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藻宮中,賈元春聽了賈母的話后,面色微微一變。
不得不說,賈母實在太會說話了…
她將賈環粗白難聽的話,用她做孫媳婦時的手法稍稍修飾了番,就變得格外順耳。
這番話不僅將賈環的意思表達清楚,還很讓人暖心。
只是,賈元春在宮里待了這么些年,最會聽話中話的意思,又哪里聽不出賈環對她有多不滿。
哭的紅腫的雙眼中,浮現一抹委屈。
這件事,她確實有自己的私心。
后宮結交外臣的機會很少,結交宗室的機會同樣很少。
除了皇后可以宴請誥命命婦外,誰又有資格去結交外臣和宗室?
由于隆正帝在宗室中和外臣中極為不得人心,這種機會連皇后都極少…
然而,忽然在賈元春面前出現了這樣一個機會,可以施恩于贏祥,她又豈能不心動?
倒不是說她現在就有覬覦后位和儲君之心,皇后與皇帝琴瑟和諧,相敬如賓,別說她只是貴妃,就是皇貴妃,也不曾有這個膽量去沖擊后位。
至于儲君之位,就更無從談起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肚子里懷的是女嬰還是男嬰。
但,她確實是為了孩子的未來。
若是男嬰自不必說,未來能有一位叔王照看著,無疑會好走許多,就是封爵,也會高一些…
若是女嬰…
宗室的貴女尚有幾分可能留在京城,但皇家的貴女,沒有一個能留下的。
自從定下以和親之策,羈縻外蒙諸汗王以來,天家的金枝玉葉,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被撫蒙古諸王。
公主撫完后,才會再挑選宗室貴女,或郡主,或縣主,去遠撫蒙古。
若是天子不嫁自家女,而先將宗室女送去蒙古吃沙子,別說宗室不服,連天下人也不服。
這是國策,縱然太上皇都不能免。
可是天家貴女,撫蒙古之后,少有長壽的,能活過三十的都不多。
在世間第一等繁華地長大的嬌貴女子,哪里能受得了塞外的風沙和腥膻…
若是指到內蒙,逢大慶之節,還能回來看看。
若是指到外蒙,那可真真就是生離即死別。
賈元春雖說升貴妃沒多久,可卻深知隆正帝的性格。
他那樣好強要顏面,再不會做“假公濟私”之事,太上皇的大長公主都遠嫁外蒙車臣汗,她若生一個公主,日后百分百也是指婚外蒙的結局。
隆正帝與皇后所生的二公主,那還是皇后唯一的一個子嗣,也一樣被指婚土謝圖汗。
和賈環那種死活都在意家人的性子不同,后宮女子,對隆正帝而言,不能說是無足輕重,但分量也著實有限的緊。
賈元春若是想自己求情,只會惹的隆正帝厭棄,嫌她不識大體。
對于坐擁后宮佳麗無數的帝王而言,沒有哪個女子值得他去長情…
甚至,連賈環都不好相求。
但是,若有宗室親王開口,尤其是隆正帝最信重最親近的,那么,就算不能留在京里,至不濟也能靠到內蒙。
那樣的話,也還算有個指望和盼頭。
這不是賈元春想的太遠,這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
為母則強,她不能不早早的作籌謀。
因此,隆正帝只隱晦的在她跟前流露出一個想要為贏祥選賈家女做續弦的口風,她立馬就抓到了機會。
她自然知道,這樣做會讓賈環生氣。
但是,相比于未來的子女…
不是母親,體會不到這種感情…
只是,她到底沒有壞心啊。
未來尊貴的親王妃,就是在宮里都有體面。
滿天下女人加起來,能讓一等親王妃行禮的,屈指可數。
鎮國將軍府又是那等的干凈,連個妾室都沒有。
唯一一個獨子,還生性至孝。
這等條件,難道還虧待了那位庶出失怙的妹妹不成?
世人論嫁,五不娶為重。
當先一條,失怙長女,不可為家門大婦,因為少教誡。
賈元春就不信,賈環還能再為賈迎春找到一個更好的…
雖然賈元春沒有說出這番話來,但賈母什么人?一輩子在內宅度日,又豈能看不出她委屈的眼神?
賈母正色道:“娘娘,環哥兒的意思是,我們賈家富貴已極,不需要再考慮以聯姻的手段拉攏哪個。日后給家里女孩子選人家,只選品性好,家風好的,不必看門第。只要她們姊妹們能過的好,其她的都不是問題。”
賈母不得不給賈元春打一個預防針,這種事,可一不可再。
再有下次,賈母都替她說不得話了。
聽完賈母的話后,賈元春面色一滯,眼神復雜難名。
有羨慕,有嫉妒,有悔恨,有向往…
賈家這么多姊妹,都能如此順心,偏她卻早早的進宮,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賈元春輕輕一嘆,道:“真真想不到,三弟竟會如此打算。
咱們這樣的人家,女孩子自幼都是極貴重的養著,婆子丫鬟奶媽一堆伺候著。
受用十幾年,便該到了給家族出力的時候,這也是大家子的責任和擔當。
沒有只受用,不承擔的道理。
這些年來,我就是這樣安慰自己的。
卻不想…
呵呵。”
說著,兩行淚,又從賈元春眼中滑落。
不過,她心性到底堅強些。
沒等賈母再勸,就自己拭去眼淚,賈元春強笑道:“都已經這樣了,還說這些,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如今托家里的福,做了貴妃,又有了孩子,當感恩知足才是。”
賈母聞言憐惜道:“娘娘好好在宮里過活,不用操心外面的事。就是宮里,有你三弟在外面折騰著,那些眼高手低的人,自然也都會讓你三分。
只要咱們自己不行錯路,日子只會越來越受用。
待日后啊…
肚子里的哥兒長大開府了,成了王爺,總有能出來受供養的一天。
到時候,你們姊妹再團聚吧…
啊?”
