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楊守文抵達洛陽。
但由于他們到洛陽的時候接近子時,那神都城中早已開始了夜禁,故而城門緊閉。
依照律法,夜禁之后,任何人不得出入城門。
除非有通行令牌,就比如上次上官婉兒陪楊守文深夜入城,就因為有通行令牌。
可這一次,楊守文沒那么好運氣。
上官婉兒沒有出現,自然也就沒辦法入城。
不能入城沒關系,位于洛陽城東的金鏞城可以供他歇腳。
這金鏞城始建于三國魏明帝時期,是當時洛陽城(魏晉洛陽城)西北角上的一座小城。魏晉時期,被廢的皇帝皇后都會被安置在這里。這座城,面積小但很堅固,可以作為一處要塞。而事實上,在北魏初年,金鏞城就是河南四鎮之一。
隋煬帝重修洛陽,金鏞城就變成了洛陽東面的要塞。
瓦崗起義軍曾以此為據點進逼洛陽,給洛陽造成了巨大的威脅。
貞觀時期,鑒于當年也曾以金鏞城為據點攻擊洛陽,李世民為了保障洛陽的安全,于是廢除了金鏞城。
如今,這座昔日的河南重鎮,已經變成了一座純粹的兵營。
洛州折沖府便坐落于此,包括洛州團結兵,也是以金鏞城為大營進行征兵訓練。
楊守文道別了陳玄禮,在金鏞城外的村坊里住下。
陳玄禮是軍人,在護送楊守文到金鏞城,也就算是完成了任務,所以不可能繼續跟隨。
這一路奔波,再加上鏖戰和提心吊膽,楊守文的確是累了。
在洗漱后,他就早早休息。
不過,楊守文并沒有因為到了洛陽城外就放松了警惕。對方既然能調動府兵伏擊,能量也就可想而知。哪怕現在到了天子腳下,楊守文依舊沒有感到太多安全。
所以。他讓楊從義帶人警戒,這才算是放了心。
也許是太累的緣故,楊守文上床就酣然入睡,睡得格外香甜。
他做了一個夢。在夢中看到了李過。
李過似乎在和他說著什么,但楊守文卻聽不太真切,于是快步向李過走了過去。
“小過,你說什么?”
他大聲詢問,可是卻聽不到李過的回答。
就在這時。忽聽得半空中傳來一聲沉喝:“大膽楊守文,還不把他拿下。”
呼啦啦,也不知是從那里跑來很多衛士,蜂擁而上就把楊守文按倒在地上。楊守文有些懵,大聲喊道:“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阿郎醒來,阿郎醒來。”
楊守文驀地睜開眼睛,只覺后背已經被冷汗濕透。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客房,天已經亮了。
呂程志站在床榻旁邊。露出愕然之色。
楊守文長出一口氣,閉上眼睛平靜了一下情緒,這才復又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
“天亮了啊。”
“是啊,大家都已經收拾好,等阿郎起身后入城。”
楊守文聽罷點了點頭,從床上下來。
可是,當他雙腳落地,從床上站起來的一剎那,只覺一陣天旋地轉。頭暈目眩。
身子晃了晃,他險些栽倒。
幸虧呂程志把他攙扶住,伸手放在他額頭上,臉色頓時一變。
“阿郎。你生病了?”
“生病了嗎?”
楊守文甩了甩頭,卻無法驅趕走那種眩暈的感覺。
也許吧…之前連夜趕路,后來又淋了雨,之后更一場鏖戰,幾乎透支了精力。
從在江都下船,一晃快一周時間了。
他幾乎沒有休息過。精神一直處于緊繃的狀態。
如今到了洛陽,他總算是放松下來。可這一放松,身體就有些承受不住,風邪入體。
呂程志雖然不通醫術,但對這種情況卻很清楚。
“阿郎,不然咱們先回家休息?”
楊守文想了想,搖頭道:“沒事,咱們先去向太平公主復命,你讓楊丑兒去找一下沈慶之,讓他幫忙打聽一下李過公子的情況。我回去休息一下也就沒事了。”
當初,楊守文一行人南下,是奉了太平公主的命令。
此次返回神都,他自然要去向太平公主匯報。按照楊守文的想法,見到太平公主之后,他可以旁敲側擊的詢問一下李過的情況。外面的人不清楚李過的事情,可太平公主身為宗室,甚得武則天寵愛,可謂權勢熏天,應該能知道內幕。
呂程志見狀,也不好再勸說。
他伺候楊守文洗漱完畢,穿好衣服,便離開了客棧。
只是上得馬,楊守文仍感到很不舒服。
那種頭重腳輕的感覺令他很難受,但是又不好表露出來。
“青之,你臉色很難看,是不是受了風邪?”
明秀催馬上前,關心的詢問。
楊守文強笑一聲道:“沒事,咱們進城!”
