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要向劉陵借樓船。∮頂∮點∮小∮說,x.
劉陵露出為難之色。“樓船我已經全部轉給我父王了。”
天子大失所望,搓捏著手指。陳皇后見狀,問道:“你的樓船為什么要轉給你父王。你雖然嫁到了梁家,可是你的封地還在,難道你封地上的那些生意…”
劉陵點點頭,苦笑道:“陛下,殿下,婚前我可以入京,可以出海,來去自由,樓船大有用處。如今嫁作人婦,相夫教子,這樓船也沒什么用,就連同雙面錦和琉璃作坊一起送給了我父王。有得有失,這也是必然的代價吧。”
皇后看看天子,不知道怎么勸解才好。天子不辭勞苦,專門趕到茂陵來見劉陵,主要目的就是借樓船。沒想到劉陵的樓船已經全部轉給了淮南王。可是這能怪誰呢?劉陵雖然沒有說,但是大家心里都有數。劉陵所謂的代價,不在淮南王,而在天子。
她不想讓天子忌憚梁嘯,所以不再外出,相夫教子,轉讓樓船不過是諸多舉措之一。以前劉陵可是長安城的風云人物,淮南邸的講學沙龍在她手中興旺得很。嫁入梁家之后,她就不再拋頭露面,淮南邸風頭不再,如今最有名的講學沙龍是她陳家的,甚至很多后起之秀都超過來了開風氣之先的淮南邸。
劉陵試探著問道:“陛下如果需要,我可以向我父王再借回來。不過,我原本也只有三艘樓船,夠用么?”
“如果用來運兵運糧,三艘樓船能載多少人?”
劉陵思索片刻:“這取決于去哪里。在海上停留的時間長短。沿途有沒有可以停靠的補給點。”
天子瞇著眼睛。沉默不語,如同泥胎木偶。劉陵見狀,心里大致有了數,接著又說道:“如果去會稽,除去水手,一艘樓船能載兩百人左右。如果是去番禺,因為路途遙遠,大概只能載百人左右。”
“這么少?”天子很意外。“那也載不了多少貨啊。”
“載貨與載人不同。”劉陵解釋道:“載貨只要有空間足夠。重量不超過就行。載人就不一樣了。不僅要留有活動的空間,還要裝載隨身糧食、飲水。海上漂泊,沒有水可不成。”
“出海還要帶水?”
劉陵笑了。“陛下,海水苦咸,不能喝的。”
天子恍然大悟,一拍額頭。“是的,是的,我聽主父偃說過這事。原來是這樣啊。這么說,這樓船的確裝不了幾個人,三四百人。派不上什么用場。”
劉陵眉頭一挑,笑道:“那倒也未必。”
天子歪著頭。打量著劉陵,端起案上的茶碗呷茶。他知道劉陵聰明,幾句話一說,就知道他借樓船去哪兒。不過,正因為劉陵聰明,不會口無遮攔,才沒有決意瞞她。如今聽她主動發問,不免有些意外。
“陛下,我夫君當初去西域,可只有十來個人。”劉陵低著眉,順眼著,拈起琉璃碗蓋,輕輕地磕著碗邊,發出丁丁的脆響。“三四百人,如果都是精銳,運用得當,也是能出奇制勝的。”她瞥了天子一眼,嘴角微微一挑。“就像高手較技,有時候看似不經意的一招,卻可以一擊斃命。”
天子無聲地笑了起來。“那你的夫君是不是這樣的高手呢?”
