亮,連連點頭:“果然不愧是朕的先生,能掐會算,沈先生定然是卜卦預測到有今日之事,所以留下錦囊妙計指點朕。朕越來越覺得,沈先生就是朕的諸葛亮,一定能輔佐朕開創盛世江山。”
說到這里,朱厚照指著幾名太監道:“行了,今日的事情到此為止吧…朕留了你們一條命,但麻煩事隨之到來,劉少傅和李大學士,還有吏部馬尚書都致仕了,這才是第一批,估摸后面要請辭回鄉的大有人在,朝廷上一場風波少不了,朕不能指望你們出來為朕打理朝政,必須得想個辦法才行…”
劉瑾想說什么,欲言又止。
朱厚照看到劉瑾,揚了揚下巴:“劉公公,有話直接說。”
劉瑾仍舊跪在地上,道:“陛下,如今翰苑中大多數人都站在劉閣老和李閣老一邊,二位閣老致仕后怕是不肯入閣為陛下效力…但還是有人被劉閣老他們疏遠,這些人提拔起來后定能盡心盡力幫陛下做事,而不至于行那…黨爭之事。”
劉瑾故意把劉健等人跪諫的行為,說成結黨營私,以他對朱厚照性格的了解,朱厚照在心中必然是這么想的。
以前朱厚照不提,那是因為劉健等人在朝中,但現在劉健、李東陽既然致仕,一些事沒必要再藏著掖著了。
朱厚照沒聽出劉瑾話語中隱含的意思,點頭道:“你說的不無道理,劉少傅和李大學士退下來,內閣尚有謝閣老,至于王學士…朕覺得還是不要讓他入閣得了,他以前就幫劉少傅和李大學士做事,朕不覺得他有什么能力。”
“至于旁人,李學士和焦學士真的能勝任嗎?還是先看看,先從梁學士等東宮講官中選擇,這些人跟劉少傅關系未必親近,在朝中也算德才兼備,入閣沒什么問題,關鍵是要謝閣老為朕推薦人選。”
“隨著劉少傅和李大學士致仕,謝閣老現在已經是內閣首輔,他跟沈先生的關系親近,朕要想辦法讓沈先生入閣…”
劉瑾聽說朱厚照準備讓沈溪入閣,別提有多緊張了,暗自琢磨道:“沈溪這小子實在太有能耐了,少年得志三元及第,在朝幾年便立下戰功無數,官運亨通,又得前后兩任皇帝信任。”
“之前他留下錦囊只是說了一句話,就讓陛下改變態度,同時促使劉健和李東陽兩個老匹夫離開朝廷。若是他入閣,有謝遷給他撐腰,我能有好日子過?”
劉瑾想要說什么,但想到自己剛剛被沈溪救下來,再加上朱厚照現在對沈溪完全是一副盲從的態度,便不敢說什么了。
京城,謝遷府邸。
謝遷當日沒打算入朝,稱病不出,留在家里看書。
謝遷面前擺著份寫了一半的奏疏…這是份請辭的奏本,他準備安心回余姚老家當個閑散之人。
謝遷拿著筆,一邊琢磨一邊喃喃自語:“在朝當了這么多年官,身心俱疲,不如早些返鄉養花弄草,享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逍遙自在…唉,以后之厚那小子沒人管,想必在朝堂上只會混日子,老夫實在顧不上他了。”
盡管謝遷想讓自己開心起來,但想到自己就將離開京城,遠離朝廷權力核心,內心還是一陣空落落的。
恰在此時,門房連門都沒敲便匆忙進來,顯得非常著急。
謝遷心情不佳,見此情形立即喝斥:“一點規矩都沒有,你可是我謝府的門子,說出去都丟人現眼!”
那門房道:“老爺,劉尚書來了,好像有緊急朝事相商。”
謝遷冷笑一聲:“想必朝會散了吧?不用說也知道他為何而來,告訴他,老夫正在病中,拒不見客!”
門房領命而去,過了一會兒,又折返回來,滿臉為難:“老爺,劉尚書不肯走,說朝廷發生大事…”
謝遷怒不可遏:“什么大事也抵不上老夫身體要緊,難道老夫病倒了也要管朝事?”
門房期期艾艾地道:“劉尚書說,是…劉少傅等人辭官了…”
“什么?你再說一遍!”
謝遷霍然起身,瞪著門房喝問。
門房老老實實地稟告:“老爺,說是劉少傅、李大學士等俱已辭官。”
謝遷將筆往硯臺上一擱,連連搖頭:“胡鬧,胡鬧!說辭官就辭官了?這上疏請辭還有搶著來的?陛下怎么說?”
