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說了殿下可別動火!”龔先生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隨著這句陰森森的話語出口,臉色變得有點陰沉。
“本王不是那么沒有輕重的人,先生只管說。”李文對龔先生一向器重,這幾年隨著耐心的漸漸減少,李文私下里的脾氣不是一般的火爆的。也只有龔先生敢在他面前有話直說,也只有龔先生的話他能聽的進去一些。
“今日之議政,看上去時陛下贏了,其實是茅相故意讓出來的勝利。”龔先生慢慢的說出這么一句話,李文的腦子里頓時嗡的一下,渾身猛的一震道:“不可能,那老東西視權如命,怎么可能輕易的向陛下認輸?”
一直以來,李文能在朝中形成一個龐大的勢力基礎,原因有一下幾個。第一,茅調元是他的老師,第二,李文長的很像德裕皇帝,第三,齊王李雍不受寵。這三個原因,最主要的是第一個,沒有茅調元的幫襯,李文在朝廷百官中是很難建立起屬于自己的勢力。
但是李文和茅調元根本理念上存在著差異,茅調元希望李文繼位,但是希望看見的是一個平穩的過程。李文澤不然,隨著勢力的漸漸做大,他等的有點不耐煩了。畢竟皇帝才四十歲,他已經二十五了。德裕皇帝二十歲的時候就已經登上大位,李文每每在茅調元的面前提起皇帝的過去時,茅調元總是勸他要有耐心。隨著齊王的漸漸起來,李文的不安更加的強烈的,加上皇帝的第三個兒子的誕生以及周致玄、姚書成的快速崛起,坊間還傳出一些風聲,陛下長長自詡漢武帝。
陛下要做漢武帝,李文卻不是太子,只是長子,而且還不是嫡出的。一切跡象讓李文的耐心消磨很快,李文無法想象曾經唾手可得的江山落在別人手里的結果。一旦發生那樣的事情,新皇帝以及手下的大臣們,注定是容不下這個曾經距離大位很近的楚王。
李文劇烈的喘息著,臉色越來越難看,蒼白的一點血色都沒有,很明顯他自己都沒有說服自己,他已經相信了龔先生的話。
“茅相視權如命不假,但是王爺不要忘記,他已經老了,他要為自己的子孫做打算。陛下只有四十歲,茅相則是七十的人了,人生七十古來稀。他活不過陛下的!如果不是因為這一點,周致玄、姚書成,想入閣能那么容易?一切都是茅相在做讓步,還給茅家子孫后代留一點香火情。王爺您應該不難看見這一點,只是您一直在欺騙自己罷了。茅相是您的老師沒錯,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龔先生一番話如同火上澆油,李文內心里的那點已經點燃的邪火,變成了熊熊的燎原大火。
看著李文的表情變化,龔先生默默的拿起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出了書房。留下李文一個人坐在原地,如同一條受傷的野狗趴在那里添傷口。
實際上龔先生只是把茅調元的心思說出了一半,或者說他故意只說一半。但是就是這一半,擊碎了李文的心理防線。
太師府!后花園。
“大哥,為何不派人去把楚王請來當面說說清楚?”茅以寧臨時充當起了下人,接過茅調元擦臉的毛巾,轉身放回銅盆里。
“呵呵,他要是連這點都想不通,茅家何必給他陪葬?”茅調元老邁的臉上,渾濁的眼睛里突然迸發出一道利芒。僅僅是剎那之間,茅調元的目光又恢復到那個老態龍鐘的狀態,懶洋洋的往椅子上一靠。
“知道了!”茅以寧恭敬的答應一聲,慢慢的倒著往后退。
屋子里回復了安靜,躺椅上的茅調元慢慢的坐了起來,靜靜的看著窗外花園里的景致,口中自言自語的低聲道:“真是讓人失望啊!”