“他只是鷹犬。”劉陵搖搖頭。“而且是有些驕傲的鷹犬。”
天子目光閃動,沉吟不語。劉陵的意思,他一聽就懂。不過,他卻沒有這樣的自信。我能控制住梁嘯這個驕傲的鷹犬嗎?如果控制不住,那是會傷了自己的。
不過,天子又不能不心動。劉陵說得對,如果由梁嘯來指揮三四百精銳,是有可能出奇制勝的。從梁嘯安排秦歌等人學習南越戰法來看,他大概也渴望著有機會重上戰場,并且做了不少準備。就目前而言,最適合執行這個任務的人非他莫屬。
天子猶豫不決。
天子辭別了劉陵,上了車,向長安城駛去。
正值盛夏,路邊的樹綠得正濃,郁郁蔥蔥,像一道綠色的城墻,一直伸向遠處的長安城。
天子坐在車中,倚著車壁,托著腮,看著車窗外依次掠過的樹影,眼神卻有些飄忽,明顯不在狀態。
皇后陳阿嬌挽著天子的另一只手,靜靜地坐在一旁,身體隨著馬車的前進輕輕搖擺。鑾鈴清脆,仿佛來自記憶深處。她一時出神,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意。
“你怎么了?”天子轉過頭,見皇后面色古怪,不由得問了一句。
皇后回過神來,面色泛紅,低下了頭。“沒什么,聽到這鑾鈴之聲,想起了兒時,那時候我們尚未有婚約,每逢出城踏青,你就喜歡賴在我身邊。”
天子眉毛一挑,欲言又止。他的印象和皇后有些區別。開始的時候,他喜歡賴在她的身邊,純粹是喜歡她。后來賴在她身邊,卻是母后關照的,因為要爭太子之位,并不像皇后以為的那樣,只是發乎自然。
他更懷念的是起意要爭太子之位前的時光。可惜,那樣的時光一去不復返了。
忽然間,天子有些傷感。由皇后陳阿嬌,他想到了劉陵。曾幾何時,他和淮南王也是親密無間。每逢淮南王入朝,他就喜歡纏著淮南王,聽他講一些神仙故事,黃白法術,那時候劉陵還小,有時旁聽,就睜著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看著他。得閑的時候,他們也湊在一起說些充滿孩子氣的話。
如今他做了天子,貶抑黃老,和淮南王之間的關系也生疏起來。劉陵嫁作人婦,一心為她的夫君梁嘯操勞,不失時機的為梁嘯爭取復出的機會,而他卻不得不時時刻刻的提高警惕。免得中了她的圈套。
真心累啊。
“梁嘯…可用嗎?”天子思慮再三。還是開了口。他本來是不想和皇后商量這些事的。可是放眼宮中,除了皇后略懂一些之外,其他的女人根本不能為他提供任何參考意見。
梁嘯娶了一個好妻子。
陳皇后轉過頭,眼神有些意外。“陛下?”
“沒什么,隨便說說。”天子藏起心中的嫉妒,輕聲笑道:“陵兒想讓梁嘯重新統兵,你覺得我能信任梁嘯嗎?”
陳皇后眨了眨眼睛,半天沒有說話。她不知道是不是該回答。天子很反感后宮干政。之前有太皇太后,現在有皇太后,他已經被后宮掣肘很久了。成親這么多年,除了某些特殊情況外,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問她的意見。
“我…不知道怎么說。”
“你怎么想,就怎么說。”天子向后靠去,雙手枕在腦后,看著陳皇后的側臉,忽然注意到一個問題。陳皇后鬢邊的一根白發不見了。他怔了一下,隨即又被陳皇后沉思的模樣吸引住了。
陳皇后咬著指甲。長長的睫毛忽閃著,露出幾分嬌憨之氣。小時候。她遇到解答不了的問題時,常常會露出這樣的神情。每當這時候,他總會勇敢而驕傲的站出來保護她,幫她解答,然后她便會咯咯的笑起來,偷偷地看他一眼,眨眨眼睛,以示感謝。
“陛下,你覺得梁嘯和翁主的感情怎么樣?”
天子沒吭聲。陳皇后扭過頭,見天子盯著她發呆,眼神迷離,一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推了推天子,嬌嗔道:“陛下,你怎么了?”
“哦,沒什么,你剛才說什么?”
“我說,你覺得梁嘯和翁主的感慨如何?”
“那還用說,自然是好得很了。”天子撇撇嘴。“她是堂堂的翁主,不惜等上數年,從梁嘯是一個庶民開始,一直等到他封侯。梁嘯也不差,為了娶她為妻,不顧一切。若非如此,現在又哪有這么多的麻煩。他娶哪個翁主不行,就算是想娶個公主也沒關系,非要娶淮南翁主?”
“那你說,梁嘯會舍棄翁主嗎?”
