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姐來看你了么?”問起這鐵線娘娘的紅襖寺到底是個什么所在,這位紅襖鐵線娘娘又是何方神圣,徐渙一概不知,他只是聽竇老大和周快與這趙某說起紅襖寺求安十分靈驗,至于供奉的是誰,什么來頭,那是問也沒問的,出了軍舍來,衛央回過頭問道。
在徐渙的滿面紅光中,十個人都能瞧出來他是歡快無比的,除了相依為命的姐姐來探望,還能有什么教他這樣高興。
“是哩,帶了許多好吃食。”一拍腦門,徐渙忙往軍舍里跑,自拱大槍的架子上取下包裹,猶豫了一下取出來遞給衛央,“衛大哥,這都是我阿姐親手做的,你一路勞頓,不如嘗嘗墊下肚皮子?”
衛央喜道:“那可不好意思了啊,快拿來拿來,這是我的了,沒你的份了啊。”
三兩口吞下一塊點心,卻并不是甜的,分明軟軟黏黏的是點心,偏生有烙餅里的那種酥脆,衛央贊道:“從這點心就能瞧得出來,你姐姐真是個心靈手巧的人,小子,你運氣不錯,攤上這么好一姐姐。”
徐渙嘿嘿地笑,想想又道:“衛大哥,你在長安有熟識的人么?唔,就像你在大都護府和刺史府的那樣。”
衛央大大方方承認自己的確有點后門,貪著點心的可口迅速都塞進了嘴里,拽著徐渙道:“小子,識相點,這么好吃的吃食,你可不能留太多獨吞,但凡有,都拿來。不然小心給你小鞋穿!”
徐渙歡喜無限,察覺衛央是真喜歡這點心,這才靦腆地道:“倒是真的沒了,這點心是阿姐最拿手的,只是有一樣不好,放過連三天定然要壞。這次來,阿姐帶多了衣物之類,這類點心,也只一點,大都留給你了。”
衛央懷疑地看著徐渙,再三威逼利誘確認這小子的確沒有再私藏這才放過他,心滿意足又無限可惜地嘆道:“可惜咱們這沒物什,若不然,我定想方設法將你姐姐多留一天半天,請她做下三五十斤這樣的點心才肯放人。”
而后正色道:“你的用意我知道,這樣,長遠的咱們暫且找不到,我幫你問問敏兒,這小丫頭路子也很廣,一會兒我來介紹她們認識,以這小丫頭的秉性,沒事定會找你姐姐玩耍去。”
徐渙奇道:“她是誰?很有門路么?”
衛央向請示要不要去牽馬的竇老大搖搖手,丟下一句讓徐渙興奮不已的話:“她管內衛府的統領將軍叫姐姐,你說沒有門路么?”
百余人里,有近半的都是老人,這一路有趙鄉將引著,竇老大勤快,早探好往紅襖寺的道路,這一路自由他帶領。
劉重等內衛自也不會在守備營里過夜,何況這數十個捕快也要人手看管。
至于守備營里的值守,周快自留著。
徐渙鉆入人群,不片刻引著那明麗女子過來,笑著介紹道:“阿姐,這是衛大哥,待我十分照顧。”
衛央直覺眼前一亮,自來到這個世上,他見過的美人也不少了,柴熙寧本便是個極出色的,杜丹鸞自也不差,便是那李姓女郎,氣質獨特無人能在她之上,而周嘉敏花蕾初綻亮麗絕倫,只一個美人胚子便勝卻無算的美人。
但若論眼下的美貌絕倫,唯獨只有這徐娘子才是頭一份。
二十許的年紀,模子里培出又精工打磨出的鵝蛋臉,大小尺寸猶如一絲一毫都計量好才以一黑一白的晶瑩剔透的上好美玉雕成雙瞳,雕成雙仁,精密地鑲嵌在了一起的雙眸,細細的長而婉約的柳眉上,光潔如水中滑石的額頭上并無亂發散絡下來,彷佛化作一溪桃花般春水約約地洗出了與那一張鵝蛋臉十分匹配的瓊鼻,唇上不點膏色便已明媚了這夜色。
天下有絕美十分,這徐娘子獨占了六分,所余四分,她才讓給了蕓蕓的天下眾人。
他這瞧人,并不是偷偷地窺,也非貪婪地望,徐娘子驀然俏臉微紅,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護住了目光,施了個女子的禮,輕輕啟唇道:“衛百將請好,謝謝待徐渙的照料。”
衛央將徐渙些微的不滿視而不見,反而贊道:“我說你小子怎么生的跟花木蘭似的,原來這是有根子啊。說實話,天生長這么美的女郎,我這可算是頭一次見著。”
徐渙一時間竟都生不出氣來,脫口道:“衛大哥,你這么冒犯,我怎地連氣都生不出來?咱們可要說好啊,你,你可不能監守自盜!”
