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無聲無息中流逝。
梓州的天氣變得越來越炎熱,不知不覺中,已經進入了仲夏。
射洪的事情接近尾聲,楊守文也收拾好了行囊,準備離開。其實,他原本早該啟程,可是李清數次挽留,使得他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推遲…飛烏蠻占居銅山,數次出兵襲擾。其中一次,若非大玉遭遇飛烏蠻的灰隼,官軍甚至沒能覺察。
這也說明,飛烏蠻的力量在不斷增強。
一個月的時間里,周遭有十余蠻部投效飛烏蠻,也使得飛烏蠻的兵力,超過萬人。
李清的壓力,越來越大。
他雖是營田判官,卻無調動各州兵馬的權利,必須要先通稟劍南經略使鮮于燕,而后由鮮于燕自各州調動兵馬。這需要時間,也在某種程度上,使得局勢變得惡化。
同時,在進入四月之后,悉勃野人的攻勢突然加強。
吐蕃人在四月中強渡白術水,攻破臨邛。
鮮于燕不得已,在兵馬尚未完成集結的態勢下,只好退守斜江,作為蜀州最后的防線。
未曾想的是,原本位于蜀州西北的九大羈縻州突然間作亂,合兵一處,攻占灌口鎮。
劍南道局勢,也隨之急轉直下。
鮮于燕在此情況之下,只能一面加強防御,一面再次向各州征調兵馬。
不過,他倒是沒有忘記飛烏蠻的事情,在四月中下令,征調瀘州、晉州、遂州、資州四州兵馬支援李清。按照鮮于燕的想法,四州兵馬,再加上李清所屬兵馬,兵力在五千以上。憑此兵馬,平定飛烏蠻之亂,也就不在話下,會很快結束戰斗。
只是,這許多兵馬集結,并非小事。
李清雖說在鮮于燕身邊效力有些時日,并且官拜營田判官,算得是經略使的左膀右臂。可這種獨當一面的事情,卻是大姑娘上轎,生平頭一次。此前,他也沒有機會去統領兵馬,更沒有作戰交鋒的經驗。如今讓他突然間主持一場戰役,不免手忙腳亂。
梓州刺史,幫襯不上。
在飛烏蠻圍困射洪時,刺史大人便大病不起。
孫處玄脫不開身,而射洪縣更群龍無首。李清身邊只有一些臨時提拔起來的幫手,面對這種情況,一個個都有些茫然。
平定叛亂,可不是單靠打打殺殺。
更不要說這場叛亂的主體是蠻部,更牽扯到了方方面面的問題。
于是,李清在萬般無奈下,只好找到了楊守文和明秀幫忙。
楊守文是不想摻和戰事,可是卻又不好拒絕。不管怎樣,李清和明琰有香火情,而他現在也身處這漩渦之中,想要脫身,又談何容易?所以,他也只好留下來,為李清出謀劃策。
只不過,楊守文也幫不得太多。
他對軍事也不甚熟悉,好在身邊明秀、桓道臣,出力不少。
楊守文甚至發現,桓道臣對于兵事非常熟悉,甚至可以說,頗有些運籌帷幄的本事。
細想,句容桓氏本就是將門出身。
桓道臣的曾祖桓法嗣,也曾是行伍中人,雖說后來轉為文職,但對兵事卻極為精通。
只是不知為什么,楊守文前世,并未聽過桓道臣其人。
“李判官說,這兩日就會發動對銅山的戰事…一俟銅山奪回,咱們就可以離開。”
陳府庭院中,楊守文一襲單衣,手搖折扇。
他的頭發,在過去一段日子里已經長出了不少,不再似當初離開洛陽時那般的牛山濯濯。入夏之后,天氣越來越熱,他索性把裹頭的頭巾摘下來,露出了一頭短發。
“這李清,也忒多事情。”
李裹兒一臉不高興,撅著嘴嘮叨。
也難怪,因為李清的緣故,使得他們這一行人的日程一再推遲。
算算時間,離開洛陽也有幾個月了…裹兒最初的好奇和興奮都已經消失殆盡,開始思念家人。
好在,有幼娘和她天天斗嘴,多少也能排解心中的煩悶。
幼娘坐在楊守文身邊,笑而不語。
她一手短刀,一手果子,那果子在手中轉動,果皮連成一條脫落,看上去煞是熟練。
她削好了一個果子,遞給楊守文。
裹兒立刻道:“我也要!”
“自己動手好了,再說你不是還有人伺候嗎?”
“我就要你給我削。”
“我才不要。”
每天,兩個小丫頭都會因為各種事情,爭斗不停。李裹兒性子多少有些驕橫,而幼娘則是那種吃軟不吃硬的主兒,兩個人除了楊守文能壓制之外,其他人多是無能為力。
一看二人又要斗嘴,楊守文就一陣頭疼。
他連忙把手里的果子遞給李裹兒,輕聲道:“小過,你先吃吧。”
李裹兒笑了,不無得意的看了幼娘一眼。
卻見幼娘突然出手,手中羊角匕首唰的刺出,嚇得裹兒連忙閃躲,手中的果子也脫手落下。
沒等楊守文出手,幼娘另一只手卻已經探出,穩穩接住了果子。
“臭丫頭,你做什么?”
