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男人都是自恃氣度的人,不愿跟于大娘爭執。
楊廣雖然不堪,在南北之人心中都沒留下什么好印象,可那畢竟是前朝的帝王,他建下的宮室是不能隨便拆除的。
于江女出身草莽,一直跟隨各部義軍作戰,聽說最開始的時候還做過水匪,這些人是不會管那么多的。
歷史上也表明,揭竿而起的人們最是無所顧忌,縱兵大掠的幾乎都是他們,殺人兼職放火,很多大城古跡就此付之一焚,毀在了他們的手中。
后來人還有匪過如梳,兵過如篦之說,沒了軍紀約束的敗兵同樣可怕。
當然了,大軍過境對于普通人來說也不是什么好事,比如說當年楊廣起兵征伐遼東的時候,駐兵于河北,河北人就遭了殃,大軍還未啟行,人們便已家破人亡。
而楊廣北行榆林的時候,草原上的部族就倒了霉。
反正這些楊廣弄出來的大場面,禍害了無數人,中原人提起他大多都恨的咬牙切齒,而北方草原上的家伙們提起當年的圣可汗,便都是語氣輕浮的調侃了。
亡國之君,大多都是這種待遇,倒也不獨楊廣一個。
他當年三下江都,被南人許為佛子的故事,早已被人忘懷…
但他建造的華麗宮殿卻僥幸存留了下來,大多還都很是完整,這主要歸功于杜伏威崛起之時,楊廣還沒死的緣故。
當然杜伏威很有“忠君”之心,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杜伏威領有江都時,沒有進去過楊廣的宮殿,一個是覺著不吉利,另外就是他沒有稱雄天下之心,留著這些東西獻給明主呢。
這要是換了李密,王世充之流,怕就是另外一番模樣了,那兩個滿身戾氣的家伙可是連洛陽人在城外的墳地都給刨了個干凈。
王澤沒理會于江女,只是跟劉師秀說道:“陛下對各處行宮禁苑并不在意,尤其是楊廣…建的這些,就更會棄之如敝履。
去年陛下出巡洛陽時就曾說過,前朝大興土木,勞民傷財,尤其是煬帝,不恤國力,殘民以逞,所建之一磚一瓦,皆染有百姓之汗血,不詳也。
遂令裴弘大等人拆洛陽十余宮墻…
所以說啊,咱們這里也不用顧忌太多,該拆的就拆,向朝廷報備即可,禁苑景觀留下,可任人進入游玩,剩下的地方劃歸官府所有,都是好地方,種上水稻,也能增些糧產。”
劉師秀連連點頭,心里也佩服的很,覺著總管很有氣魄擔當,最重要是人家還當過禮部尚書呢。
見聞就不是他們這些下官能比得了的。
于江女也贊同的重重點頭,“皇帝說的對啊,楊皇帝留下來的東西,都糟爛的很,若非是他,大家如今都還過的好好的呢,哪能死那么多人?
他娘的,我從小在這里長大,那會就沒聽說餓死過人,楊皇帝來一次,死一些,來一次,再死上一些,真還就是個不詳之人。
那會他帶兵去征遼東,咱們江淮子弟出人出力,來護兒將軍的兵都是咱們的人,出去了那么多,最后有幾個能全須全尾回來的?該死的狗皇帝…”
王澤終于皺起了眉頭,訓斥道:“莫要胡說,再要胡言亂語,當俺治不了你嗎?”
