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滄行緩了一口氣,冷冷地說道:“好了,黑袍,你今天來就是告訴我這件事的嗎?還有沒有別的事情了?”
黑袍笑了笑:“今天我來這里嘛,第一是恭喜你跟你多年的所愛有情人終成眷屬,那沐蘭湘也真是夠可以的,當著天下英雄的面,以徐夫人的身份就那樣宣布此生是你李滄行的女人,全然不顧徐林宗的面子,看來這些年她吃的苦,用情之深,只怕是絲毫也不亞于你這個癡情種子啊。李滄行,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李滄行面無表情地回道:“謝謝了。我和小師妹以后再也不會分開,也不會讓她受一點苦,那個內鬼以前不僅害我,也害過我師妹,所以我一定要跟他算這筆賬。黑袍,你我雖然理念不同,起兵的事情也要容后再說,但對付這個內鬼的事情,現在就可以聯手合作,你只需要提供情報即可,我要親手報仇。”
也罷,我這些天也一直在觀察,你說得不錯,福建和浙江兩地你也是剛剛立足,還需要一段時間經營,我可以再等等,但你經營這里可以交給手下,那個內鬼現在是我們最大的威脅,尤其是你李滄行的頭號敵人,這個人不除掉,我們就算起事成功了,也很難避免最后為他人做嫁衣的命運。”
李滄行點了點頭:“我有意這就回武當,然后到苗疆走一趟,你有什么可以幫到我的地方嗎?”。
黑袍微微一笑:“這你就找對人了,我這些年在魔教內部也有一些臥底。你如果到了云南,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起碼讓你不被冷天雄發現,派出大批高手劫殺。這點還是可以做得到的。”
李滄行搖了搖頭:“這樣的話就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吧,我也有自己的門道,能查到萬蠱門的蛛絲馬跡,如果知道我行蹤的人太多,反而容易暴露。”
黑袍沉吟了一下:“那好,就按你說的辦,需要幫助的話,到這個地方找這個人。接頭暗號也都在這里面。”他說著,把一個小羊皮紙卷遞給了李滄行。
李滄行接過卷子,塞到自己的懷里,對黑袍說道:“就這兩件事吧。”
黑袍搖了搖頭:“不,還有第三件事,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李滄行的眉頭一皺:“那就說吧,別吞吞吐吐的。”
黑袍的眼中精光閃閃:“以后你準備如何應對陸炳,還有楚天舒,能給我交一個底嗎?”。
李滄行猜到黑袍要問的就是這個。他微微一笑:“楚天舒嘛,和我現在都是滅魔盟的盟友,而且他也答應了不會主動攻擊屈彩鳳,我也會安排彩鳳盡量離他遠點。所以他現在不是我的問題,當然,我會對他保持一定的戒備。不會讓他的洞庭幫借著和魔教作戰的過程中把勢力發展得太龐大。”
黑袍冷笑道:“看來你還真是個明白人,楚天舒也是個梟雄。我想他的野心可能不止是江湖,滅了魔教后就會想著武林盟主。當上武林盟主后就會想著奪取皇位,千秋萬代了,這次他不就是想提議在這次大會上比武奪帥嗎?滄行,你對這事怎么看?”
這話說到了李滄行的心上,當時展慕白提出要選盟主的時候,他確實有些吃驚,因為展慕白新敗在自己的手上,無論以哪種方式挑選,都不可能輪到他,而楚天舒卻是和展慕白一拍即合,馬上出言相應,甚至在智嗔反對這個提議后還出言相問。
考慮到展慕白和楚天舒曾是師徒,又同時學了殘忍邪惡的天蠶劍法,楚天舒既然可以向自己坦白身份,以拉攏自己,那對于展慕白也沒什么好隱瞞的,若是華山派與洞庭幫聯起手來,那在滅魔盟就占了三分之一的勢力,只要再爭取一派支持,那當上盟主也不是困難的事情了。
李滄行又想到展慕白的個性雖然偏激,但以前不至于象現在這樣處處與自己做對,即使是在大漠的時候,也是幫了自己一回,可回到中原后,自己對他以誠相待,而此人表面上答應自己,卻在關鍵的時候一再為難自己,背后若是沒有楚天舒的挑撥與唆使,還有別的解釋嗎?
想到這里,李滄行沉聲道:“黑袍,你可知楚天舒的底細與來歷?”
黑袍冷笑道:“滄行,你這是在考我嗎?楚天舒出身東廠的事情,只怕你也早就知道了吧,至于他的來歷,我確實不知道,但他能使天蠶劍法,和那展慕白如出一轍,甚至功力還有過之,我想此人跟展慕白,或者說跟華山派一定有很深的淵緣,是不是?”
