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壞人倒臺后,他的所有措施,都是壞的,楊廣完蛋之后,李家自然想盡了一切辦法,來污蔑這個人,無論他所做之事是對是錯,都要說是臭的,不然怎么能夠證明李家起兵的正確性。
大運河一事,民怨極大,天下間的共識就是楊廣為了去揚州看花,于是下令開建運河,有人還列出了為建造運河家破人亡的種種例子,證明了這種不體恤民情的工程,只是勞民傷財,甚至破國滅家。
對此,吳元自然是嗤之以鼻,想必李秀寧、石之軒,也很清楚這一點,但普通百姓,包括士林中的大部分人,會認為修大運河根本不應該。
“西方有位商人說過一句話,最賺錢的行業,莫過于在官道上建卡收錢,而這個錢從哪里來?為什么人們會甘愿的交錢,因為這條河會給無數人帶來更多的金錢。
而如今的大運河,是一條流淌著金子的河流,百年千年之后,人們都會從這條河流上得利,也不會昔日南北朝舊事重演,只不過當年隋煬帝楊廣太急切,如果他的手段再高明一些,僅憑此事,就足以被稱為明君了。”
“這么說,建造大運河,有百益而無一害嗎?”
長孫沖只覺得此事無比的荒謬,如今天下士林中,都將挖掘大運河,作為了反面例子來大肆批駁,這個人居然說挖掘大運河之事,非常的好。
“王先生,你這條畫舫。是不是有許多人說此物無用。浪費錢財。又敗壞名聲?”
吳元的目光,落到了王通的身上,這位大儒擁有此物,自然會引來非議。
王通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王先生身價豐厚,于是拿出一大筆金錢,請工匠造了此船,中間有船工、廚娘得利。洛陽城中有人可以通過提供糧食、器物等得以謀生,也就是說,這條船養活了數百人,而王先生呢,通過這條船拉攏了一些士子,得到了想要之物,如果他想要賺錢的話,那么更多的金銀就落入了王先生手中,這一來一回之間,王先生得利。更多平民得益,請問。這又怎么能說是耗費金錢呢?
錢只有流動起來才是錢,才能產生效益,而像漢朝的貫朽粟陳,那只能說朝廷諸公眼界太窄,不懂得如何治理天下而已。同樣的錢,不同的運用,會產生不同的效果,而開建河流之事,乃為善舉。
可惜隋煬帝楊廣不懂怎么樣運行此事,而朝廷諸公…”
吳元的目光,掃了一眼那名中年人,當初石之軒也位列朝堂。
“也是草包一堆,本來利國利民的好事,卻成了亡國的大工程,可嘆可惜。”
吳元這個地圖炮并沒有讓石之軒面露異色,只不過石青璇微微的點點頭。
“胡說,耗資億萬、死人無數的大運河,在你口中,就成了利國利民的好事?”
長孫沖依舊對吳元嗤之以鼻,他身邊的人都說大運河如果不開建,隋朝可能不會滅亡。
“如果建造大運河沒有好處的話,朝廷諸公怎么會贊同?
這種大工程,就像是一個人鍛煉身體一樣,當時很累,段時間損耗很大,但是能讓國家的財富流通起來,國力更加的強盛。只不過隋煬帝沒有把握好那條度,累死了而已。
長孫沖呀,你糊涂沒有什么,但是不要丟長孫無忌的臉,你將我今晚上說的話,回去復述給你的父親,看看他是怎么說的!”
吳元最后一句,已經是笑著說了。碰上這樣一個豬對手,不停的讓他刷聲望,這種情況下,他只能在心中為這個人點三十二個贊。
“那么這位先生,人口暴增又是如何?”
石青璇輕聲的問道,聲音中有種難以言喻的味道。
“姑娘可看著張棋盤,如果在第一格放下一粒米,第二格放上兩粒,第三格放上四粒,每一行加一倍,看看十九行之后,會有多少粒米。然后請姑娘將大唐現在的人口用這種算法乘一下,假如大唐每一代人口增加一倍,看看幾代之后,大唐的土地會被占滿,到時候就算是堯舜復生,滿堂賢臣,又能如何?到時候不過又是一個循環而已,這也是為什么新朝始建,萬事如意,然后越往后天下紛亂越多,到了一百多年后,自然疾病纏身,這和人口有著密切的關系。”
那名女子聽著吳元的話,心中很快算出了答案,那個恐怖的數字讓她沉默很久,她張開嘴想要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向著吳元行了一個禮之后,不再言語。
八代之后,天下必將大亂,王朝由盛轉衰,到時候死亡的人數,將遠遠的超過隋末之時。
“吳先生,那么等級固化呢?”
