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們對褚遂良的本事也是刮目相看。
這廝從晉陽回來,四處托情,弄的大家以為沒什么倚靠,所以礙于情面,或者是想要招攬于他,便都想著能幫則幫,最少也能落個人情。
畢竟褚氏父子皆非碌碌之輩,是屬于那種看上去將來必有所成的人物。
可萬萬沒想到,這廝也不知是托了誰的人情,突然搖身一變,竟然到門下任職給事中去了。
虞昶等人都是名門望族出身,累世官宦,熟知官場規則。
褚遂良之前任晉陽令,六品下的官職,如今蹦著高的升遷,一下就晉級五品,這事怎么看都透著蹊蹺。
要知道現在不比當初了,朝廷官員升遷都比較穩定,少有人再能憑著旁人舉薦,只說什么才能過人之類,便得高位。
尤其是如今吏部正在裁汰冗官,風聲很緊的時節,就更是如此。
如此一來,能讓褚遂良越級而上的人物,也就是朝中那些三品以上的高官們還有這個超能力,其他人想都別想。
于是大家好奇之下,飲酒閑談時,就會開玩笑似的探問老褚這是投在誰的門下了,才得如此優待?
當然了,說這些時也少不得跟褚遂良說說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不能讓褚遂良以為他們什么都沒做,落下了芥蒂。
褚遂良心中得意,嘴上連連道謝,其他卻是一點口風也不會露。
朋友們見他不說,也不會追根問底。
官場之事就是這樣,交情再好,也要秉著逢人便說三分話,不可全掏一片心的心思,太過老實的話,別人就會把你當傻子來耍弄。
褚遂良口風嚴謹,即便有人知道他投在了元朗門下,這事也不能從他褚遂良嘴里說出來,不然傳到元朗耳朵里,一定會認為他行事輕率,不能交托重任。
當官的最忌諱就是大嘴巴,不能保守秘密,有點什么事,恨不能讓全世界都知道,那誰還敢信你用你?這比叛徒估計還可恨呢。
褚遂良算是好好休息了一天,自他任職給事中以來,一直兢兢業業,公務上不敢有半點疏忽。
在皇帝身邊沒幾天,他就發現皇帝對幾個散騎常侍不太滿意,動輒就要尋他們的錯處,訓責一番。
有的時候甚至可以說是故意找茬,于是幾個散騎常侍在門下也就尷尬了起來,那些給事中,拾遺,補闕,錄事,甚至是下面的通事舍人,書使,城門郎,符寶郎等等,對幾位散騎常侍也就不很恭敬了。
而三位諫義大夫中,孫伏伽最得帝寵,時常會出現在太極殿中,以備顧問。
至于門下省的三位高官,那都是宰相和準宰相,褚遂良離著還遠,看不清楚,只知道他們性情各異,都不太好伺候。
不過和褚遂良想象的差不多,門下省作為內省,是三省中最需要秉承上意的衙門,不得皇帝心意,你在門下省就寸步難行。
遭人白眼那都是輕的,有的是人想把你架起來,以邀圣寵,稍不留神,許還有性命之憂。
褚遂良是給事中,散騎常侍的輔官,分判本省日常省務,還有幫助散騎常侍封還詔敕,駁正違失之責,事權甚重,卻不及前朝之給事郎。
前隋時,給事郎集散騎常侍,給事中之權,僅次于門下省黃門侍郎,為門下重臣。
只是現在嘛,給事中就差了許多,算是門下省的中級官員,剛剛摸到點高官的邊,是上官們最好的背鍋俠。
褚遂良看到了危險,幾位散騎常侍在太極殿受了訓責,轉頭就要尋幾個給事中的麻煩。
褚遂良初來乍到,是門下新人,受些排擠和打壓是正常的,但他從晉陽令任上回京述職,直接進了門下省,升遷軌跡比較詭異,旁人不知就里之下,卻也不敢太過為難于他。
尤其是皇帝還認得他,之前跟隨皇帝東巡,備問左右,看上去真的不是什么好的甩鍋對象。
于是這也讓褚遂良從危險中看到了機會,只是他還摸不太清門下省中的派系,以及皇帝的性情心意,不敢有所動作。
在門下省他也沒跟誰有過密的交往,門下省現在河南人占了大半,他還記得蘇勖說的,河南人有結黨的習慣,跟他們不要走的太近。
尤其是長孫順德,他可不想被人認為是長孫門下,長孫順德這人以前和他們父子都算是秦王一黨。
只是大家差距很大,人家長孫氏是外戚,他們父子卻是薛舉降人…
現在的長孫氏和那時相比…不太好說,皇帝好像不太需要籠絡洛陽世族。
皇帝祖籍關西,起身于晉地,看上去和李淵相似,實則不同,在軍政之上,皇帝的心腹之人遍布內外。
想要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拉幫結派,這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啊…
