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木圖最近政治風向的變換有些莫測。
不過這對于阿拉木圖鐵路設計院副總工程師的庫南巴耶夫來說,并不是什么太大的問題。倒不是說蘇聯集體之后他的生活產生了巨大的落差,實際上正相反,他的生活并沒有變得更加糟糕。
至于原因其實也簡單,阿拉木圖鐵路設計院里的生活,早十年就已經跌落谷底了。
哈薩克斯坦的鐵路建設嚴重依賴蘇聯,當然,在蘇聯時代作為加盟共和國哈薩克斯坦也并不反對這種依賴。類似于中國,西部省份的鐵路建設肯定也是極度依賴中央財政,規劃和建設也一定是對接整個國家的需求,而本地省份當然不會反對這種體系上的依賴,甚至可以說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事情。
只是這樣一來,哈薩克斯坦的鐵路建設在七十年代以后,已經是幾乎陷入了停滯的境地。作為哈薩克斯坦的鐵路規劃與設計單位,阿拉木圖鐵路設計院的重要性自然是不斷下降。
到了八十年代,因為一些眾所周知的原因,哈薩克斯坦的鐵路系統更是連維護都吃力了起來。阿拉木圖鐵路設計院的生活,幾乎是乏善可陳。在過去蘇聯的體系下,地方服從中央這無話可說,哈薩克斯坦方面自然是只能服從蘇聯鐵路系統的規劃。
只如今哈薩克斯坦已經不再是蘇聯的一個加盟共和國,而是一個獨立的國家了。獨立國家的鐵路規劃,斷然是不可能與蘇聯規劃思路完全相同的。
庫南巴耶夫熟練的翻開阿拉木圖日報,這是他幾乎用了半生時間養成的習慣。
從1977年參加工作以來,阿拉木圖日報便是他了解這個世界的主要窗口。而在這座城市里,與他有相同習慣的至少還有十萬人。
阿拉木圖日報作為哈薩克斯坦國都的城市日報,一向充當著權力上層對社會風向的引導和試探職能。只是這種隱形的巨大權力,過去是牢牢的掌握在蘇共手中,而如今這種情況正在悄然的發生改變。
“哈薩克斯坦南部鐵路線改造工程?”
庫南巴耶夫敏銳的注意到了今天阿拉木圖日報上的這篇二版大篇幅文章,顯然是一個不同尋常的信號。
放在過去如果阿拉木圖日報上面出現這樣的文章,少不得報社主編就會接到一通來自莫斯科的電話,將他罵的狗血淋頭。
蘇聯的鐵路建設既定潛規則政策,就是堅決反對哈薩克斯坦南部鐵路線貫通的。
然而如今不論如何,阿拉木圖日報第二版上,是真真切切的將這樣一份文章放了上來。這里面所表達的含義,就不得不讓人去琢磨了。
對哈薩克斯坦南部鐵路線進行貫通,對哈薩克斯坦本身來說有沒有好處?這個問題并不需要多少專業知識就能回答,好處實在是太大了!
哈薩克斯坦北部是廣袤的哈薩克丘陵荒漠和半荒漠地形,而東南方的巴爾喀什湖與七河流域才是哈薩克斯坦人的傳統游牧區域。作為哈薩克斯坦經濟命脈的西南里海石油產區,與東南傳統牧區反而是沒有鐵路直接貫通的。
如果將傳統牧區與新興石油產區連通,便能將石油帶來的利益遍及絕大多數哈薩克斯坦人。
這樣的優勢,難道還不足以這樣一條鐵路線的建設嗎?
庫南巴耶夫將這片阿拉木圖日報上的文章幾乎是一字一句揉碎了的拿出來分析,希望能夠看出更多的這背后的意味來。
而實際上并不需要這么做,這篇文章對南部鐵路線改造的鼓吹,幾乎就是赤果果的。
一篇大聲疾呼,要求國家對南部鐵路線進行貫通改造的文章刊登在了阿拉木圖日報上面,難道說上面真的打算推動這項工程了嗎?