天子沉默,有些后悔。他已經知道了陳皇后的意思。不過,他的理解和陳皇后略有不同。在這方面,女人的思維和男人總是不同的。向皇后咨詢這個問題,一開始就錯了。
“應該不會吧。”天子慢吞吞地說道。
皇后不解地看著天子。天子的神情讓她很迷惑。這個問題還有什么疑問嗎,梁嘯和劉陵夫妻感情那么好,梁嘯又怎么可能拋棄劉陵。他如今富貴雙全,有妻若此,還能有什么奢望不成。
男人的心思真是古怪呢。
天子回到未央宮,尚未坐定,就接到了嚴安從南越送來的奏疏。
奏疏中,嚴安建議朝廷征調樓船,增強韓安國、衛青的水戰能力。如果有可能,讓衛青率部奔襲番禺城。哪怕只有千余人,也可震懾南越君臣,迫使他們納質稱臣。
天子且喜且憂。喜的是嚴安的建議和他不謀而合,他去找劉陵,就是想用水師奇襲番禺,給南越君臣施加壓力。憂的是,這個建議明顯是出自梁嘯,嚴安不僅沒能壓制梁嘯,反而受他影響,成了他的傳聲筒。
天子多少有些失望。
天子隨即召竇嬰等人議事。
竇嬰態度很鮮明的支持嚴安的建議。他說,在山東大水的情況下,朝廷不可能派重兵強攻南越,目前條件也不具備。如果能以一支偏師震懾南越,讓他們稱臣納質,這是用力最少,影響卻足夠大的方案。作為最后一個異姓王,南越向朝廷派出質子,就表示他割據嶺外的歷史結束,成為真正的屬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無異于開疆拓土。要知道,南越名義上是大漢屬國,可是大漢從來沒能對他施加真正的影響。南越就是一個王國,連大宛、月氏都不如。大宛、月氏至少還有質子在長安。
至于派多少人,竇嬰也提出了一個建議:就征用淮南國的樓船和將士,但是將他們調撥給韓安國指揮。按照朝廷制度,淮南王不治民,更不治兵,淮南國的將士原本就屬于朝廷,朝廷現在要征調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淮南王根本沒有理由反對,朝廷的投鼠忌器更沒有必要。
天子非常滿意,立刻派竇嬰為使,讓他趕往淮南宣詔,征調淮南樓船士奔赴會稽,增援韓安國、衛青。
竇嬰借機又提出另外一個建議:招募列侯子弟,讓他們隨軍征討。列侯裂土受封,原本就有義務在朝廷出征的時候出人出力。如今列侯子弟都在京城,閑得無聊,惹事生非,不如把他們趕出去打仗,就算不立功,也能開開眼界。
天子猶豫了片刻,也接受了。他原本擔心列侯子弟從軍會重新造就一個軍功集團,經過這段時間,他覺得自己多慮了。開國功臣早已經去世,現在的列侯子弟大多沒有經過戰陣,在軍中根本沒有影響可言。讓他們從軍,不僅可以平衡梁嘯這樣的庶民將領,還可以減省軍費開支。
列侯從軍自備武器鞍馬,只需要朝廷提供糧餉,最大的開支是立功之后的賞賜。不過,那得等他們立了功才行。
竇嬰的兩個建議都得到了天子的首肯,心情大好,連說話的聲音都高了幾分。
天子隨即將從梁家帶回的船模和圖紙交給考工令,讓他隨竇嬰去一趟淮南。據劉陵說,淮南的樓船雖多,但是最好的幾艘船還是她用過的那三艘。那三艘樓船經過改造,抗風浪的能力更強。如果要載將士出海,可能要對淮南現有的樓船進行改造。有了這些船模和圖紙,考工令可以少走彎路。
為了萬無一失,天子又讓人去了一趟茂陵,向劉陵借調鄧國斌等淮南門客。經過與鄧國斌一席談,他對鄧國斌的技術非常欣賞,本想征召他做官,卻被鄧國斌拒絕了。如果有鄧國斌輔助考工令,樓船改造的事會更加順利。
劉陵很爽快的答應了。數日之后,鄧國斌和另外兩個門客趕到長安,與竇嬰等人匯合,一起趕往淮南。
與此同時,天子下詔丞相府,命丞相與宗正協同,征發列侯子弟從征。為了保證這件事能夠順利進行,天子親自趕到平陽侯府,請平陽侯曹壽為列侯表率,率軍出征。
曹壽欣然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