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時候挺胸仰頭,回去的時候彎腰駝背,眼神更是帶著鄙夷和不屑的落寞。
胡適不明白這個世界怎么了,已經被金錢腐蝕成了這個樣子,連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都變得脆弱不堪。可邊上的劉校長還是來的那位,帶著抱歉的表情,眼神真摯可信。
說什么都是熟人,你們之間的事都好說。
什么叫熟人,什么叫你們之間的事?
他胡適能和宋三小姐之間有什么事,他們之間的氣場都相沖好不好?
回到住處,胡適還是覺得不對勁,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一個全國都知名的教育工作者,有志于將自己的名字宣傳為教育界的金字招牌的胡教授還是很膈應,可為了這點小事去麻煩王學謙…恐怕也不適合。
再說,他也多少明白一些,王學謙已經不太在乎他這點芝麻大小的小事了,人家是辦大事的人。
說起王學謙,一整天的功夫都被顧維鈞拖住了,一個勁的問自貿區的打算。
說起來,英國佬要面子,也有顧慮。表面上看英國人是響應美國人的作法,將廈門、鎮江租界歸還給民國政府。可實際上,那是因為王學謙在東南太過強硬的態度讓英國人不得不選擇放棄一部分利益來換取王學謙的好感。
可這種風險實在過于難以預料,主要是以李法勒男爵為首的英國人對老王的人品有所擔心。
好吧,王學謙其實也不相信英國佬的人品。
要是真心悔改,為什么不把上海的租界還給民國?
人和人之間的信任都非常的脆弱,更何況是國家和國家之間的信任?民國作為弱勢一方,更是如此。而顧維鈞從王學謙在文件上的隨意寫下的三個字給他帶來無限的遐想。
會不會英國人是要一個臺階下?
還是一種試探?
反正顧維鈞上心了,上心的結果就是要王學謙給他解釋自貿區的精髓。可王學謙就是一個概念,他哪里說得清楚自貿區的真正含義。就算是在后世,見天的在電視里看到專家們介紹自貿區的優越性,可天朝有多少人真正了解自貿區是個什么概念?
老王很不負責的說了一句:“就是原先怎么樣,現在還怎么樣!差不離是這么一個意思。”
顧維鈞氣的就差一伸腿,去了另外一個世界,什么叫原先怎么樣,現在還怎么樣?英國人把租界還給民國,那就是民國的主權領土,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國家尊嚴。能和原先英國租界一樣嗎?這是政治立場,是一個政府官員的基本素養。
萬般無奈之下,王學謙只能做一個講解員,給顧總長普及一下自貿區的理解:“在原有的廈門港口區和貿易區的基礎上,設立關口來限定自貿區內的商品進入民國的通道。在自貿區內,不征收任何稅收,民國政府只有監督的職責,加上貿易區的倉庫用來周轉港口的貨物。一旦進入了自貿區設立的關卡,那么就視為進口…”
“你這么說,這個自貿區就是和原來的租界的區域一樣大,然后不涉及關稅的問題。”
顧維鈞皺著眉頭,他看著王學謙滿心期待的樣子,讓后者渾身不自在地在沙發上挪動了一下身體。用近乎堅決的口吻說道:“不可能,那是英國人的底線,眼下的局勢英國是絕對不會歸還關稅的。”
“哦!”
顧維鈞挑眉的剎那仿佛看到一種希望,在民國,顧維鈞的眼里就算是賞識他的曹錕或許都沒有他覺得王學謙重要。因為大局觀的問題,王學謙其實在外交上判斷非常準確。
外交說是利益的結合,可是外交官的話洞察力的天分也是不可或缺的。
一個擁有戰略眼光的外交官,幾乎能夠在外交戰場大殺四方的存在。就像是打牌作弊一樣,因為總是能夠不經意的看到對手的底牌,而對方卻無從得知。
不過,顧維鈞對此并不滿足:“為什么關稅就不行!”
“這是底線,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那個就是說,英國人并不希望民國出現一個強力中央集權的政府,這不符合英國在遠東的利益。而在這個政府出現之前,英國是絕對不會拱手讓出關稅這塊肥肉的。”王學謙略帶鄙夷地神態,顯然和外界傳言的一樣,他對英國的感覺非常不好,甚至是帶著某種不為人知的敵意的:“當然英國人更不愿意在遠東有一個人有可能威脅到其在遠東殖民統治的對手,而民國很顯然是英國人的眼中釘。這也是為什么英國人的調停中總是傾向于日本,而從來不會考慮民國的感受。就算是盟友,也會像戰敗國一樣,被英國人當成籌碼丟出去。”
“你不看好現在的政府?”
