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滄行看著沉默不語的嚴世藩,笑道:“小閣老,你應該也早就知道此事了吧,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這事應該是你在背后搞鬼,指使言官御史去彈劾了一把胡宗憲,害他下了獄,以此來泄自己東南基業被我破壞的憤怒,對不對?”
嚴世藩咬了咬牙,脖子一梗,說道:“是老子做的,又怎么樣?不過本座只是想讓胡宗憲吃點苦頭,讓別人看看背叛我們的下場罷了,沒想到皇上真動了怒,把他打入詔獄了,而姓胡的又過于剛直,居然在獄里自盡!娘的,這詔獄的守衛都是干什么吃的,還能讓他自盡成功了!”
李滄行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收了起來,眼中騰起一陣陣的怒火:“胡宗憲是有功于國的,尚被你出賣,最后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而你嚴世藩,勾結外賊,搜刮百姓,為禍朝政幾十年,卻還能站在這里大言不慚,蒼天還有眼睛嗎?!”
嚴世藩冷冷地說道:“那是因為皇上離不開我們父子,這么多年來,有多少人想跟我們做對,沒一個能活下來的,李滄行,你也一樣。現在在你面前只有兩條路,要么就是跟我們合作,要么,嘿嘿……”嚴世藩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身邊的沐朝弼,話語中透出一股冰冷的殺意,“胡宗憲就是你的下場!”
李[滄行突然笑著搖了搖頭:“小閣老,你們的末日都已經近在眼前了,還在這里裝腔作勢嗎?若不是你聽到風聲不對,你們嚴黨各地的黨羽都惶惶不可終日。甚至很多人開始主動地接觸清流派官員給自己找后路了,你會這樣孤注一擲。離開自己守孝的老家,來這云南嗎?你就是害怕人間的富貴只怕是再也享受不到了。所以才開始追求那虛無縹緲的修仙之事吧!”
嚴世藩厲聲吼道:“放你娘的狗臭屁,誰說我們嚴黨要完了?我嚴世藩今天仍然牢牢地把握著大明的權柄,即使是沐王爺這樣的重臣,也是我的合作伙伴,皇上更是離不開我們嚴家父子,你以為你平了倭寇,就能澄清天下,造福萬民了?我呸!沒了我們提拔起來的官員們,大明一天也別想運轉!”
李滄行冷冷地回道:“給你們提拔過的官員。就會這么忠心地陪你們一條路走到黑?且不說朝中還有半數以上的勢力是清流派和其他中立的官員,就說你嚴黨,就能保證手下個個都會陪你們一條路走到黑,不會反水不會出賣嗎?除了鄢冒卿,趙文華這樣的少數幾個人外,還有誰會傻不愣登地跟你們一起去死?!”
嚴世藩平復了一下情緒,突然笑了起來:“李滄行,你是想激怒我嗎?我不會上你的當。不錯,現在不少王八蛋確實是看我們的勢力不如以前。蠢蠢欲動了,我也不否認有些吃里扒外的東西在暗中給自己找后路,但是我們嚴家父子這三十多年來整了多少人,斗了多少人?!夏言。曾銑,楊繼盛,沈煉這些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這些就是跟我們作對的下場!現在又多了個胡宗憲。你以為徐階高拱張居正這些人敢在這個時候公然地跳出來,跟我們正面作對嗎?!”
沐朝弼也跟著附和道:“就是。至少在我們地方的督撫一級的位置上,無人敢公然地和閣老。還有小閣老您正面為敵的。李滄行,你莫要危言聳聽!”
李滄行哈哈一笑:“是么?小閣老?上個月初八,那個一直給皇帝作法扶乩的道士藍道行,說今年以來國家各地的災荒,是因為朝中有妖孽,涉及大臣,這是怎么回事?”
嚴世藩肥胖的身子抖了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一個妖道的胡言亂語,也能作數?那藍道行早已經給大理寺下獄,嚴刑拷打,追問其幕后的主使了!李滄行,你信不信?很快就會讓藍道行開口,說是徐階他們指使他說這話的!”
