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辰站在霧海之中,仔細地回憶著先前的一劍,唯有親身體會之后,才知道方才的一劍,是多么可怕。
避不開,擋不下,甚至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那一刻,仿佛天地都凝結住了,一動不動。
暮白沒再說什么,這一劍,是替暮成雪所還,這也是他作為長輩,唯一能做的事情。
至于眼前的年輕人能領悟多少,就不是他要考慮的。
寧辰的確被難住了,整整一天,眉頭緊皺,始終不曾松下。
親歷過這一劍后,寧辰手中的墨劍再也無法刺出一劍,他發現,自己不會用劍了。
夜色落下時,墨劍歸了鞘,插在天地盡頭,寧辰遠行去尋找弱水的蹤跡。
他不會用劍,帶著這把劍也只是徒增負擔而已。
接下來的三天,寧辰再未動過天地盡頭的墨劍,整日站在霧海中回憶那一劍,眉頭緊蹙,一動不動,如同陷入魔怔。
他錯在哪里?
混沌霧海之下,一道更大的漩渦不斷的轉動,新的東西正在凝形,這一次卻不知道是什么。
從那一夜后,暮白再未說過一句話,坐在那里,靜靜等候。
第四日,寧辰試著拔出墨劍,然而嘗試了幾次,卻都不知道這一劍該如何出。
天地是不可能被定住的,他有此感覺,毫無疑問是錯覺。
那一刻,他同樣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仿佛精神和肉身分離一般。
是快,又不完全是,那一劍,比起暮成雪出劍時,明顯要慢上一分,但他面對暮成雪,并沒有這種感覺。
就如同暮白斬開霧海的一劍,剛開始明明很弱小,后來卻越來越強大,最終化為無堅不摧的斬天之劍。
時間一點點過去,夕陽將落之時,一直沉默的寧辰手中墨劍緩緩抬起,頓時,霧海翻騰,劇烈轉動起來。
劍未出,劍意先行,剎那之后,一劍掠出,三尺丈霧海瞬間分離。
“哦?”
一聲贊賞的輕嘆,暮白眼中劃過一抹認同的光彩,雖然悟性平常,但專注力還算不錯,悟了這么久,總算是刺出了第一劍。
劍之真意,快、準、集中,單純追求招式,只會越行越遠。
世間之人,太過注重招式,忽略了最本質的精髓,越是繁雜的劍招,浪費的氣力也就越多。
劍之真意,最初時,只是存在于這簡單的一刺之間。
連最初的一劍都做不好,學劍百年,等于沒學。
三尺,一劍的長度,亦是學劍的開端,他學劍四十年,方可開萬丈混沌,此子第一劍能開三尺,已是不錯。
他記得,劍二昔日第一劍開荒河,同樣也開了三尺,劍三至今還未做到,唯有劍一悟性最高,第一劍便開了十三尺。
暮成雪不修劍道,不過,天資和悟性古今難尋,一劍便截斷了百丈荒河。
混沌霧海中,寧辰自然不知道這些,看著手中墨劍,陷入沉思。
他似乎想明白了一些,卻又有更多的地方不懂了。
他能開三尺混沌,但是,也只有三尺。
劍前,哪怕一分,他都無法做到。
這一夜,寧辰上了陸地之后,拎著劍,恭敬地朝著暮白行了一禮。
“暮白前輩,晚輩要走了,再次感謝前輩的指點”
昨夜,他已發現了弱水的蹤跡,今夜過后,不管找不找得到彼岸花,他都不會再回來了。
暮白沒有回應,他該說的話,在一夜已經說完,再沒有什么可說。
寧辰坐著鬼轎離去,墨劍歸鞘負于腰后,極東之地,還有須臾之地他未尋過,昨夜他在一處峽谷外見過弱水曾經流過的痕跡,只是時間不多,他沒有進去尋找。
鬼轎西南而行,急掠而過,明月高掛之時,到達了峽谷之中。
荒蕪的峽谷,什么東西都沒有,一片荒涼和蒼茫。
深入峽谷百里之后,四周變得更加荒蕪,沒有生機,沒有聲響,有的只是萬古不變的靜寂。
這樣的景象,他如此的熟悉,和地府幾乎一模一樣,冰冷,寂靜,毫無生氣。
峽谷的山壁下,依稀有著弱水流過的跡象,但弱水已經干涸,半點不存。
寧辰眉間有著不解,這里若是弱水的源頭,怎么會干涸。
弱水和普通的水不同,不會蒸發,只要沒有人移走,永遠都不會消失。
再走百里之后,弱水留下的痕跡開始沿著山壁向上,一直蔓延到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寧辰沒有選擇,唯有跟著弱水的痕跡前行,看看是否能尋到彼岸花的蹤影。