褚遂良為官資歷已經很豐富了,心眼也多,覺著既然有了元仕明的保舉,現在最好不要三心二意,和門下省的同僚以及上官就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離著年關越來越近,因為前方傳來捷報,皇帝準備在年前大宴群臣,慶賀一下,門下省又忙了幾天。
等閑下來的時候,已是十一月末尾,褚遂良手頭上也沒了什么公務,瞅著輪空的工夫準備去元令尹府上拜會一下,同時奉上年禮。
頭天先派人送去拜帖,有了回信,第二日午后便帶著幾個仆從,攜帶禮物往皇城內的元府而去。
天冷的厲害,街上的行人不多。
可攻打高句麗的捷報已經在城中傳開,人們好像提前過上了上元節,大街小巷都透著一股喜氣。
人們來來往往,精氣神瞅著也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以前長安即便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地,可關西人的粗野彪悍還是表現的很明顯,有了什么爭執,能動手的時候絕不吵吵。
如今和顏悅色的人多了起來,民風有所改變?不見得,只不過是大家心情比較好而已。
褚遂良騎著馬,帶著幾個隨從溜達進了皇城。
現在皇城里和前隋已經越來越像了,住著的全都是高門大戶,就像是朝中一些人私下說的那般。
東邊是成國夫人府,西邊是吳王府,執皇城之牛耳,據說這兩家住進來的最早,選的地方也很有意思,中間夾著的則是后來陸續遷過來的皇親國戚。
因為時間還短,一些府邸還空著,只是人氣上和李淵在時已經不差什么了。
另外就是皇帝很“和善”,沒有李淵時那么多的黨爭,今天這家失了寵,明日里那家破了門,大家一開口就是秦王怎么樣,太子如何如何,即便是皇親國戚,也都戰戰兢兢,時有朝不保夕之感。
那時李建成,李世民兄弟鬧的太過熱鬧,皇城之中的氛圍就很緊張,這些褚遂良都深有體會。
現在皇城中就很祥和,從皇城的城門向北望去,太極宮巍然而立,用佛道之流的話來說估計就是上面的皇家氣運蒸騰而起,令人不敢直視。
元朗的府邸在皇城西側,褚遂良不是第一次去了,稱得上熟門熟路。
元仕明家中人丁簡單,只有發妻在堂,幾個兒女都還年少,長子元書晉,今年也才十二歲,身上掛著個宮門尉的虛銜,正在長安書院中讀書。
元朗的妻子出身西突厥王族,是當今阿史那貴妃的妹子,褚遂良還沒有當面見過,不知是怎樣一位貴人,只是聽說很是厲害,把元令尹管的服服帖帖,至今未敢納妾。
想到這個,褚遂良先為元令尹默哀了一下,家中有母虎把門,是當世的男人們最無法啟齒的事情,都沒辦法跟人訴說的羞恥之事。
離著元朗的府邸不遠,褚遂良拉住了馬韁繩,看著前面的景象,他愣神了半天。
元朗的府門之前,一群人圍著,也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周圍有人在探頭探腦,卻都不敢靠近。
褚遂良翻身下馬,和隨從們面面相覷,一臉的茫然。
褚遂良心里就叨咕,這他娘的是誰敢在元府前面尋事?
“去問問,出了什么事。”
褚遂良心中打鼓,也沒敢靠近,又不能掉頭離去,只能先探問一下情況再說,他想了想,又緊著吩咐了一聲,“恭敬些,別跟人鬧意氣。”
不大工夫,隨從跑了回來,湊到褚遂良面前,低聲急促的道:“是扶風長公主殿下,好像跟元令尹有了誤會…府門緊閉,連個應聲的人都沒有。”
褚遂良一下就慫了,暗自慶幸自己行事謹慎,沒有上趕著去摻和,神仙打架,他一個小鬼可不敢上去尋死。
褚遂良麻利的翻身上馬,掉頭就走,一邊走一邊吩咐道:“留兩個人在這里看著,等人走了速速來報。”
留下兩個倒霉蛋,他自己則帶著其他人一溜煙的跑遠了。
此時在元府門前,李春也是被氣的七竅生煙,元朗公母兩個在府中當起了縮頭烏龜,她也不能派人翻墻而入。
眼見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李春狠狠不已,元仕明,你給我等著,躲得了初一還躲得了十五?
等被我捉到了,不扒你一層皮下來,我…就跟你姐夫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