聽著賈母對未來的勾勒,賈元春漸漸癡了…
上書房。
鄔先生似笑非笑的看著賈環,道:“這有何難?十三爺本就是太上皇親命的軍機大臣,本就有義務分管一方軍團。
原先,由牛繼宗分管霸上、藍田兩處大營。
溫嚴正分管黑遼軍團,方南天分管長城軍團,施世綸分管東海、南海兩支艦隊以及東方軍團。
彰武侯葉道星,分管黃沙軍團、天府軍團。
只是他素來不上朝,這兩處實際上歸軍機閣統一調派。
如今,十三爺和皇太孫也入了軍機,成了軍機大臣,按理,也當各自分管一處。
正巧藍田大營出了這等事,讓十三爺暫時署理藍田大營,又有什么不妥?”
帝師到底是帝師,三言兩語便尋出了這么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賈環冷笑一聲,道:“很好,等太上皇出關后,我就跟他老人家,說是鄔先生你所授高招。”
“呃…”
鄔先生聞言,臉上運籌帷幄的表情頓時凝住了,他苦笑道:“寧侯說笑了,太上皇能容寧侯您開口辯解,卻容不得旁人多口多舌。
不瞞寧侯說,在太上皇那雙洞察世間的眼神關注下,我連話都說不利索…”
賈環聞言,一雙眼直視著鄔先生,正色道:“鄔先生,既然如此,想來你也該知道太上皇是何等雄偉帝王。所以,你在跟陛下出謀劃策前,請務必將這點考慮進來。
本侯雖然沒讀過什么書,卻也知道一個成語。”
“什么成語?”
鄔先生沉聲問道。
賈環冷笑一聲,道:“玩火者,必自.焚!老實說,你那些個主意,實在算不得高明。我是真擔心,有朝一日你把陛下給坑了。哎…”
鄔先生聞言面色一變,眼神氣急,就要開口反駁,卻見上書房外間珠簾打開,隆正帝闊步走了進來。
上書房的地面不同于普通屋子的地面,上書房的地面都是用金磚鋪就,人走在上面,一丁點聲音都無。
所以,縱然連賈環都沒能感知到隆正帝的到來。
隆正帝一張臉面沉如水,進來后,細眸陰沉的看著賈環,哼了聲,道:“小小年紀,故作高深,不知輕重!”
鄔先生聞言,沒有作聲,眼睛看向賈環。
賈環則直愣愣的看著隆正帝,眼睛眨了眨后,忽然咧嘴一笑。
一口白牙,有些炫目。
看他這個樣子,鄔先生嘴角抽了抽,心里一嘆,這小子,差不多將陛下的心性給摸透了…
果不其然,原本剛從朝堂下來,一張黑臉如冰山一般的隆正帝,看到賈環這頑劣的笑臉,頓時有些忍俊不禁,雖然沒有笑出聲,嘴角還是咧了咧,笑罵道:“混賬東西,一天就知道在朕跟前耍寶賣乖。你仔細著,總有一天,朕要打你三百大板!”
賈環無語道:“陛下,您不賞臣三萬兩銀子也就罷了,怎地還老惦記著打臣板子?”
隆正帝道:“你賈家富可敵國,還看得上朕的銀子?”
賈環忙道:“陛下,話不能這么說。我賈家賺的每一分銀子都清清白白,經得起查證。該繳的利稅,別人家都逃,只有我家一厘都不少。長安縣的戶曹每次看我家繳稅管家的眼神,都跟看傻子一樣…”
“行了行了,朕說你一句,你頂十句!”
話雖如此,隆正帝的臉色到底好看了許多,他看著賈環,話音一轉,道:“賈環,西域的事,你要趕緊去談,就按照你上回遞上來的奏疏所列條款去談。
這件事耽擱不得了,沒時間再讓你荒廢時間。”
賈環聞言,嘴角抽了抽,道:“陛下,臣雖然不能說是日理…萬務,但也是很忙的,哪里有荒廢時間?西域的事,后天進行吧。”
隆正帝皺眉道:“你明天做甚?”
賈環嘆息一聲,落寞道:“唉,陛下,臣明天…臣明天要悄悄的,不聲張的,去葬了臣那可憐的侄兒媳婦…”
“噗!”
鄔先生一口茶未咽下,給噴了出來。
隆正帝則罵道:“混賬東西!你當你那些破事誰不知道么?”
賈環聞言,額頭冷汗都流下來了,看著隆正帝干笑道:“陛下,空口無憑,您可別亂說啊…這事關微臣的清白…”
隆正帝聞言瞬間暴怒,看書(.
)吼道:“再敢放屁,朕就去派人驗驗你的清白!
趕緊滾去把你那些狗皮倒灶的事收拾利索,明天去跟準葛爾的人談,三天內談不妥當,老子扒了你的皮,送你去陪你侄媳婦!”
“噗!”
鄔先生剛準備喝一口茶壓一壓方才的沖勁,可聽到隆正帝的吼聲,又一口噴出,拼命的咳嗽起來。
然后就見賈環一溜煙兒的跑了出去…
“哈哈哈!”
鄔先生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