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1章湮沒之于月隕(三百零一)
一分鐘后，伊萊恩的意識回到了現實世界。
＂怎樣？有好好鍛煉嗎？＂羅丹壞笑著問伊萊恩。
＂被、被胖揍了一頓。＂白獅人少年納悶道，＂大、大概有一千個小時吧。＂
他甚至都沒想到那個拿著長槍的亞瑟王居然那么強大。而且對方似乎有遵守某種默認的約定，只使用冷兵器來和伊萊恩打斗，沒有使用任何能力或者魔術。盡管如此，那個亞瑟王依然強得離譜，一次又一次地把伊萊恩揍翻在地。
幸好人那個虛擬的空間里不會死亡和受傷，不然伊萊恩估計被打死了好幾百回，光是他的身體被長槍捅穿的次數，就無法計量。
雖然被接連胖揍，伊萊恩倒是有學到一些什么的。使用長槍的高手的攻擊模式和基本套路，他都摸索得比較清楚了。但愿槍勇士莫扎洛克沒有那個亞瑟王的幻象那么強大。又或者說單純使長槍的話，應該沒有人比那個亞瑟王的幻象更強大了吧？
＂如果你想繼續練習的話，這個可以借你。＂羅丹直接把水晶球塞到伊萊恩手中，＂不過今天你還是去休息吧。[映世寶珠]構造出來的虛擬世界的時間流動雖然很慢，你打斗了幾千個小時，現實都沒有過去一分鐘，但這不代表你的光魂不會感到疲乏。＂
確實，伊萊恩感到很累。他在那個虛擬世界里也有每戰斗一段時間就停下來睡覺休息，但是有種疲乏的感覺就是在不斷積累，就是無法徹底消散。
靈魂也會疲勞嗎？自是當然。黃金鄉本身就是靈體的世界，而靈體們雖然不睡覺都可以維持生存，但他們做的事情越多，就越是感到困乏，最終還是會想去睡覺休息什么的。哪怕不是真正地躺在床上睡覺，通過做一些簡單的事情（比如泡澡）來舒緩疲勞也可以，但總之就是需要休息。
＂如、如果我不去管這份困乏，一直練習下去，會變成什么樣子？＂伊萊恩好奇地問。
＂會早衰。＂
＂哈？＂
＂會早衰，＂羅丹重復道，＂心理年齡會變得比實際年齡大，最終變得像個千歲老頭子那樣，對任何事情都無法提起興趣，干啥都覺得膩了累了，提不起精神，拿不出干勁。那就是心靈的早衰。＂
哇哦，這個聽著好危險啊。
＂不瞞你說，我曾經利用[映世寶珠]練習各種天賦，在虛擬空間里面度過了將近六萬年的時間。它對我的影響是絕大的。＂羅丹哼道：＂你不會想走我走過的老路。＂
伊萊恩不可思議地瞪大眼：＂六、六萬年？＂
所以羅丹這家伙那么像個小老頭。
＂六、六萬年都在練習雕塑嗎？！你還真不膩啊？＂
＂不。我在練習別的東西。＂冰龍人青年悶哼道：＂你看…我其實并沒有什么天賦之才。當我還是個小孩的時候，我做什么都不如別人。不管是畫畫還是唱歌，還是跳舞或者運動，就沒有一件事是我擅長的。我唯一擁有的，就是身為星靈分身的[特權]而已，也就是說，創造出這個[映世寶珠]的能力。
于是我曾經利用這個[映世寶珠]的力量，在那個虛擬世界里很努力地練習過。
但是我的努力，并沒有用。
有很多事情總需要天賦之才才能做好。沒有天賦的人不管怎么努力，不管努力過多少億萬次，做不好的事情就是做不好。
現實是很殘酷的，天才與凡人之間有著很巨大的鴻溝，有時候并不是單憑努力就能彌補的。＂
哇哦，這家伙，突然之間拋出這么沉重的話題嗎。伊萊恩額角冒出一滴汗。
＂我、我以為所有的星靈分身都應該接受過星靈的額外賜福，有過人之處的？＂伊萊恩納悶地問。鑒于達爾文大人、伊菲圖斯、蘭斯老爺爺等人全都是某個領域里的佼佼者。
＂不完全是。星靈分身的優勢只在于能和星靈通信，從那里得到一些遠古的記憶罷了。天賦和知識并不是同一回事。沒有天賦的人，再多的知識也是白搭。＂羅丹苦笑，＂人們會慣性地認為我們這些[特殊賜福者]，有著常人沒有的天賦之才。但那都是假的，是他們一廂情愿地這么認為罷了。到頭來。都是因為歷代的星靈分身們都很努力地去做些什么，去表現自己，才會變得與眾不同。正因為每一代的星靈分身都那么努力地表現過自己，被人們認同了，人們才會慣性地認定[特殊賜福者]們擁有他人不擁有天賦。但其實這一切都本末倒置了。＂
并不是因為他們天生就有才華，而是因為他們必須努力地讓自己變得有才華，以取信于人嗎。
星靈的分身們背負的東西，也太沉重了吧。
那也是羅丹在背負著的東西。如果他真的是個全面平庸之人，他要背負的東西就更沉重了。
＂我之所以會選擇雕塑這門藝術，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雕塑并不需要太多的天賦之才，只需要對人體結構有比較深的認知，就能雕刻出比較好的作品。但我自己其實最清楚不過了，我的雕塑并不完美。它們甚至是虛偽的，丑陋的。它們都徒具外形，其中沒有靈魂。虧這個世界的人還稱我為偉大的雕塑家，其實我并不配得到那份榮耀。＂