數十年首輔位置上坐下來,茅調元比誰都清楚皇帝有一顆不肯安分不守規矩的心。也正是因為如此,在周致玄和姚書成等一批人的提拔問題上,茅調元選擇了推讓。其一可以做到緩和君臣之間的矛盾,其二是希望楚王明白一點,只有兩方面緊密的合作,皇帝的位置才有可能坐上去。第三點最重要,他老了,要為自家的后人做打算。
對于楚王,茅調元曾經寄予無限的期望,現在看來楚王已經成為一個被野心沖昏頭腦的家伙。茅調元的理智告訴他,是該謀求全身而退的時候了。
京城里的一切對于孟覺曉而言還是相對遙遠的,手頭一大堆事情等著去做。雖然說做知府的大多數時候都在動嘴,但還是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去拍板。
河間府的商人們最近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知府大人連續十幾天不見他們,這真的太煎熬了。步行街在河間府無疑是一個最成功的商業案例,凡是在里頭做買賣的商人,都被每天巨大的收獲淹沒在幸福之中。半個多月下來,步行街周邊的房價開始快速上漲,商人們揮舞著飛票去買房子買地時,意外的發下這些周邊的房子和地皮,都被官府先下了手。再一打聽,才曉得是當初修步行街時,官府的人就已經用一個很低的價錢征用了這些本來不值錢的地皮,理由是要開發步行街的二期工程。當然官府不是白白征用,而是另外劃出一塊地皮來,給這些被征用的人家蓋房子,這些被征地的百姓,還有優先購買二期工程鋪面的權利。
這個年代的百姓還是很好忽悠的,畫幾個大餅拿出一點官府的威嚴,百姓們就乖乖的在地契轉讓合約上簽字按手印。根本沒有遭遇什么所謂的釘子戶。孟覺曉在城南的一片空地上劃出了一大塊地,按照后世的小區模式,修建統一模式的兩層獨門獨院的住宅,用于安置那些動遷的百姓。當然現在孟覺曉還沒有時間弄這個,只是先把地弄到手,步行街周邊的百姓暫時還住在那里,等運河和市場的做好了,孟覺曉才會考慮二期工程的問題。
步行街產生的效應除了周邊房價和地價上漲之外,那些暫時還沒搬遷的百姓很快得到了大量的實惠。房子不能賣,不要緊,可以租啊。商戶們租房子做倉庫的做法剛一誕生,很快周邊的居民房便被槍租一空。百姓們落了大實惠,自然是口口聲聲說孟知府的好話。
商會召開了幾次集會,主要議題就是如何介入孟覺曉的大市場計劃。一干商人們商議的結果,最后還要落到孟覺曉這個知府的身上。連人都見不到,談什么都是虛的。所以,商會的商人們抱怨聲震天,不少人舊事重提,說什么以前商會配合徐祖銀給知府大人使絆子留下的禍根云云。
這個話一傳開,頓時成為了主流旋律。商人們都覺得很有道理,說一千道一萬,孟大人沒有秋后算賬那就是很仁慈了。于是乎每一次集會最后的結果,都是大家拿一種埋怨的目光審視著商會會長于燾,當初不是他鼓動大家,大家能跟著徐祖銀干么?所以有人開始交頭接耳的,大家是不是重新選一個會長出來。
商會集會的內容,很快就傳到了孟覺曉的耳朵里。聽到消息的孟覺曉只是笑笑,擺發了前來報信的高大強。夏收剛剛結束,河間府境內的道路修繕也到了收尾的時候,每天不是跑工地就是下鄉監督收稅的孟覺曉正是忙的腳不沾地的時候,哪有時間管商人們的心思,左右是先吊足他們的胃口再說。
今年河間府的夏收比起以往又有所不同,孟覺曉給下面幾個頭子叫來開了個會,會上孟覺曉說:“百姓很苦,所以大家監督好下屬,以前那些手段都收起來吧。另外,這個月被大家發雙餉,大家多多辛苦了。”
知府的工作會議精神很快就下達了,不過下面的小吏們沒誰當真。出來干個公務員,不就是為了日子過的好點么?不在普通百姓身上下手,大家吃誰去?