李滄行冷冷地說道:“藍道行的本事,我想小閣老你最熟悉不過,當年在京師的街頭鬧事,此人就是閹吊千斤,以道法幻術入的宮,后來長年為皇帝調制各類房事所需之藥丸,可以說深得皇帝的信任,他獨處深宮,幾乎不與外界往來,又有誰能指使得了他?而那些尋常的酷刑,又怎么能破得了他的妖法,讓他屈打成招呢?!嚴世藩,你若真的能收拾得了藍道行,現在還會跑到這云南?只怕早就潛回京城,親自主審了吧。”
嚴世藩滿臉的肥肉抖了抖,獨眼里的小眼珠子一通亂轉,無話可說。
李滄行不屑地勾了勾嘴角:“而徐階的學生,御史鄒應龍,正好在藍道行進言的那天,在宮內當值,皇帝這次不象以前那樣,直接殺了彈劾你們父子的人,而只是把藍道行交給了大理寺處理,這本就是一個已經不再信任你們嚴黨的信號,我們的鄒御史也看出來了,回去后就寫了折子,來彈劾你們父子,這,恐怕才是你嚴世藩跑到云南的根本原因吧。”
嚴世藩突然仰天大笑,那粗渾沙啞的聲音難聽之極,屈彩鳳和沐蘭湘不禁秀眉微蹙,若不是兵刃在手,只怕會直接捂上耳朵了。
嚴世藩笑完后,指著李滄行,臉上作出一番不屑一顧的神色:“江湖中人就是江湖中人,哪知朝堂之事?鄒應龍算什么東西?寫個折子就想彈劾老子了?他比起楊繼盛又如何?”
李滄行冷冷地說道:“楊繼盛楊大人,還有沈煉沈經歷,他們都有一顆拳拳報國的赤子之心,明知必死,還是會彈劾你們父子,但正是因為他們的忠義剛直,才會中了你們這對賊父子的奸計。因為你們父子控制朝政幾十年,所有重大方針決策,全是報了皇帝同意的。彈劾你們就是彈劾那個愛面子勝過一切的皇帝陛下,這就是他們無法扳倒你們嚴黨。還要賠上自己一條命的原因!尤其是楊大人,折子里還提到了景。裕二王,這讓皇帝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兒子想要搶班奪權!嚴世藩,你以為這回的鄒應龍,還會犯這種錯誤嗎?!”
嚴世藩這回笑不出來了,肥臉之上,汗水已經匯成了一道小河,順著他的鬢角向下流,他勉強勾了勾嘴角,裝著輕描淡寫地說道:“哦。他又有什么本事,能動得了我呢?”
李滄行微微一笑:“小閣老,你可愿意聽我講個故事呢?”
嚴世藩冷笑道:“你說就是了,我看你還能說出花兒來不成。”
李滄行潤了潤嗓子,負手于背后,慢慢踱起步來:“那鄒應龍在知道了藍道行冒死彈劾你們嚴家父子之后,就一直在打聽藍道行最后會受到何種處罰,以前這些方士道人們不是沒有這樣進過言,暗示朝中有奸臣。但無一例外地就被直接杖斃,但這個藍道行卻沒有被打死,而是被皇帝下令,關進大理寺審理。甚至連詔獄都沒有進,這個信號,小閣老應該看得出來吧。”
嚴世藩輕輕地“哼”了一聲:“皇上是想查出指使藍道行的人罷了。沒別的原因。”
李滄行笑道:“可是鄒應龍不這么想,多年以來。這是皇帝第一次沒有庇護你們嚴家父子,于是他就回家開始奮筆疾書。列出你嚴世藩父子多年來欺君罔上,專權禍國,貪污,結黨營私的種種罪狀,準備要象當年的楊繼盛一樣彈劾你們。只是為了保險起見,他沒有馬上上書,而是去找了他的老師,內閣次輔徐階。”
嚴世藩的面沉如水,嘴巴緊緊地閉著,兩只手已經握成了拳頭,那只邪惡的獨眼,已經完全地離開了兩位美女,死死地盯著李滄行的嘴,仿佛他就是鄒應龍似的。
李滄行向前走了兩步,繼續說道:“徐閣老看到這封奏折之后,只是靜靜地問了鄒應龍一句話,說你是想要鏟除嚴黨呢,還是想要讓嚴黨繼續在臺上?”
