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倏忽而至,淅淅瀝瀝。
金華山中,水汽氤氳繚繞,讓人無法分辨清楚,哪些是水汽氤氳,哪些是山中云霧。
四方亭里,紅泥酒壚中炭火熊熊。
一壺青梅酒恰到好時,從酒壺中散發出一股子淡淡的青梅芬芳。
趙蕤小心翼翼的溫著酒,眼中閃爍著專注之色。就仿佛,這四方亭里只有他一人。
楊守文和明秀則坐在一旁,看著趙蕤溫酒,絲毫沒有不耐的表情。
從進入四方亭到現在,雙方并無太多交流。
趙蕤只請二人落座,便全神貫注的溫酒,似乎忘記了身邊還有客人。而楊守文和明秀也很有耐心,坐在四方亭里,看著山中云起云落,好像也忘記了他們的目的。
“請酒。”
趙蕤把酒水斟滿,奉到二人面前。
那酒色清冽,散發著青梅芬芳,令人不由得口中生津。
楊守文端起青銅盞,抿了一口,忍不住連聲稱贊。
“煮青梅酒,需看火候。
世人皆以為將就置于酒壚中,燙熱了酒水即可飲用…呵呵,殊不知這炭火、壚水皆有講究。青梅需用三月梅,時正青澀,置于窖中放熟,保留青梅的芬芳,而后置于酒水中溫燙。若壚水溫度過高,則芬芳盡散;壚水溫度不夠,則酒中留有苦澀。
這道理,與青之所著《茶經》里的煮茶道理非常相似,非高士則不可能盡得真粹。”
趙蕤說完,為楊守文又斟滿了一杯。
他看著楊守文,臉上帶著幾分笑容。
而楊守文則看著他,一開始顯得有些迷蒙,但片刻之后,臉上便流露出了了然之色。
“多謝先生指點。”
兩人說完,相視而笑。
雨,不知何時停歇,山間升起一道彩虹,橫跨山巒。
楊守文和趙蕤一邊聊天,一邊飲酒。
他們談話的內容,涵蓋古今。楊守文感覺到,錯非他前世讀了許多書,只怕是無法跟得上趙蕤的節奏。這趙蕤,端地是博古通今,涉獵廣博。大多數時候,楊守文只能是在一旁聆聽。好在他也讀過許多書,前世的記憶,讓他不時插兩句話,也使得趙蕤稱贊不已。
明秀則有些沉默,在大多數時候,都是默默聆聽。
三人在四方亭中暢談大半日,楊守文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
“太賓先生,我此次入川,已完成了任務,不日將啟程返回洛陽。
此一別,不知何時方能再見,若將來有機會,請先生出川來洛陽,小子定會掃榻相迎。”
“呵呵,我明日,也將動身前往蜀州,拜訪一些老友,而后閉門撰書。
待書成之日,我定會前去拜訪,還請青之到時候不吝指點。不過,我倒是卜過一卦,青之暫時怕是離不開巴蜀,可能會有事情發生…但青之倒也不必擔心,我卜此卦,并無兇險,說不得對青之而言,更是一場機緣。青之到時,不妨多多留意。”
趙蕤這一番話,令楊守文感到吃驚。
不過看他那高深莫測的模樣,楊守文也知道,就算他詢問,趙蕤也未必會真個說出。
他躬身道謝,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他走出四方亭的時候,趙蕤在他身后又開口道:“青之,臨別時,我還有一句話要送與你。當今之世,乃大爭之世,爾身在局中,想置身事外并非易事。當進則進,切不可猶豫。機緣所至,稍縱即逝,若不得把握手中,早晚會有殺身之禍。”
楊守文心里一咯噔,停下腳步,回身看去。
卻見趙蕤已甩袖步出四方亭,飄飄然朝那茅廬走去。
最煩這種說一半藏一半的家伙了!
有什么話,就不能說的清楚一點嗎?楊守文看著趙蕤的背影,只能苦澀的搖搖頭。
“高人行事,高深莫測。”他笑著對明秀道。
明秀則嘆了口氣,輕聲道:“裝神弄鬼,不過也似乎有些道理。”
至于趙蕤那話語中究竟是什么意思?
楊守文還要細細的體會。不過這一次訪賢,他心里很清楚,怕是要以失敗而告終!
回到射洪,天色已晚。
李裹兒和幼娘都在家中等著他,見他回來,連忙上前招呼。
“兕子哥哥,莫非失敗了?”
看楊守文和明秀的模樣,李裹兒和幼娘就猜出了結果。
幼娘怒道:“那個老家伙,也忒不知好歹…兕子哥哥請他,他居然敢拒絕,太可惡了。”
“要不,我著人把他綁來,強行征辟?”
裹兒和幼娘并不是很和諧,可是在這個時候,卻顯得同仇敵愾。
楊守文頓時笑了,輕輕搖頭道:“小過,幼娘,你二人休得胡鬧…太賓先生今日其實已經表明了態度,他并非是不愿意出山,實在是出山,也幫不得我太多。”
“哦?”
裹兒聞聽,不禁露出疑惑之色。
“難道說,那太賓先生虛有其表嗎?”
“那倒不是…”楊守文從幼娘手中接過了一個糕餅,咬了一口后說道:“什么樣的志向,需什么樣的才華。太賓先生學的是屠龍術,非我可用…多大的腳穿多大的鞋,哪怕是諸葛武侯,雖有經天緯地之才,可若非昭烈皇帝,也無法施展才華。
若我生在亂世,又有梟雄之姿,先生或許會出山輔佐。
可今乃盛世,以先生之才,若出山為我謀劃,說不得會把這盛世變作亂世,而我更非那亂世之梟雄。所以,先生與我,難有作為,倒不如歸隱山中,專心的著書。”
趙蕤和楊守文講的那番煮酒言論,其實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君擇臣,臣亦擇君。
在某種程度上,楊守文自認,也無法用得這趙太賓。
說不定請他出山相助,反而會有禍事臨頭。趙蕤看的非常清楚,所以才在不動聲色中,斷了楊守文的念想。
“那豈不是說,兕子哥哥還要再尋找人才嗎?”
裹兒蹙眉,輕聲說道:“我雖然讀書不多,卻也知道人才難得,兕子哥哥又當從何著手?”
“哈哈哈,這個小過不必擔心,也許這人才,就在身邊,而你我沒有覺察。”
“身邊?”
裹兒疑惑不解,而幼娘更是滿頭霧水。
只是,不管她們如何詢問,楊守文都是笑而不語,不肯回答,兩人也只好作罷。
陪著二女聊了一會兒天,楊守文就讓她們去歇息了。
屋外,靡靡細雨無聲到來,打濕了庭院里碎石子鋪成的小徑。
趙蕤說,我暫時無法返回洛陽,又是什么意思?亦或者說,這劍南道還會有變故發生?
楊守文站在窗前,看著庭院中濕涔涔的小徑,心中滿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