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敗如山倒。
看似強大的閩越軍先機喪盡,一開戰就全面被動,當騎兵出現在戰場的時候,其實敗局已經注定。但閩越軍如此快的被擊潰,還是讓趙嬰齊大感意外。
這是他第一次以居高臨下的角度俯瞰整個戰場,騎兵如鋼刀一般,一刀刀砍殺閩越軍的場面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腦海上,讓他無法忘懷,驚駭莫名。
要知道,不久前,閩越軍可是壓著南越軍打的,如今漢軍摧枯拉朽般的擊垮了閩越軍,而且是以少勝多,正面作戰,比起梁嘯用突襲的戰術燒毀閩越軍的輜重大營還要震撼幾分。
漢軍的戰斗力給趙嬰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騎兵沖殺的場面更讓他終生難忘。
梁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衛青、伍被圓滿的完成了任務,不僅宰了余善這只雞,還嚇住了趙嬰齊這只猴,他們的使命離成功又近了一步。
梁嘯特地在嶺上多呆了一陣,讓趙嬰齊多看看這個場面,讓他的印象再深刻一些。直到戰事接近尾聲,戰場漸漸平息,梁嘯才帶著趙嬰齊下了嶺,來到衛青面前。
衛青看看梁嘯,嘴角微挑,難得地露出一絲笑容。梁嘯挑了挑拇指,歪了歪嘴,轉身對趙嬰齊說道:“殿下,這就是我常和你說起的長平侯衛青。他的英姿,你也看到了,我沒有騙你吧?”
走在漢軍之間,承受著漢軍將士好奇而兇悍的眼神,趙嬰齊戰戰兢兢,連忙上前行禮。
“仲卿,這是南越太子趙嬰齊殿下,他對你可是仰慕得很呢。”
“原來是太子殿下。”衛青趕緊還禮。寒喧了幾句。趙嬰齊對漢軍騎的馬羨慕不已,衛青見狀,便讓衛陶從備馬中挑了兩匹,送給趙嬰齊作見面禮。趙嬰齊喜不自勝,馬一到手,就迫不急待的跨上馬背。在戰場上奔馳起來。
梁嘯不敢怠慢,讓趙嬰齊的親衛趕緊跟上,貼身保護,又讓衛陶帶著幾個人在一旁跟著,免得出事。衛陶應了一聲,上馬去了。
衛青拉著梁嘯的手臂,找了一塊巨石坐下。“枚皋從長安趕來,可曾給你帶什么消息?”
梁嘯輕笑兩聲。“陛下賜了一只玉環。”
衛青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顯然他是知道玉環的含義的。“這可太好了。”他拍拍梁嘯的肩膀。嘴唇動了動,仿佛想說什么,卻又什么也沒說,只是笑盈盈地看著梁嘯。梁嘯看著他這略顯木訥的神情,心中涌過一陣莫名的暖意,原本漸冷的心也多了一些溫情。
梁嘯主動問起了之前寧愿干掉韓嫣也不愿評論的北疆戰事。“北疆情況怎么樣?”
“占了陰山,基本上把匈奴人趕到了陰山以北。不過戰線拉長了,輜重運輸的壓力比較大。等河西地的屯田有了成果,可能會輕松一些。”
“此消彼漲。我們雖然沒有得到什么明顯的利益,但匈奴人卻被奪走了最肥沃的土地。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個重創。接下來幾年,北疆可能還不會太平。”
“嗯,陽曲侯(程不識)的壓力很大。”
“他去了陰山?”
“陛下任他為鎮北將軍,主管北疆兵事。”
梁嘯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四鎮將軍這樣的雜號將軍在后世很常見,但在西漢卻是個新鮮事物。這時候的將軍還是臨時官職,戰時設置,戰罷就撤,專門設立一個鎮北將軍來主管北疆兵事。天子又有什么新的計劃?
“你呢,陛下不會讓你閑著吧?”
衛青沒有說話,他看向遠處,不少漢軍騎士在戰場上馳騁,押著或多或少的俘虜,逶迤而來。梁嘯也看了一會,忽然意識到有些不對。漢軍騎士中有不少人看起來有些臉熟,仿佛是長安城的老相識。
“那不是…靳家的子弟么?”
“你記性真好。”衛青笑了起來。“陛下接受你的建議,勸諸侯子弟從征,靳家失侯多年,找了很多門路也沒用,只好上戰場掙功勞了。對了,平陽侯也出征了,他在東治,和韓大夫一起。”
梁嘯眨眨眼睛,無聲地笑了起來。他用肩膀拱了拱衛青。“看到舊主人,是不是有些心虛?”
