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六月下旬,曹時的生活作息被調整到最佳狀態,前世愛好夜生活壞習性也被改的一干二凈,在侯府逐漸養成天一擦黑就準時熄燈睡覺的習慣。
缺乏夜生活也曾讓他感到無聊,文師樊它廣給他安排了一份緊湊的作息時間,他就再也沒功夫抱怨自己的生活單調無趣,每天卯時中(早六點)起床洗漱,用餐休息半個時辰,然后晨練半個時辰,上午根據文師的安排讀書,下午練習騎術、射術以及技擊術。
雖然門大夫孫起很差異君侯的騎術、射術、技擊術大幅退步,但是讓他欣慰的是君侯雖然變的很菜,但是也比以往更加努力的鍛煉,他無法理解經歷二世為人的復雜想法,冷兵器時代所能依靠的依仗并非法治,而是強壯的身體和手里的武器。
曹時奉行的人生信條是打不過起碼能逃的走,即便退一萬步實在沒法在大漢朝混下去,他也可以手提三尺青鋒仗劍西去做個古代旅行家,說不定幾千年后自己留下的筆記還可以賣出一個天價。
心里歪歪的小念頭不足為道,最讓他頭疼的是算賬,平陽侯國地盤不小人口眾多,典策上記載有兩萬二千余戶,九萬一千一百余口,戶籍與人口約合河東郡的十分之一,在河東是僅次于河東郡內的幾個大縣。
只不過吳楚七國之亂以后,諸侯王的軍權治權被拿走,列侯也很不幸的躺槍受連累,現在平陽侯府也只剩下征收侯國衣食租稅的特權,所有治理權都被那個侯令長丁回收走,侯令長直接受河東太守管理,無須再打理列侯的態度。
沒過兩天,公主府家令胡遂前來求見,陳叔覺得君侯身體大好可以見客才放他進入侯府。
胡遂長的不好看,個頭也很矮,但是他有一雙老鼠眼精光閃閃,進入侯府正堂便俯身頓首行禮道:“外臣胡遂拜見君侯,公主殿下讓在下向君侯問安,公主說今年辰景不好,前幾個月京師的大巫師向上天禱告,得知神靈震怒將有災異降下,果真不過三個月就在關中應驗了。”
平陽侯國位置并不閉塞,前些日子就傳聞京師一日三震,長樂未央的瓦當發出顫響,驚動了長信宮里那位瞎老太太詢問災情,天子為了應付老太太下達詔命郡國上番加強戒備,發震區徭役修整房屋救治災民。
三輔之內震感強烈而關中南方的上庸連震二十二日,房屋垮塌城墻震毀幾千戶居民被埋在廢墟里,死傷者一時不可計數,地震波及三輔、三河等多個地區,數百萬人遭受地震災害的影響,至少有十幾萬人流離失所。
一場地震帶來的動蕩還不僅如此,許多古怪離奇的傳聞在坊間悄悄流傳,京師內外人心惶惶沒人說清到底會發生哪些可怕的事,幾位大巫師占卜的卦象也是大兇,丞相桃侯劉舍被一攤子爛事攪的焦頭爛額。
胡遂諂媚地湊過去說道:“昨日公主殿下派人傳來口信,公主殿下敦請君侯盡快入京師相聚,自服喪期結束以來公主殿下盼望君侯度日如年,得知君侯病篤十分擔憂,如果不是京師不安一定會親自前來侍奉君侯。”
“胡家令何必著急這幾天,你在侯府里住了多日也應知道君侯的康復情況,待君侯的身體養好自會前往京師。”陳叔不太喜歡胡遂,他認為這人是個善于阿諛逢迎的奸猾之徒,與這樣的人交談時刻提防戒備,侯府上下大多也是類似看法,胡遂所過之處大多是橫眉冷對。
“君侯喪期已滿按制須得在八月參加祭祀,八月天子率諸侯王、列侯祭祀太廟奉黃金以助祭,君侯若失期不往恐怕要受到天子的責罰,這責罰有可能要失侯。”胡遂不陰不陽地頂了一句不該說的話,引來幾位侯府洗馬的的怒聲呵斥。
“胡家令言語莽撞,大不敬于君侯,該當鞭笞二百下。”
“汝不過一介家奴竟敢要挾君侯,今天便是打死你也活該!”