顧維鈞一直擔心的是手上的籌碼不足,只能用抗議的手段來維持民國的外交和獨立,可收效甚微。
王學謙一攤手,像是一個局外人似的說道:“多稀罕呢?曹大總統能做多久的總統都是一個未知數,憑什么讓列強對他重視起來?”
民國的總統都做不長,這似乎是成了一個無法抹去的政治陰影。
別看后世很高端的自貿區,其實在王學謙這里,只能用作一個承諾,誰也不說,但誰也知道的承諾拋出來,就是個英國人一顆定心丸。王學謙還沒有染指英國控制的關稅的想法。
這種妥協讓顧維鈞有點不滿:“子高,難道就不能再強硬一點?”
王學謙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爺們都赤膊上陣和英國佬打仗了,還不夠強硬?
再啥也不顧的打下去,王學謙也覺得自己撐不住。
可自己也要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才能撐得下去啊!
就眼下東南兩個省,加上上海的控制區,稅收已經過億,可是這筆錢對和英國人打仗來說完全不夠。而且他一個人陶騰的歡,英國人也不會太過重視。除非有另外一種情況出現,當然這不是他一個地方督軍能夠決定的:“態度要再強硬的話就要靠少川兄您了。”
“哦!”顧維鈞覺得有門,臉上的神采豐富了許多:“說說看,只要能夠辦到,付出點代價我看是值得的。”
“讓英國人徹底膽寒,不得不將關稅歸還給民國,唯一的辦法就是少川兄說服曹大總統對英國宣戰!”
王學謙看著顧維鈞臉上變幻莫測的表情,心里一個勁的偷樂。宣戰,還是讓曹大總統,這不是要命嗎?曹錕要是有這個膽量,還有段祺瑞什么事?還有張作霖什么事?
這民國的天下早就歸直系統帥了,好不好!
這個難度的條件,讓顧維鈞一點想要爭取的心思都沒有了。民國的政客有一個算一個,基本上都是窩里橫的主,別看一個個鬧騰的厲害,可實際上對上列強,洋人,都尿。
在民國敢對列強齜牙的就兩位,孫大先生就不說了,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同時也是一個民族主義者,這兩種都是搞極端的天賦集合在一起,別看是個文化人,要是腦袋一熱,誰也吃不消。
另外一個人就是王學謙了,和孫大先生相比,王學謙的優勢太過明顯,因為年輕,他擁有足夠的時間積攢自己的實力,等到積累達到一定的程度,將是一個無法想象的存在。當然,他的缺點也很明顯,也是年輕,影響力不足。
不像孫大先生二十多年的經營,已經讓他的名字在民國幾乎和革命等同起來。
王學謙還達不到這樣的高度,他只是在年輕一輩之中擁有很高的聲望。
顧維鈞糾結的想了又想,最后還是不得不放棄,蠱惑曹錕去姨太太很容易。
慫恿曹錕去打仗也不難,反正曹錕和張作霖見天的打,在沒有分出死你我活的情況下,這仗也不會結束。曹錕不在乎在民國多一個敵人和對手。不得不說,民國的政客和大帥們在內斗的時候表現的戰斗力,完全和抗擊外辱的時候完全不對等。一個個都是窩里斗的好手,可對付外來的列強,未戰就膽寒,氣勢上就已經輸了,加上瞻前顧后和胡思亂想,基本上就沒有獲勝的可能。
雖說曹錕麾下現如今是幾十萬大軍,吳佩孚指揮的大戰規模一次比一次大。
可連顧維鈞都明白一個道理,對張作霖曹錕能夠發揮百分之百的實力,如果對上日軍呢?
有一半已經算是不錯了。
讓曹錕對英國宣戰?
別想了,下輩子都沒有可能。
原本還想對關稅有所想法,想著趁著這個機會,也沒指望能夠談下來,就是開一個談判的頭就已經很滿足了。
可惜對關稅,王學謙連支持的說辭都不會多說一句。
顧維鈞心說這趟上海之行是白跑了,得到的實惠都是王學謙的,而曹錕的北洋政府最多也就在名義上獲得了一點名聲而已。而在民國,政客的名聲都很臭,真要是被稱贊為高風亮節,別說民國百姓不習慣,被稱贊的那位估計也難受。
自貿區的提案在下午的會談上終于被送上了桌面,這份提案其實是不破壞租界的現有的制度,只有在歸屬權上注明,等于說民國政府要了名,而英國人沒有損失利。
李法勒男爵為首的談判代表們都看了草案,眼神頓時柔和了一起來,一直以來的壞印象得到了很大的改觀,甚至開始不切實際的想到:王學謙還是很識時務的麻!
于是看王學謙的眼神也柔和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