于江女也知失言,不情不愿的都囔道:“我就是個混人,總管莫要跟我計較,呵呵,造船上總管還用得到我呢。”
好吧,江淮匪類和山東賊寇也沒什么區別,轉彎特快,要不然也活不到現在。
王澤在海陵待了三天,由當地官員陪同,視察了海陵縣的各項工作,著重巡視了一番各處船塢。
還去幾個鹽場瞧了瞧,也沒怎么指手畫腳,主要是聽取劉師秀和于江女以及當地官員的一些意見,大致上做到心里有數。
他準備今年召集官員商議一下,把海陵縣這塊地方好好建設一下,其實主要就是之前提到的兩個方面的事情,一個是制造漕船,另外一個就是制鹽。
當然了,這些還要等一等,看看朝廷的策略,如果一切符合他的預期,那么廣陵這邊就可以動手實施了。
王澤是有一些緊迫感的,自天下劃分各道,他這個揚州總管實際上掌管著兩個半道府。
一個是江南東道,一個是江蘇道,北邊還有半個河南南道。
王澤的政治敏感性那是不用懷疑的,再加上他與朝中的一些重臣有著聯系,所以他對此有著清晰的判斷。
各處總管們的好日子就快到頭了,以后地方上除非必要,不會再設置總管一職,總管們的權責太大了,逢有戰亂,掌握了兵權的話,總管幾乎就等同于漢時之諸侯。
隋末戰亂之時也印證了這一點,王世充,杜伏威,羅藝,沉法興,甚或是當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一位,都曾經有著總管的職務。
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通守官,都在此列。
大唐立國之后,陸續分封各處總管,都是皇帝心腹之人充任,他王澤就是其中之一,主要原因在于皇帝沒有什么兄弟子侄,便任用了些親信罷了。
現在看來,這都是撫平天下的權宜之計。
到了如今,總管們只要卸任,怕就沒有后來者了,郡府之上設道,監察地方官員,督查使除了刑事,卻又不涉其他實務,以此來和地方郡府形成互相牽制之局。
在王澤看來,這應該是一個比較完善,也更能突出中央權位的官職體系,只是對于任職總管的這些人不太友好罷了。
去年各道設立完成,之后總管們便隨時可能回京述職,在這之前能夠做出什么政績來,都看各人的緣法。
反正他王澤是不怕的,江左這兩年越發安定,各項政令通達無礙,也大致上根除了杜伏威等人的影響力,如此便是大功一件。
無法跟國丈相比,總也比李武,薛萬均等人強上一些吧?嗯,還有一位涼州總管范文進,那廝的功勞還真沒法形容,聽著那廝的故事就覺著是在說笑…
王澤風塵仆仆的回到廣陵,侄兒王喬已在廣陵總管府中等候多日。
王喬是從長安趕過來的,除了帶回了一些家書之外,還帶回了尚書左仆射溫彥博給王澤的一封私信。
總管府后宅書房之中,只沐浴更衣便趕來相見的王澤還帶著些疲憊,畢竟是北方人,即便在揚州總管任上已經幾年了,對江南的水土還是有點不適應。
尤其是坐船,每一次過后都讓王澤腹中煩惡,好幾天才能緩過來。
到了書房,遣開了下人,王澤坐到塌上,侄兒王喬侍立于側。
王澤擺手讓侄兒坐下說話,王氏的禮儀那就不用說了,要在日常生活當中嚴格遵守,自小王氏子弟受到的就是這樣的教育,誰也不敢在長輩面前放肆。
王喬恭恭敬敬的端正坐好,先給伯父斟了一杯茶湯,王澤順手拿起來,飲了一口,笑道:“陛下飲茶,不愿放那些雜物,之前還飲不太慣,如今卻是覺著別有一番滋味。”
王喬賠笑道:“此乃親近自然之舉,陛下與伯父皆為雅人啊。”
侄兒的馬屁拍的相當舒服,王澤面露笑容,不過隨即臉色便是一整,訓斥道:“俺怎好與陛下相比,你這都是說的什么?阿諛奉承,口不擇言,你父親就是這么教導你的嗎?”
王喬本能的垂頭聽訓,為幾位堂弟默哀了一下,伯父如此嚴厲,他們的日子比自己肯定不好過的多。
好在伯父在外已久,那幾個家伙才能得些空閑,不過他們的好日子也過不了幾天了,哈哈…
王澤好整以暇的飲了一杯茶湯,才問道:“你從京師過來,事先也未知會一聲,可是家中有事?”
王喬規規矩矩的把家書掏出來放在桉上,然后指著上面的一封道:“年前得了伯父傳信,阿爺去拜見了溫仆射,也去見了蘇尚書…
溫仆射沒說太多, 正月里卻是寫了一封書信讓阿爺轉交給您,阿爺不敢怠慢,便令侄兒星夜兼程趕到江都來送信了。”
哦?王澤聽罷不禁揚了揚眉頭,溫大臨可不是什么私相授受的人,竟然會私信予他,這是朝中發生了什么大事嗎?
王澤一邊想著,一邊順手拿起書信,耳邊再次傳來侄兒的聲音,“阿爺說,伯父您可能要回京述職了…”
饒是王澤早有預感,聽到這個消息身子還是僵硬了一下,抬頭就問,“這是誰說的?溫大臨嗎?”
王喬搖頭道:“是阿爺猜的,他聽了溫仆射的口風,應該不會差吧?”
王澤點了點頭,心說這么快的嗎?他這個揚州總管還不滿一任啊,朝中肯定是有了變動,自家阿弟官職還是太小,聽不到真切而又有用的消息。
隨后他便默默的拆開了信箋看了起來,先都是問候之語,接下來溫大臨在信中談及了王澤這些年的功績,字里行間都流露著贊賞之意。
這讓王澤很舒服,以溫大臨的為人,能這么稱贊于他,說明他這幾年的功勞很扎實,朝廷也都是記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