門房道:“老爺,您還是親自問劉尚書吧,劉尚書正在府門外等著,他說了,今日不見到老爺不會走。”
謝遷沒好氣地道:“好個劉時雍,就是喜歡給我找麻煩,讓他進來吧…算了,我親自去迎接好了…”
謝遷在謝府門前見到劉大夏。
劉大夏見了謝遷,顧不上禮數,上來便著急地道:“于喬,朝中發生大事了,劉少傅、李大學士還有馬尚書俱已請辭,陛下當場恩準,他們就要離開朝堂回歸故里,蕭公公今日也要出宮…”
謝遷聽得頭都大了,趕忙道:“先慢些,進去再說吧…這都是什么事兒,還讓不讓人安生了?”
二人進入謝府,路上劉大夏將之前朝堂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說給謝遷聽。
謝遷聽完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他顧不得想別的,皺眉問道:“陛下意氣用事,難道無人勸諫陛下收回成命?”
劉大夏一臉苦澀:“于喬也知道昨日宮里鬧出的那些事情…跪諫沒了效果,劉少傅和李大學士請辭,陛下一一恩準,這個節骨眼兒上誰還敢站出來說話?”
此時二人進入書房,剛剛分賓主坐下。
謝遷聽到劉大夏這番說辭,立即瞪大眼:“你不會站出來說話嗎?怎么,劉時雍,你別說擔心自己官位不保,連一句公允話都不舍得站出來說…”
劉大夏沒好氣地看了謝遷一眼:“在這件事上,我從來就沒發表過意見,昨日聯名上奏我也未曾署名,怎么現在你倒責怪起我來了?”
“若是聯名上奏的人說話,陛下肯定不會采納,而你…戰功卓著,跟劉少傅等人關系又不是很親近,你說句話,陛下指不定就應允了。現在劉少傅和李大學士都致仕,朝堂豈不亂成一鍋粥?”
謝遷把自己擺在行將致仕的立場上,氣呼呼地說道。
劉大夏打量謝遷,道:“于喬,這不是還有你么?”
“我?”
謝遷突然意識到,如果劉健和李東陽請辭,那他就成為內閣碩果僅存的大學士,自然而然就是首輔了。
謝遷心想:“我就這么成了首輔?”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起身把劉大夏引到桌案前,指著寫了小半篇的奏疏道:“你看,老夫正在做請辭的準備,這乞骸骨的上疏我已草擬一半…”
劉大夏道:“于喬,此時你可千萬別出來添亂,朝廷已亂成一鍋粥,你若再辭官,那內閣就真的一個人都沒了,難道你讓奏本直接進司禮監,給現任司禮監掌印劉瑾票擬和朱批?這位可不是蕭公公,若其一意孤行,不顧朝廷法度,責任誰來承擔?”
謝遷指了指劉大夏,想破口大罵,卻找不到理由,最后氣沖沖地道:“誰來承擔責任也不該我來擔,我不過病休一日,朝廷便發生這么多事情,可不是我造成的…連劉少傅和賓之都退了,我留在朝中算什么事兒?之前上疏我還猶豫,看來得盡快完成。”
謝遷說完,繞到書桌后面,拿起毛筆便要繼續寫。
劉大夏在一旁看著卻不阻攔,扁著嘴道:“你寫也好,不寫也罷,陛下絕對不會準你這份奏疏,不信你上疏看看!”
謝遷眉頭緊鎖:“我就不信陛下以兩種標準待人,憑什么別人乞骸骨能得準允,我就不行?我倒是要試試看!”
寫了半天,最后謝遷一把將毛筆丟在地上,帶著幾分懊惱坐回椅子上,此時劉大夏依然氣定神閑。
謝遷道:“虧你沉得住氣!”
劉大夏道:“我來找你,是要跟你商議事情,陛下明擺著要以你為首輔大臣,至于提拔新閣臣人選,估摸也要跟你商議,現在那些內監跟陛下走得近,你不會想陛下身邊都是蠅營狗茍之人,或者你辭官后內閣烏煙瘴氣吧?”
謝遷耷拉著頭,許久說不出話來。
“于喬,我看你到了進宮之時,這會兒你不站出來說話,怕是無人跟陛下進言。陛下正在氣頭上,說話能進他耳之人太少,恰好你就是其中之一。”劉大夏道,“若你進言得當,那一切事情便可迎刃而解,若進言失敗,朝堂將來變成什么樣子,就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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