正式收稅的這一天,稅吏馬武按照以往的習慣,抬腳熟練的在堆滿的糧食斛上狠狠的來上一腳。這一腳叫淋尖踢斛,收稅的稅吏們必修的一招。散落的糧食撒了一地,但是卻不準百姓掃回去,理由是這些地上的糧食是補充倉儲和運輸過程中損耗用的。別看這一腳簡單,實際上馬武練了十幾年才有點功力,一腳下去,少不得落下個三五斤糧食的。
砰的一聲之后,灑落一地的糧食,馬武正在為自己這一腳自豪和滿意的時候,邊上傳來一陣差異鼓掌聲,接著一個年輕的書生打扮的人走了過來。這淋尖踢斛是多少年的慣例,前來納糧的百姓雖然都麻木了,但是心里沒有不恨的牙根癢癢的。一年到頭下來,累死累活的,一家人頂多靠著吃糠咽菜的才能活下來。
馬武這一輩子也記不清踢過多少次了,從沒有人鼓掌過。
“好!好拳腳!”年輕人笑瞇瞇的走上前時,馬武的兩腿已經在發抖了,不為別的,因為他認出來的人是誰。
幾個月前,要問河間府誰家最牛叉,當屬河間府徐家。徐家三虎走在大街上,那是人躲鬼避。但就是這么兇殘的徐家三虎,眼下一虎逃亡,二虎在大獄里等著最后的判決,連帶著徐家幾百口人呢,也蹲在大獄里。造成這一切結果的,就是眼睛這個看上去笑容和善的年輕人,河間府知府孟覺曉。
“大、大、大、大人!”馬武的舌頭開始打結了,孟覺曉上前后笑著對馬武道:“我知道這是老規矩了,正規的一點的說法叫做潛規則。以前你們怎么做,本府不關心。但是本府在納糧之前有話在前頭,這個月大家發雙餉,大家按照本府的規矩來。你的上司沒有告訴你么?還是你上司的上司沒有告訴你上司?”
“大、大、大人,小的上司告訴小的了。”馬武結結巴巴的,邊上一個稅官火燒屁股似的過來,一腳踹反馬武道:“賊囚囊,還不給大人跪下磕頭認錯。”
馬武被踹倒在地,爬起來跪著磕頭不止。這一切被前來納糧的百姓看的清楚,一雙雙期待的目光都盯著眼前這個年輕的知府。
“本府也不罰你,這樣吧,你起來拿上一面鑼,就站在門口一邊敲鑼一邊告訴百姓。今年的夏收,不扣百姓的損耗,發現誰再踢斛,大家可以到衙門擊鼓告狀。”馬武如奉大赦,二話不說爬起來照著吩咐去做了。
孟覺曉這才笑著回頭對一干稅吏道:“大家繼續吧。別耽誤了正經事!”說完孟覺曉回頭時,呼啦一聲前來納糧的百姓跪倒了一地,磕頭如正在做人浪此起彼伏。看見這一幕,孟覺曉突然覺得鼻尖酸酸的。老百姓的心里都有一桿秤呢。
這事情傳的飛快,城里納糧的幾個點,很快都知道了。孟覺曉沒有大動干戈,但是今年的夏收,確實跟以往不一樣了,一個找事刁難的稅吏都沒有。
收完糧稅,孟覺曉的心情并不輕松。河間府的百姓日子并不會因為這一點小小的變化產生多少影響,領略了民間的疾苦后,孟覺曉對這個世界的認識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如果是穿越之初的孟覺曉只是想著自己如何能升官發財,那么現在的孟覺曉則生出了一點小小的野心。那就是希望自己的治下,百姓能安居樂業,人人都能吃飽飯。要做到這一點,孟覺曉覺得在這個世界很難,眼下做的一切不過是萬里長征邁出的第一步。
隨著納糧的結束,孟覺曉總算能忙里偷閑的喘上一口氣。立秋雖然已經過了,但是老天爺絲毫沒有涼一點意思。
每日帶著禮單在孟家大門外轉悠了大半個月的于燾,這一日來到門口再次求見時,門房收了錢后如以往一般進去通報,再次出來時臉上居然帶著笑容道:“算你運氣,今天老爺心情好,在下趁機說了點好話,,老爺同意見你們了。”
這一刻河間府商會會長于燾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