衛央哈哈一笑,徐娘子飛眸嗔道:“偏你話多。”
“沒事沒事,美色當前,我若假裝不在意,那豈不是沒趣的很了么。”衛央道,“不過,你這身打扮可不行,天雖冷了,可也還不用穿這么厚的衣物。臉上擦點鍋底灰,稍微出點汗全洗干凈了,那豈不是遮掩不住美人本色么?”
徐渙笑嘻嘻道:“衛大哥,你眼光可真毒。”
雖然徐娘子面上的汗漬都清洗干凈了,粉頸下也擦地干干凈凈,可那臃腫的身材,衛央怎會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出營門,周嘉敏果然到處轉膩了跑回來尋衛央說話,見了徐娘子之后,小姑娘呆了一呆,又瞧瞧徐渙:“這是你阿姐么?沒瞧出來,你這樣的還能有這么美的姐姐。”
徐渙一愣,撓撓頭望著衛央很是不解,自己生的很難看么?
周嘉敏走過來挽起徐娘子的手臂,抽著鼻尖兒哼道:“好好的這么美的姐姐,這樣糟踐自己做甚么哩?敢是有人見了想圖謀不軌么?”
三人跟在大隊后頭往鎮外走,這四人跟在后頭,衛央道:“敏兒真聰明的緊哪,本來我還想給你解釋來著,現在看來,什么那都瞞不過你這小腦瓜子,怎么,你要做好事?”
周嘉敏拍拍胸口:“那是自然,我跟你說,這種事情,我是定要管上一管的,若不然,難免對不住衛央哥哥你答允我的那三五件好事兒,是不是的?”
內衛們心中偷笑,這嬌蠻的小姑娘,可終于有個能拿住她的人了。
不有半個時辰,竇老大帶路自小徑處一行眾人到了寺院門口,那寺門緊緊閉著,外頭卻打掃地落葉也不見有,倒是門外不遠處積水潭里綠水渾濁,不像是寺中僧人勤快常拂掃的樣子。
前頭讓開一條路,衛央站在石階上極目遠眺,這寺建地十分有講究,背靠一字長蛇似綿延群山,左右兩廂如手臂般又是兩條山脈蜿蜒著往遠處伸展,最前頭開出了口子,恍如人的懷抱。
至此衛央才瞧清楚,原來鎮中那小溪,原來只是一條大河的分杈,那大河在廟外山口地帶穿越而過,深夜里不見星月,倒那河水清凌凌的,倒映出一道明亮的光彩。
難怪這馬家坡子鎮乃是兵家必爭中的要地,選鋒營也遣使一屯甲士看守。這鎮子口朝東,其余三面均為群山環繞,自這廟外往東瞧去,除非繞道自東頭鎮口進鎮,若不然,懸崖峭壁便阻擋了這個時代的任何一支大軍。
看來那圖子上描地不錯,這馬家坡子鎮果真是個一屯甲士守住東頭鎮口,譬如扎住口袋的口子,那真是細作密探也進不得里頭來了。
打量停當,衛央抬頭瞧那寺上的艷紅字體,果然叫做紅襖寺,那字體甚是嫵媚,衛央這種學問不好的人也瞧出來這不是出在男子筆下的字體。
竇老大上頭去打門,里頭半晌才有知客僧答應,站在里頭問明了來意,又片刻,腳步匆匆寺門吱呀一聲打開,里頭迎出四五個光頭的僧人來。
不必衛央解釋,竇老大自將所圖又說了一遍,灰布百衲衣的僧人們并不欣然地應允眾人入門,衛央好生打量了一番這幾個僧人,心中不禁奇怪道:“大唐富庶繁華遠超兩宋,凡投軍壯年,供養足以養育家人,這幾個怎么這么年輕都出來當了和尚?”