李滄行微微一笑:“你還真能猜,連楚天舒是東廠首領的事情都知道,這是嚴世藩告訴你的吧。”
黑袍搖了搖頭:“嚴世藩也對我有所防范,他跟我名為師徒,實際也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要不然我也不會找你作為合作的對象。不過楚天舒接替那金不換為東廠廠公的事情,卻是秘密進行,外界知道的人極少,東廠本身極少走動于江湖,更多的是監控錦衣衛,我若不是一次偶然的機會,也不知道此事,至于這這楚天舒的身份,我猜得沒錯嗎?”。
李滄行笑道:“黑袍,不用套我的話,你既然想要查,那就自己查,我沒有什么好說的,這是我和楚天舒之間的約定,即使對小師妹,我也不會說的。”
黑袍點了點頭:“那好,楚天舒的事情,你心里有數就行,滅魔盟看起來洞庭幫和華山派已經走到了一起,我知道你和武當,峨眉現在的關系很好,但一切皆有可能,你這樣護著屈彩鳳,他們對你的支持總會打點折扣,關鍵時候不一定會完全聽你的。你自己當心點。至于另一個問題,陸炳這回因為失掉了愛女。跟你的合作應該也瀕臨破裂了,以后你準備怎么對付錦衣衛?”
李滄行眉頭皺了皺:“這問題確實讓我頭疼。鳳舞的事情,本是他父女騙了我多年,但現在搞得好象是我害死了鳳舞,他想必現在恨我入骨,那天走后,寧可派手下來要回鳳舞的尸體,也不肯見我一面,我估計他現在怒氣難消,也沒有決定以后如何來應對我。所以現在處于一個很微妙的階段。”
黑袍的白眉一揚:“滄行,我們的事情,陸炳知道多少,你如實告訴我。”
李滄行點了點頭:“幾乎無所不知,你的身份他也能猜出個八九分,黑袍,你不要小看陸炳,你的動作太大,又跟他合作了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動機呢?”
黑袍咬了咬牙:“唉,當初選擇跟他合作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會查到我是建文帝后人這一點,只是我很奇怪。為什么這么多年,他既不對我下手,也不跟我合作。他到底想要什么?”
李滄行笑道:“黑袍,你為什么不自己去問他呢?”
黑袍冷冷地“哼”了一聲:“滄行。你要一個反賊自己跑去錦衣衛總指揮使那里去說什么?如果陸炳肯助我成事,他就會主動找我。如果他想要向皇帝表功,也會向我下手,用不著我去找他。”
李滄行點了點頭:“好了,我也不跟你繞圈子了,陸炳確實是有養寇自重之意,皇帝并非良善之人,他也是如履薄冰,肯定也想給自己留條后路的,當然,如果你腦子不清楚,在沒有勝算的時候就起兵的話,他一定會把你給拿下,但如果皇帝敗局已定的時候,那他應該會加入你這一邊,尚不失新朝的王候之封也。”
黑袍哈哈一笑:“這么說來,就沒什么好擔心的了,陸炳冷血無情,絕不會為一個女兒而廢了自己的全盤計劃,滄行,我覺得你應該主動找陸炳,一方面為鳳舞之事向他致歉,一方面跟他約定,保持長久以來的合作關系,如何?”
陸炳那金鐵相交般的聲音清楚地傳進了二人的耳朵里:“黑袍,你的算盤打得倒是很精么,你是不是以為你很懂我?”
黑袍的臉色微微一變,李滄行卻是面色不改,對著一邊的土里說道:“陸總指揮,也難為你這樣的尊貴之體在這泥地里等上一個多時辰,怎么,聽到了你想要聽到的東西了嗎?”。
一邊的地面上突然裂出了一個大洞,陸炳一身黑色的夜行衣,無聲無息地從地底鉆出,雙目炯炯,他一拉臉上的黑面,那張黑里透紅,方方正正,長須飄飄的臉顯露無疑,可他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既不見喜,也不見怒,恢復了以往在人前的那個冷面無情的錦衣衛總指揮使的模樣。
黑袍咬了咬牙:“好啊,陸炳,想不到你早就來了。”
陸炳淡淡地說道:“我本來是想來找天狼的,可是沒想到你半路殺了出來,所以我就沒有馬上出來,想聽聽你們說了些什么。”
陸炳的眼光如閃電一般犀利,落向了李滄行的身上:“你明明早就知道我在這里,卻不用密語術和黑袍對話,就是想說給我聽的嗎?”。
李滄行微微一笑:“陸大人,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還有什么好問的呢,現在我們三個人互相知根知底,我如果再跟黑袍前輩私下有什么事情瞞著你,只怕你就會更加憤怒吧。”
陸炳冷笑道:“算你識相,我現在確實是在氣頭上,但黑袍說得沒錯,我也不會為了鳳舞的事情而壞了大事,那筆賬我們另外再算,先說正事。”
黑袍不滿地看了李滄行一眼,轉頭對陸炳說道:“好了,陸大人,你我之間認識大半生,互相勾心斗角也是幾十年了,今天也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剛才滄行說了,你也有意給自己留一條后路,可是當真?”