山路崎嶇,艱險難行,不過對于鬼轎來說,卻沒有太大影響,半個時辰后,突然,一株紅艷的花出現在遠方的石巖上,夜色下,傲然獨立。
寧辰神色一喜,急掠上前,幾乎同一時間,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掠向前方。
兩只抓向彼岸花的同時,相視一眼,旋即毫無猶豫地一掌拍出。
“神之子”
“知命侯”
同時被震開的兩人,先是詫異,然后無窮的戰意爆發。
“真是讓人意想不到的緣分”君少卿輕聲感嘆道。
無論如何他都沒有想到,昔日被他一掌打下山崖的年輕人,后來會引起如此大的動靜。
“神之子風采,在下同樣一生難忘”寧辰平靜道。
可以說,神之子第一次讓他見識到了武道強者的強大,在那之后,他也拜其所賜,在輪椅上一坐,就是幾個月。
“你也來尋邊彼岸花?”君少卿開口問道。
“恩”寧辰點頭道。
石巖之上,彼岸花絢麗綻放,兩個相隔不過十步,卻沒有一個人妄動。
“你若交出生之卷,彼岸花我可以讓給你”君少卿緩緩道。
“你認為可能嗎?”寧辰反問道。
兩人交談,平靜不帶一絲火氣,就仿佛老朋友相見的敘舊。
然而,交談總會結束,再次相見,兩人依舊是敵非友。
“話不投機,手下見真章吧”
君少卿神色冷下,四周氣壓立刻降了下來,強大的氣息澎湃,不斷蔓延,威勢驚人之極。
寧辰神色也凝重下來,很久之前,神之子就被稱為先天之下第一人,如今再見,似乎更強了。
先天下的巔峰強者,他見過不少,冥子,夏子衣,還有未踏入先天之境時的沐千殤,等。
在這些人中,神之子毫無疑問也是出類拔萃的。
若非那個女人存在,神之子或許稱得上他見過最強的接天之境強者。
寧辰身后墨劍輕顫,周身氣息緩緩運轉,相應的痛苦伴隨而來。
既然不能久戰,那便速戰速決。
劍指氣息凝而不發,寧辰腳下首動,劍指破空,劃過一抹銀色的流光,直逼神之子心口。
君少卿側身,銀色流光同時改變方向,橫劃而過,驚起一片燦爛的雪光。
寧辰以快對強,盡量不給君少卿還手的機會,劍指之上,銀色光華凝聚霜華,揮灑出一道又一道凌厲的殺光。
君少卿腳步移動,避開一道道劍光,同時掌聚真元,澎湃而出。
指掌相對,寧辰硬吞三分傷勢,劍氣透指而出,瞬破神之子掌心。
君少卿眉頭一皺,功體運轉,一掌震開前者。
“你不該這么弱的”
君少卿緩緩道,生之卷所鑄根基天下無雙,但他在寧辰招式間,感受不到那種絕對的強大。
天下間,幾乎所有的招式都要靠著真氣催動,而寧辰給他的感覺,招式精妙,卻后勁不足。
“再次相見,你讓我失望了”
話聲落,君少卿手一舉,招起天地變,驚雷掩四面,狂風怒嵐中,再現的驚世之招,溝動天象變化,神之子手上,雷鳴滾滾,撼動天地,威勢恐怖的要將天地都撕裂開來。
“暗之雷”
暗之雷再現,乾坤震爆,寰宇倒懸,峽谷之上,山石崩摧,不斷塌陷。
機會到來,寧辰身后,墨劍鏗然飛出,剎那間,寧辰急掠而出,一把握住墨劍,三尺禁區,一劍開天。
“呃”
劍入心口,君少卿一把抓住墨劍,強忍劇痛,右手強硬回招,怒雷澎湃,轟然一聲震飛眼前之人。
寧辰落地,連退數步,嘔出一口血,穩住身形。
劍氣入體,君少卿血氣一陣劇烈翻騰,功體運轉,強行壓下心脈中四躥的劍氣。
“你見過荒城的劍”君少卿沙啞道。
“很重要嗎?”寧辰以劍拄地,冷聲道。
“此次是我大意了,下一次,你便沒有這么好的運氣”
話聲落,君少卿腳下一踏,化為一道流光,轉眼消失黑夜中。
寧辰也沒有去追,拄著劍一步步走到彼岸花前,輕輕拔起,旋即坐著鬼轎離去。
神之子不愧是神之子,那一劍,換作別人,絕對不可能反應過來。
君少卿能在最后的時刻,抓住墨劍,這種反應能力,世間少有。
可惜,沒能在此將其除掉,他很清楚,神之子離先天已經很近,錯過了這次機會,下次相見,會更加艱難。
鬼轎西行,快至極點,與來時不同,此時是背對東方日升的方向,會多出一些時間。
天地盡頭,第一縷晨曦照在暮白身上,然后,迅速從東向西蔓延。
天地從東到西開始亮起,鬼轎疾馳,在與時間賽跑,遠處的東方,黑夜與白天的分割線,不斷西行,這一刻,就如同人間和地獄,看似遙遠,實際不過咫尺之間。<(/book/8375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