不是衛央驚訝,這寺古怪,僧人們也古怪。供奉女子的寺廟并非沒有,有年輕僧人的寺廟也很多,可這自住持到知客僧都這般年輕,莫非這些都是懶散不肯下力氣熬命活的人?
這個念頭在衛央心中一閃而過,一只腳踏進門,頓時將這想法便打散了。
寺中院落里,一塵不染恐怕不能,但與外頭一樣,連一片枯葉也尋不著,于是衛央打著笑臉問那住持:“住持大師,這寺廟好大啊,就你們幾個人么?”
年輕的住持猶豫了一下才答:“百將所見,便是全寺僧人了。”
衛央笑著點點頭,又問:“大師們還沒用膳么?若是那樣,咱們可打擾了。”
主持想了想才露出一點笑容,合著手前頭引路,一邊道:“邊關寺廟,又值戰事起,納子們雖侍奉佛子,這修行還是不足,依舊舍不得這皮囊一副,唯恐夤夜里有打上門來的,因此方才知客報說有群客求宿,正在納子們晚課之時,來地遲了,百將見罪。”
衛央心下一突,這僧人可真聰明的很哪,自己想問的正是為甚么這么晚了寺中僧人還未歇息,但問的時候換了個說法,這僧人竟能這么快聽出,這是懶惰的剃度了熬日子的人?
“這里第一進便是羅漢堂,但有客人要拜的,自管請便,納子們晚課未畢,不便多陪了。”
入廟門來,迎面偏左首那是食舍,舍后種有蔬菜之類,有自屋角后往這廂來探頭的,黑夜里點點火把只照出方寸的光明,那黃綠的喜人也清晰的很。在食舍對面,大片空地上雜亂地堆著怕得有數千斤的柴木泥灰,住持解釋說:“再有旬月,就是鐵線娘娘誕辰,本寺承蒙百姓厚愛,香火的善錢倒積攢了些,只等誕辰過后,本寺將要大修,屆時還望百將蒞臨。”
衛央笑道:“這種盛況,能不錯過那就不能錯過,到時如果沒有胡虜賊寇來犯,定來添一炷香火的錢,哦,專業點來講應該是布施吧?”
住持含笑道:“那就恭候百將大駕了,彼時納子遣人來請就是了。”
那是修山門的材料,衛央大略掃一眼,心中已記住了,暗自不禁又奇怪道:“原州也有佛堂廟宇,我看那山門都是木頭搭建,少有用這應該是那位穿越者吳王搞出的準水泥浪費錢的,這紅襖寺藏身山中,香客縱然有,布施能得多少?這樣鋪張浪費,實在是奇怪的很。”
手中一冷,柔軟滑嫩的一只小手塞了進來,扭頭一看,竟是面色蒼白火光里唇色都有些發紫的周嘉敏。
小姑娘連著幾個激靈,緊緊地靠過來附耳低聲道:“衛央哥哥,這寺廟好不古怪,直讓人沒來由地打寒顫。”
這周嘉敏的家境該是不錯,張口果然吐氣如蘭,這樣的冷夜里,衛央耳上被那一口感覺似也帶著香甜的喘氣一吹,一身的毛孔俱都炸裂了開來。
徐娘子也縮手縮腳,不再有方才路上那樣的隨性嚴謹,睜著一雙妙曼眼眸四下里看,緊緊抿住發白的嘴唇。
女人的感覺一向很強烈,難道這紅襖寺真的有古怪?