阿比舍維奇雖然如愿以償的拿下了哈薩克斯坦總統的職位,但在編寫憲法和總統制與議會制斗爭等方面同樣在不斷面臨挑戰。剛剛促成了農業黨與人民黨的合并,壯大了親政府政治勢力,正是他可以松一口氣。
然而在寬敞的總統府辦公室里,此時的阿比舍維奇臉上卻是有些陰晴不定。
他手上翻開的正是今天的阿拉木圖日報,上面關于南部鐵路線貫通改造的文章可以說相當精彩。立論高遠、論證嚴謹,從歷史、政治與國家主權,到具體的投資、數據,以及對經濟的拉動能力,各個方面都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然而也正是因為如此,這篇文章更讓阿比舍維奇感到壓力倍增,因為南部鐵路線貫通改造與他的既定政策并不相符。南部鐵路線貫通會極大增強南方哈族勢力的話語權,對爭取和威懾北部俄羅斯族裔人口,對未來可能的遷都行動,甚至是目前黑海沿岸油田已經形成的利益分配模式,都將造成不可預料的干擾。
“讓如斯鐵默夫到我的辦公室來。”
阿比舍維奇放下電話沒有多久,內閣通訊部長如斯鐵默夫就輕輕的敲響了他的辦公室大門。
“阿比舍維奇同志,您找我。”如斯鐵默夫有些緊張的站在辦公室的門口,小心謹慎的目視著辦公桌后面那個面色嚴肅的哈薩克斯坦總統同志。
是的,阿比舍維奇如今的身份有些奇妙。
與曾經的歷史上蘇共的突然崩潰不同,舍寧帶著蘇共正統如今就在共青城。蘇聯雖然已經事實解體,但法理上卻并不盡然。
原本就不、不情愿蘇聯解體的哈薩克斯坦并不如曾經歷史一般,為蘇共添上了最后一捧土。事實正好相反,哈薩克斯坦遲遲沒有發動對哈共的打擊,使其成為了原蘇聯各國中蘇共能夠公開活動的最后一個國家。
蘇共在遠東的存在形成了一種威懾,宣布蘇聯壽終正寢的《阿拉木圖宣言》由此胎死腹中。曾經的歷史上,哈薩克斯坦要召開獨聯體首腦會議,是對蘇聯解體下山摘桃子,沒有風險的確立自己中亞政治大國的地位。
然而面對一個已經逼上絕路的蘇共,哈薩克斯坦這次還有勇氣去摸一只死老虎的屁股嗎?不管有沒有這個勇氣,從政治的投入產出比上,這顯然是一筆高風險低收益生意。
正是由于蘇共在哈薩克斯坦強烈的存在感,以至于明明蘇聯都已經不再存在,哈薩克斯坦的議會竟然仍然頑固的使用著“最高蘇維埃”這樣的名字,每四年還要召開一次人民大會。
而作為蘇共原高層之一、哈共的最高領導,阿比舍維奇會保留著自己的黨籍,也符合他目前需要穩定局勢爭取推行總統制的目標。
畢竟單就集權水平來說,哈共總統制反而還屬于在原來的蘇維埃體制上分權了呢!
在阿比舍維奇目前的內閣當中,如他一般保留哈共黨籍的部長也是所在多有,通訊部部長如斯鐵默夫正是這樣的人。
“坐吧,如斯鐵默夫同志。”
阿比舍維奇將手上的阿拉木圖日報攤開在了桌子上,指著上面的文章說道“這篇文章你看了沒有?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斯鐵默夫只看了一眼,額頭上立刻便冒出了汗來,連忙解釋道。
“這是阿拉木圖日報自作主張的行動,我的通訊部之前并不清楚這件事情。”
“如果你不清楚這個事情,那就是你的失職!”
阿比舍維奇的語氣相當不滿“這樣一篇文章,絕不是一個記者躲在一個房間里就能寫出來的。它需要大量的調查,對內部情況有相當的了解,以及為數眾多的數據。在它的調查過程中、寫作中你都沒有察覺,那么你對通訊部下屬的媒體究竟有沒有掌控能力,我就必須抱持懷疑的態度!”
“阿比舍維奇同志您批評的對,這是我的工作沒有做好。”
如斯鐵默夫連忙做出表態,誠懇的接受了阿比舍維奇的批評。直到等待片刻之后,他才小心翼翼的說道“阿比舍維奇同志,我希望就這件事為您做一個具體的匯報。”
阿比舍維奇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好吧,我在聽。”
“從去年開始,由于經費原因我們就已經暫停了對阿拉木圖日報社的財政撥款。目前阿拉木圖日報的收入主要依賴于社會捐款、以及有償出版,依靠這幾個市場化業務開發,1992年第三季度他們不僅創造了三十萬美元的外匯利潤,而且還增加了二十多個采編崗位。”
“由于取得了這樣的成績,您在上個月還簽署了一份新聞行業的獎項評比,授予了他們改革先鋒的榮譽。通訊部也曾經考慮過對主要媒體進行監管,但能夠采用的手段比較匱乏。資金方面我們自己也很緊張,采用政治手段同樣擔心有對新聞自由的打擊言論出現。”
“總體來說,我們確實既沒有事前發現的能力,也沒有阻止阿拉木圖日報刊登這種類型文章的權力。考慮到目前的敏感政治局勢,我們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