一行人自長夏門進入洛陽,沒有收到任何阻礙。
看著眼前寬敞的街道,以及那路上簇動的人流,楊守文不由得感到精神一振。
江南風景雖美,但還是有些冷清了。
洛陽雖擁擠,但總會給人一種昂揚的感受。
楊守文在洛陽生活的日子并不是很多,但不知為何,再次返回洛陽卻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踏上天津橋,遠遠地就看到了歸義坊的坊墻,那種親切感也就越強烈。
“青之,咱們就在這里道別吧。”
明秀停下了腳步,笑著對楊守文道。
“我本打算去你那里湊熱鬧,可是族中的長者卻要我整理一下老宅。
不過咱們隔得并不算太遠,我家老宅在道德坊,和你那邊不過一水之隔,等我安頓下來,就去找你。”
平時,楊守文覺得明秀神煩。
這家伙懶散,吊兒郎當,似乎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同時又有些嘮叨、毒舌。
可真要分別,哪怕是在一座城市,相隔距離也不遠,楊守文還是覺得不舍。
但既然是明家長者的要求。想來明秀也無法拒絕。
當下他拱手道:“四郎,安頓下來后,派人通個消息,免得我擔心。”
“放心吧,我明家雖然不是什么豪門大戶。但是在這洛陽城內,也還有些關系。
倒是你要多留心…記得我和你說的那些話:吉兇一念間,遇事莫要太強硬。”
兩人在天津橋畔,拱手道別。
明秀去道德坊,而楊守文則帶著人直奔歸義坊。
進入歸義坊之后,他讓楊從義帶著張九齡等人回銅馬陌。
“阿郎,可要我陪你一起過去?”
呂程志知曉楊守文的身體狀況,遇事低聲詢問。
楊守文搖搖頭,沉聲道:“太平禪院是太平公主的私人道觀,你跟著我也進不去。
先回去看看吧。你那娘子和女兒也等你回去,莫讓他們久侯。”
呂程志沒有勉強,答應一聲退下。
不過,他還是把費富貴留下來,讓他陪同楊守文前往太平禪院。
只是,當楊守文到太平禪院的時候,卻被禪院的人攔住。
“公主在靜修,不見任何人。
征事郎的奏疏小人會轉交公主,只是…如果公主有召,小人自會到府上通稟。”
居然吃了個閉門羹?
太平公主的反應。讓楊守文感到有些意外。
按道理說,他是回來復命,身為這次開啟游仙宮的主持人,太平公主怎么也該出面才對。
不對勁。真的很不對勁!
想到這里,楊守文便聯想起了之前楊從義的話。
本來,楊承烈是要親自來接楊守文的。可不知為什么,在臨出的時候,卻接到命令,讓他率剛組建成的團結兵開拔。前往三涂山剿匪。那三涂山位于洛陽西南,循伊水而上,距離6渾不算遠。昨天楊守文沒多想,可現在他卻覺,那三涂山地處伊陽縣和6渾縣之間,屬于熊耳山支脈。熊耳山那邊,似乎有一個折沖府…如果是剿匪,大可調動熊耳山的折沖府,為什么要讓楊承烈前去?
練兵?
楊承烈才上任多久,那團結兵才訓練多久?
用這么一支還沒練出來的新兵去剿匪,是不是有些兒戲?
楊守文搔搔頭,把高戩的奏疏交給了太平禪院的開門人,便帶著費富貴離開了。
“阿郎,咱們回家?”
楊守文想了想,沉聲道:“不急,咱們去拜會一下舅舅。”
他在洛陽,認識的人并不多。
薛楚玉雖然和他走的很近,但說實話,關系并不是很密切。
除了薛楚玉之外,就是張說賀知章這些人…估計也不會有什么收獲。唯一能找到,似乎只有鄭靈芝。但楊守文有一種預感,找鄭靈芝恐怕也沒什么用處。
“對了,你去打聽一下,看李林甫什么時候有空暇。”
除了鄭靈芝,能找的人似乎也只有李林甫了。
高力士已經返回東宮,就算他留在身邊,估計也不會說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李過、八角山遇伏、孫思觀…
楊守文突然覺得,這件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復雜很多。
太平禪院,靜室。
太平公主身著一件鵝黃色的道袍,更襯托出幾分婀娜嫵媚之色。
她跪坐在蒲團上,身前擺放著一卷書冊。
如果楊守文看到這卷書冊,一定會大吃一驚。
那書冊赫然是他所書寫的《茶經》!楊守文在離開洛陽前,完成了《茶經》的創作,但是并沒有流傳出來。除了少數一些人看過之外,外面的人根本不清楚它的存在。
《茶經》的封面,是用狂草所書。
里面的內容,也是人工抄錄,看字跡,依稀能看出是世襲許國公蘇颋所書。
“兄長,裹兒胡鬧,你怎么也跟著她胡鬧起來?”
太平公主此刻,是一臉的無奈之色,似乎有些哭笑不得。
而在她旁邊端坐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子,赫然是東宮太子,李顯。
他一臉無奈道:“太平,非是孤要胡鬧…你也知道裹兒那性子有多烈。她做出的決定,莫說孤,就算圣人也沒辦法。
她曾說過,她的夫婿要有狀元之才!
母親本想著把楊守文派去江左,而后舉辦武科。誰料想,那家伙居然這么快找到了皇泰寶藏,而且還跑了回來。事情到了這一步,就算母親那邊也沒了主意。”
他說的是一臉無奈,可言語中卻透著得意。
太平公主忍不住笑了,搖著頭道:“但這件事若是被楊守文知道了,又該怎么辦?
你就能保證,他會參加武科?”
“裹兒已經給他報過名了,而且也安排妥當。”
“兄長,看樣子你是真的很中意這個女婿。”
李顯笑了,輕聲道:“難得裹兒如此中意一個人,而且又與她有婚約。分別十五載,卻能夠在神都相逢…太平,你難道不認為,這是一樁上天賜予的姻緣嗎?”
太平公主聽罷,竟無言以對。
眼中,流露出一絲暖意,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事情。
良久之后,她輕聲道:“事已至此,就隨她們去吧…但愿得裹兒能心想事成。不過從現在開始,你我都要費心,萬不可讓楊青之再受傷害,耽誤了裹兒的大事。”
說完,太平公主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來。
晚上還有兩更…嗯,我盡量!還是有點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