“老竇,你這樣輕手輕腳的,竟是個信徒?”轉頭瞧見跟在身后面色肅穆腳步輕緩無比的竇老大,衛央想想笑了一聲問道。
每個人都在沉默著走路,所謂逢夜寧宿新墳不入古廟,衛央自己不怕,旁人卻怕的厲害,或許是內衛的職責及見識使這些內衛們心中本來充滿了隨時不祥的根子,劉重等人也大氣不敢喘一口,衛央這一笑一開口,突然之間的,竇老大等人自知背心里已出了一層細汗。
竇老大看看低頭慢走將衛央的說話恍如未聞的僧人們,快步趕上來低聲惶恐道:“百將,這鐵線娘娘一貫靈驗的很,據鎮中老人說,這位神靈最不喜入夜里有人來攪擾她,咱們,咱們還是小心著為好,好歹宿過這一夜。”
衛央笑道:“老竇用心了,你這個軍吏我可算挑對人啦。你還聽說了什么?”
一邊自出了守備營便沉默著的焦南逢突然開口說道:“衛百將,你聽說過寺廟入夜有萬鬼來拜的傳說么?”
衛央自然聽說過,當年還小的時候,村里的老人們經常跟他們這些版大孩子講一代一代流傳下來的鬼故事。這寺廟入夜萬鬼來拜的故事,那自然聽了一遍又一遍,心中已扎根了。
據說但凡寺廟,白日里那是世間凡人來拜的,所謂香火鼎盛,說的就是凡人的進貢。而一旦到了夜里,這寺廟中的神靈便要召喚萬鬼發放夜行的通行證,倘若是在寺廟中供奉的神靈壽誕那幾日,每到夜里,萬鬼不但要來領通行證,還要為神靈的壽誕做準備,比如修繕佛堂,比如伺弄食堂。
而在這陰氣最重的夜里,人鬼一旦相逢在廟中,正如大白天里鬼魂見著了頂著日頭的人,人便沒有絲毫反抗的力氣,或許睡夢里便靈魂跟著那些鬼怪們走了。
“噤聲!”前頭走著的住持陡然停下腳步回頭低聲而尖利地喝道。
冷不防這樣一下,后頭緊跟的竇老大啊的一聲驚呼,手中掌著的火把險險掉落在地上,焦南逢也呼的一聲喘出氣來,更不必說緊貼著彼此慰藉的兩個女郎,衛央只覺到兩只手中均滑入嫩滑冰冷如冰玉的兩只手,一只已熟悉了,嬌小玲瓏宛如軟玉般的那是周嘉敏,另一只卻陌生的很,手指修長而柔軟,手掌心往手指延伸處還有稍稍生硬的感覺,中指食指指肚處彷佛被細線勒過一般,一圈一圈的有三五道僵硬的痕跡。
那是徐娘子,她驚恐之下也顧不得甚么了,左右不見徐渙,也只衛央才算于她是個熟人,但她畢竟年長,一貫也矜持慣了,只下意識將手來抓住個扶撐,并不像毫不避嫌的小姑娘般差點跳上衛央的后背。
焦南逢余光掃著衛央,本當這人又要胡說八道幾句緩和恐怖,豈料周嘉敏只抓著他的手也并不覺這便夠了,連忙又繞到身后,將身軀貼著衛央,自他側手探出頭來憤怒而不敢直視地瞪著那住持的耳朵。衛央另一只手牽著徐娘子,偏過頭笑了笑,轉面過來瞧著那住持,似乎像是在笑,卻森然道:“大師,寺中神鬼尚未現身,倒是你這裝神弄鬼的才作怪嚇人,你不知這里有不少女客么?”