左邊說鞭笞二百下,右邊說打死也活該,武力值爆破表的門大夫孫起手按長劍,陰森森的目光在胡遂的脖頸上掃來掃去,嚇的胡遂滿頭大汗兩股戰戰,噗通一聲跪下來討饒道:“君侯饒命,在下腦袋犯渾一時嘴賤說了忤逆之話,請君侯饒過小人一條賤命。”
曹時端著清荼(茶)笑而不語,零陵郡采來的新荼經過炒制后氣味芳香淡雅,作為歷代長沙王最喜歡用來招待賓客的上佳飲品,其實桂陽、零陵、長沙等郡的野山荼非常多,荊蠻山民也愛摘下來曬干作為飲品。
“君侯不會杖殺胡家令,不是因為胡家令的性命珍貴,而是看在公主的顏面上饒你一命,古人常說吃一塹長一智,胡家令以后要多漲點智慧,若有下次項上人頭就要搬家。”樊它廣三言兩語把胡遂嚇的臉色青白,看向曹時的目光里對了一種叫敬畏的東西。
刁奴欺主,輕則黥面城旦舂,重則腰斬棄市,胡遂有幾顆腦袋也不夠砍的。
幾個家吏輪番嚇唬胡遂,直把他唬的不停的作揖討饒,見到端茶倒水的婢女也在作揖,婢女們笑話他尖嘴猴腮頭腦愚笨,又把他說的滿面羞慚幾乎要找個地縫鉆進去。
戲弄了一會兒曹時吩咐道:“回去告訴公主,河東與京師相隔一河,平陽乘船順流而下二日可至風陵渡,乘船渡渭河向西至多三日可入京師,最遲不過七月戊寅(十五日)前必定到達,就請公主安心等待吧。”
胡遂如蒙大赦,狼狽的逃出去。
侯府家吏們見他勢如敗犬,紛紛拍手贊嘆大呼過癮,許多人發現君侯大病初愈變的不太一樣,比以前更硬氣也更果斷,前番斥退丁回還有人感到不可思議,今天又嚇走胡遂讓人大開眼界,侯府上下再提到君侯時,心里多出幾分發自內心的尊敬。
下午剛過,府外傳來一陣吵雜聲,七八個鐵匠驚慌的跑進府內高呼官府抓人,門大夫孫起領著家丁手持棍棒趕過去。見到鐵匠工坊里被折騰的亂七八糟,鐵爐被一堆雜物堵住,鐵鍋和鐵器全都不見了。
孫起連忙趕回侯府,見府中的家吏齊聚一堂便把所見所聞一一道來,末了又說道:“工匠們說是侯令長帶來的差役查抄了工坊,一批剛做出來的鐵鍋被抄走,還順手把鐵匠家監魯不害順手帶走。”
“理由呢?”陳叔問道。
“據說是因為侯府大量采買鐵料用途有問題。”
眾人商議一會兒沒見結果,侯國官吏拿著侯令長的行文到侯府拜謁,讓人失望的是這個小吏口齒不清且一問三不知,擺明著是用來傳信充當侯府出氣筒用的炮灰,曹時當然不會踩進這么拙劣的圈套里,揮手打發這送信的小吏回去。
“簡直欺人太甚!”曹時把木簡丟到堂下,木簡上彎彎曲曲的朱筆文字是侯令長丁回的答復,口口聲聲說要把這些造型怪異或有不軌用途的鐵鍋拿去作為證物,至于他要搜羅什么證據暫時還說不清。
陳叔一眼掃過侯府家吏義憤填膺的神情,率先表決心:“君侯可要動手處置此獠,侯府中掌握他的不法所為,可以轉告太守申屠公抓住他審一審。”
吐出最后幾個字頓時殺氣騰騰,申屠公是已故丞相申屠嘉的次子,現任故安侯申屠蔑的弟弟申屠共,此人治理河東二年政聲非常好,河東鹽池的的制鹽產量提高二成,十年內有希望進軍九卿之列。
而且他從屬于功勛列侯集團,向來與郡內列侯交好,尤其對平陽侯國青眼相加,想來也與平陽侯在列侯中的領袖地位有關,找他出手整治一個小小的丁回當然非常輕松。
“不妥,丁回如一直螻蟻不足為慮,他依仗是都尉周陽由不容小覷,周陽由的來歷我非常清楚,周陽侯趙兼之子,改姓周陽以后從郎官一路升遷平步青云,年初成為河東都尉與太守申屠公爭權,此人的依仗是中尉寧成,雁門太守郅都和他的私交甚密。”
陳叔臉色一白:“蒼鷹郅都。”
樊它廣點到的幾個人的名字都非同小可,郅都的大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曹時的記憶里所有諸侯王、列侯都對此人恨之入骨,這人表面上秉公執法暗地里卻執行漢景帝的打壓策略,所有庶民與諸侯王、列侯有爭執的案件一律判庶民勝利。
如果遇到諸侯王、列侯的強烈反抗,中尉的北軍頃刻之間就會讓他們知道厲害,對于經歷過吳楚七國之亂而空前削弱的諸侯王來說,郅都是惹不起的仇人,對于力量更弱的列侯更是談之色變。
郅都作為皇權的忠犬狠狠的撕咬指定的敵人,某種意義上確實在長安留下不錯的名聲,但是他的撕咬終究碰了個不該碰的人,廢太子劉榮。
這一手作死終于惹怒了竇太后,最終郅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僥幸不死被漢景帝安排在雁門當太守,暗中依然支持至交好友中尉寧成,以及河東都尉周陽由。
此時郅都還沒死,不過離死也不遠了,曹時依然記得郅都活不過景帝末年,竇家老太太得知他尚在人世間之時,就是郅都的死期之日。
但是曹時依然左右為難,酷吏里鮮有如郅都般耿直的人,得罪小人總要擔心被報復。
“天子鷹犬,長安酷吏,我要多加小心謹慎!”
PS:侯國兩萬二千戶并非胡謅,景帝末武帝初人口3600萬,到武帝末期人口3200萬,漢初七十年每年人口增長率約為1%到2%之間,算一下就可知道武帝末年會說“海內虛耗,戶口減半”,曹宗坐法免侯是前91年,當時侯國兩萬三千戶,結合武帝初年人口,給個兩萬兩千戶的數字已經非常保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