衛青尷尬不已。他是平陽侯府的騎奴,看到平陽侯曹時,自然心里矮了一截,哪怕他現在侯爵在身。
“其實你不用心虛。他的侯爵是繼承來的,你是侯爵是自己掙來的,你比他能干。”
“可…”衛青欲言又止。
“好了,不用想太多了,準備寫報捷文書吧。我估摸著,這次陛下總得給你增邑了。”
“如果你我一起增邑,那當然是好事。”衛青說道:“伯鳴,我會把你的功勞報上去。”
梁嘯大笑,擺擺手。“隨你吧。我雖然有錢,卻也不會嫌錢多。”
衛青、伍被大破余善,閩越軍潰不成軍,余善被韓說率領的郎官騎士陣斬,漢軍在南越太子趙嬰齊的眼皮子底下打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勝仗。
衛青再次派出使者前往閩越軍大營勸降,群龍無首的閩越軍很快放下武器,拱手交出了兵權。
緊接著,蒲葵關守將得到消息,也向漢軍投降。
俘虜了大量的閩越士卒,糧草輜重成了一個大問題。梁嘯等人不敢怠慢,一面派人回東治,請韓安國和曹時調撥糧草,一面請趙嬰齊送信給南越王趙胡,讓他調撥一部分糧食,以免俘虜們挨餓。
安排妥當之后,梁嘯與衛青、伍被商量了一番,伍被統領步卒留在漳浦,梁嘯與衛青則統領五百騎士,與趙嬰齊一起,乘坐五艘樓船,由海路趕往番禺。名義上是送趙嬰齊返回番禺,實際上是進一步對南越君臣施壓,讓他們盡快認清現實。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
一路走來,趙嬰齊不僅見識了梁嘯的個人能力,也親眼驗證了漢軍的強大戰斗力,早已沒有對抗之力。對梁嘯等人的用意,他連抗議的想法都沒有,欣然答應。
登上樓船的那一天。梁嘯領著趙嬰齊在樓船上參觀了一番。趙嬰齊以前見過樓船,卻沒有親自登上樓船。遠遠的看著,只覺得樓船體量不小,等他親自登上樓船,這才意識到樓船不僅體量大,而且具有強大的戰斗力,根本就是一座水上的移動堡壘。
趙嬰齊腦海中原本打算與漢軍水師爭衡,保留最后一絲臉面的念頭徹底煙消云散。
五艘樓船載著漢越一千騎士,乘風破浪。駛往番禺。
與此同時,閩越平定的捷報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長安。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誰也沒有提駐扎在梁山以南的南越秦王趙光和他的兩萬大軍。
嚴安步履輕快的走進了南越王宮。在宮門口,他碰到了呂嘉。嚴安停了下來,眉毛掀動。
“呂相,看你神采飛揚,莫非有什么好消息傳來?”
呂嘉瞅了嚴安一眼,咬咬嘴唇。輕哼了一聲,卻不知道如何反駁。他哪里是神采飛揚。他分明是很郁悶好不好?前線傳來消息,趙嬰齊釘住了閩越國相余善的三萬大軍,漢軍隨即趕到,大破余善。如今閩越已經亡國,南越的威脅已經解除,趙嬰齊乘坐漢軍水師的樓船。正在凱旋的路上。
這算不算好消息?對呂嘉來說,恐怕算不得好消息。
首先一個問題,趙嬰齊與余善惡戰的時候,他的女婿趙光在干什么?趙光有兩萬主力,他按兵不動。坐視趙嬰齊成敗,這怎么解釋?
其次,漢軍水師來番禺,難道真的只是送趙嬰齊回來?明眼人都知道,漢軍這是宣揚兵威,要逼南越低頭。五艘樓船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足以對南越君臣產生一定的威懾,又不致于引起南君臣的抗拒心理。如果南越還負隅頑抗,恐怕那剩下的八艘樓船和幾萬漢軍很快也會兵臨城下。
不論是朝堂還是戰場,他都輸得一塌糊涂。面對嚴安的調侃,呂嘉真不知道怎么應對,也沒心情應對。他既不能說這是好消息,也不能說這是不好的消息。難道太子殿下打了勝仗是壞消息?