李秀寧顯然也在仔細的聽著吳元的話,她的聲音很是恭敬。
“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九品中正制已經不適合大唐了,我想平陽公主應該也有所思吧,前朝之亡,很大的原因官員出于各大世家,結果當世家揭竿而起之時,天下官員將領自然云從,前朝覆滅如雪山崩塌,當今天子吸取了這個教訓,對世家多加善待。
說起來好笑,楊氏一族也意識到這一點,所以開創了科舉制度,可惜正是這一點和世家離心離德,但當今朝廷,也會將科舉制度發揚光大,這就是避免等級固化,可惜做的還不夠好,也有許多弊端。”
面對著面前這些人,吳元一點怯場都沒有,因為當一個人站在巨人肩膀上的時候,自然看得更高,看得更遠。
“嘴里說得好,各種大道理都知道,但誰知道實際實行起來,是什么樣子。”
長孫沖恨恨的擠出了這樣一席話,他剛才心中算過吳元說的數字,知道今天晚上,他的失態太多了,吳元這個人并不是草包,而他卻在他面前像一個草包。
“是呀,魔鬼在細節中,大道理很容易說出來,實際實行起來,卻很難,當年楊廣要是將大運河各條河段,分賣給各大世家富商經營,讓他們出錢建造,然后一起收取稅賦,何至于國庫空虛。
三征高麗,完全不用,只需派兵在兩國邊境,每逢秋播秋收之時,輕騎快馬,燒其良田,殺其子民,二十年之內,其國必亡。這是匈奴昔日對漢家的策略,正好用在高句麗身上,有何不可?
人口暴增之事,想要解決,解決起來,更是容易…”
前兩個例子吳元說的輕巧,但聽的李秀寧和石之軒卻是心頭狂震。
作為站在這個世界最層次的人,他們怎么會不研究這兩件事情呢?吳元說的方法不但是可行,而且非常可行。
而最后一個問題,吳元說的解決人口暴增的方法,讓兩個人提起了十二分精神,想聽聽他是怎么解決的,但吳元卻在這重要的關口上,停下了話語。
“快說吧!”
李秀寧就差說出這樣一句話了,但吳元只是悠閑的坐在了那里。
“吳先生,請賜教該如何解決此事?”
王通來到了吳元面前,畢恭畢敬的行禮,他雖然不太贊同吳元剛才說的一席話,但是卻知道面前的人有真才實學。剛才這個人說的不錯,七八代之后,人口激增到整個國家無法承受的地步,到時候,自然會天下大亂。
“我剛才在吹牛,沒有解決此事的辦法。”
吳元自然不會給出答案,這東西是他用來釣魚之物,釣石青璇、石之軒、李秀寧,甚至當今天子之鉤。
“今日天色已晚,舍妹和尚夫人還在船上等著我,就此告辭,來日再敘。”
歉意的向著在座諸人笑了笑,吳元鞠躬之后,想要離開,之見眼前人影一閃,李秀寧擋在了他的面前。
平陽公主面如芙蓉,臉色有些發紅,不知道是被吳元氣的,還是急的。
“先生高才,家兄如有得知,必欣喜若狂,倒履相迎,不如今晚留在這里…”
李秀寧怎么會不激動?隋朝滅亡之問,本身只是一個試探,本來就沒有指望吳元能夠答的出色,只要這個人回答的平平穩穩,那么就可以推薦給二哥。
天下初定,二哥發現自己陷入了和楊堅楊廣一樣的困境,那就是如何削弱世家,壓制高麗。
這兩件事,她和二哥討論了很多次,前者覺得用科舉制度,后者還在定策,今日用來詢問吳元,結果這個人給出了這樣的出色的答案——當然,魔鬼在細節中,真的執行起來,就需要很大的功夫,也不一定會采用吳元的方案,但他的回答,就算是朝廷上的房謀杜斷,也不過如此。
而最后一個關于人口的問題,這個人居然說他有解決的辦法?
要知道,并不是沒有人考慮過這樣的問題,但誰也無法想出合適的辦法,而吳元的口氣,卻那樣的輕松!
如果這個人沒有空口白話的話,他會是一個比石之軒還要厲害的國士!
這種情況下,她怎么能放任他離開?就算明知道他可能在以進為退,但她必須表現出極為熱情的態度。
不過,目光掃過似笑非笑吳元的時候,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