住持咧咧嘴,他不是在笑,彷佛是在吃甚么的樣子,喉嚨里格格地響,嘔著嗓音道:“既入寺中,那便都是香客信徒,有甚么男女的差別?百將且住了,三進內不容群眾闖入,但凡當軍的要在里頭借宿過夜那倒無妨,其余的,只好都安排在這正寺中過夜了。”
三進之內,那是僧人們做課的地方,想是正值寺廟中大修,多有些細軟之類的,這住持擔憂這些輕兵營的配軍擾亂,那倒也能說得過去。
“里頭也不許我們進去么?”火把下周嘉敏光潔的小臉上,原本察覺不見的細細密密的茸毛也開了孔,她可怕這二進正寺的很,連忙問道。
衛央道:“無妨,老劉大哥,麻煩你請幾位大哥在三進內輪流守著后頭,這正寺里連大殿在內三間大屋,也足夠安置這么多人了,至于咱們兩個么,恐怕要守夜才行。”
劉重明白衛央的安排用意何在,遂將那一干饑腸轆轆的捕快們押在了偏殿之中,分男女將來探親的親眷們安排在正殿與下偏殿之中,又教幾個干練的下屬隨那住持往三進內去了。至于那位胡大叔,他只要緊周嘉敏的周全,抱著刀在下偏殿門外遠處尋避風地方蜷縮了去。
“你不去么?”焦南逢袖著手站在一邊問。
衛央搖搖頭,轉頭向周徐兩個女郎道:“深夜露重霧濕,只好委屈你倆在下偏殿里歇著了,早些安歇,一夜很快就會過去。”
周嘉敏縮著鵝頸忐忑道:“那,那萬一有甚么臟…甚么咱們不曾見過的來了,該怎樣才好?”
衛央握住刀柄,漠然道:“我與老劉大哥就在這里守著,夜間有在這外頭走動的,縱然百鬼夜行,將這一柄刀也足夠斬盡許多頭顱了。”
焦南逢似譏諷地拊掌笑道:“衛百將好殺氣,鬼神也能斬得么?”
衛央哈哈一笑,道:“我這刀并不是帶著嚇唬人的,世間能斬佞人,陰曹里如何斬不得鬼神?焦先生,你也要留著守夜么?”
焦南逢反而你問他:“我若離開你視野所及,你能安心么?”
衛央笑一豎大拇指道:“聰明,跟你這種聰明的對交道,實在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
安排定了,徐渙跟了過來,聽衛央要守夜,看看與周嘉敏站在一起的徐娘子,踟躕片刻道:“衛大哥,我與你一起守夜。”
美如徐娘子這樣的女子,徐渙不擔憂受人侵害自無可能。
周嘉敏十分不情愿,雖也有十來個女子婦人與她做伴,但這紅襖寺實在古怪的很,連帶著她頓覺這里的大部分人也古怪,處處尋找籍口不肯下偏殿里去。
衛央好說歹說,再三保證自己便在門外,好歹才將這小姑娘哄進了里頭,回身一瞧,這里只剩下四個人了。
徐渙要守著徐娘子,那定不肯自去安歇了。衛央不歇息,竇老大怎會那樣不長眼?劉重安排好人手,在寺外前后左右都布置了人手,如今也只剩下他這一個校尉。
至于焦南逢,他若敢離開,衛央恐怕不會安心。倒是這人如今安之若素的樣子,衛央又覺古怪,他似乎在等待甚么好玩的事情發生。
“老竇,你與小徐在這里守著,若有事故,先發聲作訊。”出一進門,也便是老山門,衛央教持械的竇老大與徐渙在門口守夜。
手中有刀,徐渙膽子倒不小,毫不猶豫點頭應下。
“那咱們去哪?”劉重奇道。
不待衛央解釋,焦南逢笑道:“這紅襖寺藏在山坳之中,倘若往一邊高處去守著,寺內但有絲毫動靜,咱們一能看的清楚,二來山里幽靜,聽也聽的分明。”
劉重恍然,便隨兩人攀著陡峭山崖到了崖腰下處,尋個避風的地帶,將枯木樹葉堆成個草窩,各自靠著山壁靜悄悄一夜過去。
天邊濃云漸散,有帶著灰暗的光熙自山后跳出,灑在一夜無事寧靜得山風過樹梢,那樹梢縫隙里的絲絲作響也聽得清楚的山坳里,有磬木之聲,紅襖寺中僧人們已早課了。
一夜未眠的三人不約而同一起跳將起來,又各自伸個懶腰,劉重笑道:“這一夜可真難熬,不過我倒習慣了,只要無事,辛苦一些那也無妨。”
衛央也放下心來,這紅襖寺再是古怪,只消不在自己身上出事情,往后有的是時候探查清晰,往寺中瞧了一會兒道:“胡大哥那樣的高手,別人恐怕也不能算計到致使警訊也發不出來的地步,他既然不曾發警訊,看來是沒有什么狀況了。”
又自崖上攀援而下,方落地,陡然寺中一陣嘈雜的尖叫,竟是那些婦人女子,眨眼間只聽胡大哥厲聲喝道:“都不準亂動,各司其職!”