伊萊恩能從羅丹的話里感覺出那份隱約的軟弱。
他其實很努力了。也許比別的人還要付出多幾百幾千倍的努力，在一個空無一人的虛擬空間里花上近乎無盡的時間去努力練習些什么，只為得到人們的認同，為了讓自己符合星靈分身的身份。
但是，沒有天賦之才的人，再怎么練習也是徒勞…嗎。
練得越多，越是明白到自己的極限在哪里，越是感到絕望。這種事情也并不是沒有。
為了迎合這個世界，為了讓自己符合自己的身份，他選擇了一條自己勉強能夠攀到高處的道路。他甚至都不一定喜歡雕塑這門藝術，只是通過巨量的練習，強迫自己把一切做好。
把一整個世界的重量壓在自己身上。
真是讓人窒息。
＂不管怎樣，這些都是題外話了。＂羅丹準備推門而出，離開隔音室，＂[映世寶珠]留在你那里也沒關系。但是答應我，每天不要使用它超過一分鐘。如果你必須再用它訓練，你現在應該先睡一覺，等得到充分休息了，明早再用它。＂
＂我、我答應你。＂伊萊恩點了點頭：＂嘿，其實…我認為你的雕塑也沒那么糟糕。特、特別是那尊光輝大神的神像，我很喜歡。它、它是那么栩栩如生，那么生動有神，我認為它真的不算糟糕。＂
冰龍人青年沒好氣地一笑：＂是因為那個雕像長得像你，你才一廂情愿地這么認為吧。＂
＂不。只、只是——＂伊萊恩想了一會兒才作答：＂藝、藝術不就是這樣嗎？人們一廂情愿地認為它是美好的，它就是美好的。哪、哪怕你不滿意你自己的作品，別人認為它很好看，不就好了嗎？＂
就連小孩子們最幼稚的涂鴉，也會有人把它們當作無價之寶。所以，為什么不可以？
羅丹因伊萊恩的話愣住了好幾秒，然后才緩緩答道：＂也許你是對的。也許，哪怕我不滿意自己的作品，別人喜歡就可以了。＂
＂我，我會喜歡的。＂伊萊恩說道，＂如、如果有機會，你能為我雕刻一個雕像嗎？不、不是那個光輝大神的雕像，而是我原本的模樣——你認為我是什么模樣，我就是什么模樣。＂
＂你這家伙，臉皮真厚啊。＂冰龍人青年略帶嘲諷地斜眼看著伊萊恩：＂憑什么要我為你雕刻你的雕像呢？我又不欠你什么。＂
＂只、只是個提議啦…＂伊萊恩紅著臉答道，＂如、如果你不愿意，當我沒說。＂
＂我會考慮一下，但是不會承諾什么。＂羅丹哼笑道，＂還有，既然[映世寶珠]能映照出你以前認識的人，我建議你只用它來練習戰斗技巧，可別濫用它。＂
＂濫、濫用？＂
＂比如說，靠它和過去的人見面，然后沉湎在過去，之類的。＂羅丹用灼熱的目光看著伊萊恩，仿佛能看透伊萊恩的靈魂：＂[映世寶珠]映出來的終究只是個幻象，非常真實的幻象。它畢竟不是你曾經認識的那個人。以前有許多伊索瑪人被[映世寶珠]映出的幻象俘獲，沉溺過去，荒廢人生。這件圣物要是被正確地使用，它會成為鍛煉的好幫手，是非常積極有意義的東西；但要是被濫用，它會成為最可怕的劇毒，毒害你的靈魂，讓你頹廢墮落。你能經受得住[映世寶珠]的誘惑和考驗嗎？＂
白獅人少年吞了一口唾沫，他已經知道了羅丹想要表達什么。
晚上。
＂呼＂＂哈＂
＂呼＂＂哈＂
貝利和西里奧兩個臭小鬼在打著很輕微的鼾聲，問題是他們一左一右地抱著伊萊恩睡覺，那有節律的鼾聲就變得極度煩人了，吵得伊萊恩有點睡不著。
而且被兩個小鬼抱著他睡覺，好熱的…
＂我已經吃不下啦…＂一旁的床上傳來赫斯頓夢囈的聲音，那可真是經典得不能更經典的夢話。
這種環境下到底該怎么睡啊？伊萊恩額角冒出青筋。他明明必須好好休息，明天中午還得去和那個邪靈半人馬騎士決斗呢。
（雷歐…）
然后他在困頓但又睡不著的狀況下被折磨著，腦子昏昏沉沉之間，他伸手摸到了自己褲袋里某個道具。
啊，是[映世寶珠]。這東西太重要了，他怕搞丟，就直接收藏在褲袋里。
糟糕。
伊萊恩無意識間發動了[映世寶珠]，他的意識被拖進那個虛構的世界里。
又是那個白茫茫的世界。天與地在這片白色之間延伸，直至無窮。
而在那片無窮之間，出現了一個人影。
按道理說，伊萊恩不主動去召喚的話，映世寶珠不會映出任何人的身影才對。但也許伊萊恩在睡覺模模糊糊之間就已經發動寶珠進行過召喚，召出了某個人。
金獅子雷歐波特的幻象，緩步走到了伊萊恩面前。
而白獅人少年則直愣愣地看著對方，目光無法移走。
直到此時，伊萊恩才真正明白到羅丹所說的[劇毒]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