陸炳點了點頭:“不錯,陸某是有這意思,你們想起兵造反,是你們的事情,陸某不能給你們什么承諾,答應跟著你們造反,投入到一場沒有希望的叛亂之中。這點,我跟天狼早就說得清楚了。”
黑袍的眼中精光一閃:“那你認為什么時候才是有希望的起事。而不是沒有希望的叛亂?現在滄行已經奪得了東南,而我的勢力也遍及天下。一旦有了那太祖錦囊和我手中的建文詔書,就可以正式揚旗起事。天下也可一戰而定。”
陸炳冷冷地說道:“黑袍,你這個人武功雖高,但在兵法權謀上,還真的是跟天狼差了很遠,奪天下的事情事關天下億萬蒼生,哪是一道詔書就能搞定的?你真當當年成祖皇帝奪取天下,靠的是這太祖錦囊嗎?他靠的還是兵馬權謀,還有更重要的是天下人心!”
黑袍怒道:“亂臣賊子,也配說天下人心?陸炳。你是不是昏了頭了,當時我建文大帝才是正統皇帝,即使蒙難之后,也到處是忠臣義士為之死節,朱棣那賊子只不過是仗著蒙古騎兵,還有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奸惡小人,僥幸成事罷了,要說兵馬權謀那還勉強可以,但怎么能說他得了天下人心?”
陸炳搖了搖頭:“黑袍。我不是朱明皇室,所以在這點上能看得比較客觀,你別激動,我不偏向成祖。也不偏向建文,我只說一個事實,成祖起兵。為什么這么多王爺都支持他?為什么象寧王這樣的宗室大將也最后跟成祖一起起事了呢?”
黑袍微微一呆,轉而厲聲道:“寧王根本沒有跟朱棣一起起兵。他只不過是給朱棣那賊子騙出來綁架了,這才被迫把那蒙古騎兵給了朱棣。而這些韃虜。素無忠義,有奶就是娘,給錢就打仗。我漢人子民,有哪個真正支持朱棣的?”
陸炳微微一笑:“都這把年紀了,看這軍國大事還是跟個孩子一樣,黑袍,這就是我這么多年也不跟你合作的原因。表面上看,寧王是給成祖綁架了,但你想過沒有,為什么成祖起事近一年,手握重兵,位高權重的寧王卻沒有響應皇帝的號召,派兵進攻成祖呢?整個靖難之役,又有哪個王爺是站在建文帝這一邊的?有一個嗎?”。
黑袍一下子說不出話了,陸炳看了一眼李滄行:“天狼,這些史書你也看過不少,要不你來給黑袍前輩說說?”
李滄行點了點頭:“成祖起兵,雖然有他個人的野心,但根本的原因還是建文帝聽信左右大臣齊泰,黃子澄的建議,要強行削藩,大明自洪武皇帝建立以來,按祖制,以宗室親王為屏藩,分鎮各地,可以手上有一支最多五萬人的軍隊,本來單個的王爺是不可能對付擁兵數十萬的朝廷的,但若是皇帝倒行逆施,逼反了所有的宗室親王,那他們聯合起來,足以和朝廷一戰。”
“在建文帝剛登位的那一年里,為了保自己的皇位穩固,就無端地開始向自己的叔叔們,也是那些宗室親王下死手,也就幾個月的時間,五位王爺或是被廢為庶人,或是不堪受辱,舉家自焚,他們并沒有什么大的過錯,至少是罪不至被廢,建文帝的這種手段讓天下的王爺們人人自危,也給了燕王朱棣最好的機會。”
“后來建文帝終于要對著朱棣下手的時候,燕王卻是先下手為強,起兵靖難,由于太祖皇帝在祖制里也規定了皇帝身邊若是有奸臣離間皇家骨肉親情,禍亂國政,宗室親王可以奉密詔清君側,當然,這個密詔就是太祖錦囊,這也就是成祖起兵的過程,我個人認為,建文帝的手段是有點過火了,激起燕王起兵,也只能說是咎由自取。”
黑袍咬了咬牙:“宗室王爺有兵權,又割據一方,時間一長肯定尾大不掉,象漢朝,漢高祖分封劉氏親王,到了景帝時幾十年下去,終于有了七國之亂,建文大帝削藩的主意沒錯,只不過被奸人陷害,時運不濟罷了。”
李滄行微微一笑:“黑袍,嘴硬是沒用的,齊泰和黃子澄確實是忠臣,但他們沒有將帥之才,戰場上打不過燕王,這是他們有欠考慮,沒有在削藩時就想到燕王寧王這樣久經戰陣的王爺真的起兵的可能,以及應對的手段。所以燕王一旦起兵,沒有一個王爺站在朝廷一方,全是處在觀望狀態,寧王就是最好的典型,黑袍,你只看到寧王最后被燕王劫持的事,卻為什么不想想這個劫持是怎么來的?燕王帶了大軍穿越寧王的屬地,寧王不僅不去討伐這個反賊,反而與之在城外擺宴相會,這不正說明了各個親王當時與朝廷并不是一條心嗎?”。
黑袍恨恨地一掌擊出,在地上轟出一個小坑:“都是些小人,太祖皇帝一世英武,怎么這些兒子個個如此不成器!”
陸炳微微一笑:“好了,黑袍,追憶往事已經沒有用了,只說現在,天下的百姓之心從古至今都差不多,誰做皇帝其實都沒太大區別,反正都得一樣地種糧交稅,真正需要作選擇的,不是百姓,而是士大夫和將軍們,這才是我所說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