衛央駭然,劉重面色一緊,脫口道:“怎地,怎地竟出事了?不能啊,這,這在咱們的眼下出事,莫非果然是攪擾了鐵線娘娘的神靈,降下罪來了么?”
一道風般,胡大哥已沖到了三人面前,面皮發白眼眶干澀,晦聲道:“偏殿里的嫌犯,盡都死了!”
劉重手中掌不住刀,當啷掉落在地上,衛央厲聲問道:“怎么死的?家眷們有損傷么?”
加快腳步往寺中疾奔,胡大哥大口大口吞著口水,駭意未散驚魂不定地大略說道:“家眷們看是無人受損,這,這些嫌犯怎樣死的咱們不知,只是,只是…”
已進了一進山門,劈頭撞上失魂落魄軟腳蝦般往出撞的竇老大,衛央劈手揪住領口喝道:“倉皇什么?去,將屯里點三十人來,再請趙鄉將過來——小徐,你陪著他!”
徐渙雖也臉白的厲害,畢竟比竇老大要好的多,聞聲忙拽出戰馬,扶著竇老大上了馬背絕塵而去。
二進內早亂成了一團,親眷們為胡大哥所懾都在院中站著,周嘉敏與徐娘子互相依偎,臉色白如細雪,見衛央回來,小姑娘縱身撲將過來,顯是嚇地重了,一個字也說不完整,只是蜷縮著狠狠地喘息。
教胡大哥來照顧著一眾親眷,衛央深深往昨夜里未來得及進去瞧一瞧的供奉著那鐵線娘娘的正殿瞧了一瞬間的工夫,按住刀柄踏進了偏殿的門。
和衣躺在殿內四角的捕快們,整整齊齊的都一動不動,彷佛都尚未睡醒一般,只是氣息已絕了。
縱然衛央絕不信這是鬼神作祟,面對此場景也心中一陣一陣發冷。
這許多個捕快,有的面帶微笑似在做美夢,有的蜷著身子佝著腰,也有的尚呲著牙似是在打呼嚕,也有的將手伸進衣內,春夢正濃一般。
正是這安詳如熟睡的姿態,衛央心中一片冰涼,站起來,一一自這些活著時候是惡棍的捕快們臉上看過去,看遠了,又跨過尸體走近些再看,彷佛他要將這些活著可惡的惡棍們的面容都一一記在心里。
整個紅襖寺中靜謐地嚇人,就在這偏殿之中,供奉著天王與金剛的佛龕上,一抹刺眼的血一樣顏色的紅襖,肚腹處被撕破了,絲絲線線的蛛網一般,正靜靜地被人使過之后胡亂丟在地上的抹布一般散亂地丟在上頭。
外頭的說話聲又起了,看過了東頭最后一具尸體,衛央深深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突然一個趔趄,腿肚子也在顫抖的劉重急忙要去攙扶,卻見衛央倏然轉身,蒼白而帶了憤怒的暈紅的一張臉正沖著焦南逢,焦南逢恍若無事,雙手依舊攏在袖中,絲毫不讓地與衛央對視著。
“好毒的人。”半晌,衛央緩緩的,重重的點了點頭,閉上眼睛轉過臉去,似乎再多看這焦南逢一眼都不愿,慢吞吞地咬著牙根般一個字一個字道,“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