聰明如呂嘉,自然不會上嚴安這個當。
呂嘉強作不屑的哼了一聲,伸手示意。“嚴君,別讓我王等得太久了。”
嚴安哈哈大笑,也不理呂嘉,昂首挺胸地進了宮。
南越王趙胡和中尉魯象正在殿上說話,看到嚴安、呂嘉入殿,連忙起身相迎。趙胡滿面笑容。“嚴君,多虧漢軍相救,我兒平安了。”
嚴安很大氣地擺擺手。“大王,我早就說過,有冠軍侯在側,必保太子殿下萬無一失。你看,為了太子的安全,我大漢最善戰的兩位年輕君侯同時出馬,天子對南越的愛護之心,天地可鑒。大王,孰親孰疏,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趙胡連連點頭,卻不說話。魯象接上了話頭,朗聲笑道:“嚴君說得沒錯,漢朝強大,天子以德服人,我南越君臣景仰不已。這次請嚴君來,正是要商量向天子致意之事…”
呂嘉咳嗽一聲,打斷了魯象。他向趙胡行了一禮,淡淡地說道:“大王,漢軍護送太子殿下凱旋,如何接待,還請大王示下。”
趙胡有些為難地看向嚴安。嚴安眉毛一揚:“怎么,呂嘉連這點事都處理不好,還要麻煩你家大王?”
呂嘉抬起頭,盯著嚴安看了半晌,輕哼一聲:“嚴君既然這么說,那我倒要請教嚴君,我們該當如何對待長平侯,他是奉詔出使南越,還是奉詔征伐南越?”
嚴安忍不住放聲大笑。“呂相,你太緊張了吧?長平侯只有五艘樓船,五百騎士,他怎么會是奉詔征伐南越呢。真要是有心征伐南越,他至于只帶五艘樓船?”
呂嘉步步緊逼。“這么說,他是奉詔出使南越了?”
嚴安沒有立刻回答。衛青來的目的,大家都清楚,但是場面上卻必須有一個能夠自圓其說的說法。梁嘯給他的信里已經提到這個問題,呂嘉會拿這個來做文章,他也早有預料。不過,正如梁嘯所說,雙方的實力差距擺在這里,用什么名義又有什么區別?
嚴安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和冠軍侯是使者,又何必再派長平侯為使。長平侯來的目的,是想看看南越有沒有自保的能力。”
“嚴君這么說,我表示不能接受。”呂嘉立刻說道:“難道沒有漢軍,我南越就沒有太平可言?”
“呂相何必如此緊張。”嚴安瞥了呂嘉一眼,意味深長的笑了。“景昭不過是一庸將,秦王又有兩倍的兵力優勢,卻遲遲不能取勝,我們有所擔心,不是很正常的事嗎?呂相,我倒是想請教一句,在你看來,秦王未能取勝,究竟是因為力有不逮呢,還是另有原因?”
呂嘉語噎。
嚴安轉身對趙胡拱了拱手。“大王,依我之見,南越實在不必對長平侯和統領的人馬有什么不安。如果你們因為五百騎士的到來而感到不安,就更應該接受天子的好意,早日派質子入朝,以示恭順之意。須知我大漢擁有的騎兵可不是五百,也不是五千,甚至不是五萬。”
呂嘉怒極,厲聲道:“你這是恐嚇我南越嗎?”
嚴安轉過身,冷冷的看著呂嘉。“呂相,你是讀過書的人,總應該知道‘先服者賞,不服者誅’吧。”
呂嘉同樣報以冷笑。“恕我學問淺薄,我只知道‘遠人不服,修文德以來之’。”
“那你就應該多讀讀書。”嚴安毫不客氣的說道:“你身為國相,有輔佐國王之職,如果學問淺薄,如何能擔得起這樣的重任。誤已事小,誤國事大,呂相,你可不能大意啊。”
呂嘉氣得臉色發青。他不過是一句客套話,什么時候真的覺得自己學問淺薄了。嚴安居然抓住他這一句話不放,著實失禮。可是,在嚴安面前,他又的確不敢自稱學問有多好。論起學問,嚴安可以甩他一大截。南越是化外之地,縱使他自認有才,又豈能和來自中原的才子嚴安比學問。
見呂嘉吃癟,嚴安又不動聲色的捅了他一刀。“呂相,余善殷鑒在前,你要多多警醒。我可以保證朝廷對南越沒有敵意,可是若有人像余善一樣不自量力,那…”
嚴安的目光從呂嘉、趙胡等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后又落在呂嘉的臉上。他拖長了聲音,毫不掩飾威脅之意。“…可就難說了。長平侯的五百騎只能充當隨從,韓大夫和大行令的五萬大軍卻不是擺著看的。呂相,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