“哼,果子是我削的,你想吃,便自己動手。”
楊守文見狀,頓時無語。
他也懶得勸說,抬手啪的一拍桌上的短劍,劍光連閃,幼娘手中的果子立刻變成了三瓣。一手拿起一瓣,遞到了二女的嘴邊,“小過,幼娘,再胡鬧我可要生氣了。”
兩個小丫頭,張口咬住了果子,臉上卻露出燦爛笑容…
“青之,青之,出事了!”
楊守文收起短劍,拿著一瓣果子,正準備開口,忽聽一陣腳步聲傳來。
明秀從外面急匆匆跑過來,來到楊守文身前,伸手從他手上把那果子搶過來,而后狠狠就是一口。
剎那間,四道如利劍般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怎么了?”
明秀感到了那目光中所蘊含的冷意,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而后看了看手中那一瓣果子,又看了看幼娘和李裹兒手里的果子,突然間好像明白了什么,連忙把果子遞給了楊守文。
你特么吃過的東西給我?
這一次,便是楊守文的目光,也變得清冷了!
羊角匕首在幼娘手中飛轉,而李裹兒則惡狠狠瞪著明秀。
就在明秀不知所措的時候,楊守文終于開口為他解圍道:“四郎,你剛才說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剛得到消息,飛烏蠻蠻王孟凱,在飛烏縣集結五千叛軍,兵發方義。”
“哦?”
楊守文聽聞這消息,不由得愣住了。
方義,是遂州府衙所在。
遂州刺史鮮于士簡正在集結兵馬,準備出兵平亂,這飛烏蠻卻自己送上門去了?
不過,遂州下轄五縣,其兵力并不充裕。
若是被飛烏蠻攻破了方義,則叛軍必然更加囂張。
可除此之外,飛烏蠻攻打方義的意義并不是很大…除非,飛烏蠻想要逃往山南,否則根本沒有必要去攻打方義才是。楊守文在射洪這些日子,對周邊的州縣也做過一些了解。按道理說,飛烏蠻若要尋找退路,往晉州打通婆娑山才是正途。
可是…
“李判官準備如何應對?”
明秀道:“我剛從李清那邊回來,聽李清的意思,他是打算提前出兵,攻打銅山。”
若按照此前和李清商議的結果,是要等待四州兵馬到位之后,再發動攻擊,一舉平亂。可現在,瀘州兵馬才剛集結完畢,準備從昌元縣北上,預計在十天后會與晉州兵馬在龍臺鎮匯合,而后兵發婆娑山,徹底斷了飛烏蠻的退路,將之一舉消滅。
那時候,官軍會從射洪向銅山、飛烏同時發起攻擊。
或許兵力略有不足,但對付飛烏蠻,當不在話下…
如今這突然提前出兵,會不會有意外發生?
楊守文不禁深吸一口氣,看著明秀道:“那四郎以為,李判官是否應該出兵銅山呢?”
明秀搖搖頭,嘆了口氣。
“現在出兵銅山,絕非上策。
孟凱手下叛軍雖說人多勢眾,可是方義毗鄰涪水,城高墻厚,易守難攻。叛軍長于野戰,而不精于攻堅。只要鮮于刺史那邊小心應對,方義必然是有驚無險…”
楊守文聽罷,深以為然。
李裹兒聽到這里,忍不住問道:“既然如此,那李清為何急于出兵嗎?”
“關鍵是…”
明秀話未出口,忽聽得有人道:“鮮于士簡,乃鮮于燕之子,李判官怕也是身不由己。”
陳子昂拄著拐杖從后院里走出,幼娘連忙起身,走上前攙扶。
“鮮于燕只此一子,且給予不小的期望。
若鮮于士簡出事,李清難免會受到牽累…這種情況下,他只有提前發動,兵發銅山,以期能圍魏救趙。這是人之常情,但我以為,李清弄不好,會惹來麻煩。”
陳子昂在圓凳坐下,把拐杖放在身邊。
他看了一眼楊守文,輕聲道:“青之,你最好立刻去勸說李清,讓他沉住氣才是。”
楊守文有點糊涂了!
按照陳子昂的說法,李清的選擇倒也正常。
鮮于士簡既然是鮮于燕的獨子,而李清又是鮮于燕的手下,他又怎可能坐視不理?
“叔父,李判官攻打銅山,圍魏救趙乃是一件好事,為何要阻攔他呢?”
“從此前飛烏蠻的一系列舉措來看,孟凱身邊,必有高士為之出謀劃策。
且飛烏蠻此次作亂,恰好與吐蕃人相互呼應,難保之間沒有勾結。如此情況下,飛烏蠻何以要突然攻打一座對他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的方義呢?其中,恐怕有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