“鄒應龍雖然是徐階的學生,但也忍不住了,說自己一片丹心,可昭日月,決意已下,要象當年的楊繼盛那樣,拼出一條命,也不放過這次難得的機會,如果老師覺得此事會牽連到自己,那他就會一力承擔下來,絕不咬出他人,必要時,會選擇服毒自盡。”
“徐階這時候擺了擺手,平靜地說道,當年無論是楊繼盛,還是沈煉,不能扳倒嚴嵩父子,就是因為嚴嵩父子所有的行動,都是征得了皇帝的同意,反嚴嵩就是反皇帝,因為那些事情并沒有瞞著他,這是皇帝所不能容忍的,只有另起爐灶,找到嚴黨最致命的弱點打擊,才能一擊斃命!”
說到這里,李滄行停了下來,看著咬牙切齒的嚴世藩,笑道:“小閣老還想把這個故事聽完嗎?”
嚴世藩低吼道:“說,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說出來!”
李滄行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道:“鄒應龍當時就問,嚴黨最致命的弱點是什么?徐階則緩緩地回道,皇帝最猜忌嚴世藩的,不是他結黨營私,也不是他貪污,而是趁著皇帝修仙得道的時候,外結藩邦,內連軍隊,想要搶班奪權,造反自立,這是皇帝的底線,夏言就是這樣給扳倒的,這回,輪到了你們嚴家。”
“于是徐閣老拿出了早已經準備好的另一份奏折,上面對你們嚴家歷年來的種種惡行幾乎一字未提,只提了兩條罪狀,一是你嚴世藩的門客羅龍文,現已查明,正是倭寇頭目,正宗的日本人上泉信之,現在已經人贓俱獲,而羅龍文本人,也已經轉交錦衣衛,他的供狀里說明了多年來受你嚴世藩指使,與倭寇勾結,打劫沿海,牟取暴利,甚至還答應一旦天下有變之時,會幫你聯系九州島的倭賊島津氏,以為外援。”
嚴世藩的眼前一黑,晃了晃,幾乎要摔倒,沐朝弼連忙伸手一扶,才讓他不至于跌到地上,沐蘭湘和屈彩鳳看到他這副前倨后恭的樣子,不住地冷笑。
李滄行繼續說道:“這第二樁罪行嘛,就是你嚴世藩在老家分宜強搶民宅,而那塊宅院,也是你當年請藍道行看過,說是有王氣的地方,這一點,藍道行也在大理寺中供認不諱了。小閣老,你覺得這份奏折如何啊?”
嚴世藩咬牙切齒地說道:“徐階老賊,恩將仇報!只怪我當年心慈手軟,沒有利用楊繼盛之案對他趕盡殺絕,以致養虎為患!時也,命也!”
李滄行冷笑道:“是啊,你嚴黨把持朝政多年,對內結黨營私,陷害忠良,貪污,對外勾結外敵,出賣國家,可謂罪惡滔天,到今天才能清算你們,已經是老天走了眼!嚴世藩,以你手眼通天的本事,想必鄒應龍上書的事情,你早已經知曉,只是對奏折的內容還不得而知,但你也知道,此折一上,就是你跟徐階為首的清流派徹底攤牌決戰的時候,這一次,你毫無信心,所以干脆趁著陸炳不在京城的時候,擅離老家,跑來這云南,想要從楊慎身上探知這金蠶蠱的秘密,這樣萬一朝中不利,做不了權臣,也可以做個仙人,對不對?”
嚴世藩的眼中殺機盡顯,冷冷地說道:“很好,李滄行,你既然已經猜中了我的全部心思,還有什么好說的?現在你應該知道,本座對這金蠶蠱是志在必得,剛才本座說過,只要你向沐元慶問出這金蠶蠱的食用之法,并取得蠱蟲,那本座就可以不為難你,我既然成了仙人,這俗世中的事情自是毫無興趣,到時候你去行俠仗義,造福蒼生,我也不會再與你為敵!”
沐朝弼也跟著說道:“李大俠,咱們并不是敵人,這金蠶蠱只要取出之后,我們會殺了沐杰,以確保這邪惡的蠱術不再流傳下去害人,只是金蠶蠱是我沐家百余年來一直追求的東西,先人的遺志,作為子孫斷不敢背棄,還請李大俠能幫我們這個忙!我沐朝弼就是成了仙人,也一定不會忘了你的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