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說的一無是處,難道你就不好奇,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宋三小姐覺得很無奈,遇到這么一位,要把話講透了,謎題都揭開了才行。說起來劉校長的涵養絕對是不錯的,一沒有撒癔癥,威脅宋三小姐的安全;另外,他也沒有表現出要和基金會死磕,賴著打死都不走的決心。
反而像是一個沒事人似的,怎么來的,就決定怎么回去。
劉海粟在內心里還是期待宋三小姐能夠認可他這些年的努力,對學校來說,有一家底蘊深厚,資金充足的基金會的支持,對于學校未來十年,二十年,乃至百年的發展都是非常有利的。
可是…
他顯然明白事情很不順,不順的原因很可能出在胡適的身上。可他也不能怨人家,畢竟是胡適熱心幫忙才讓他有了這么一次機會。而宋三小姐在他臨走時候說的話,讓他一陣疑惑,對方甚至連起身的意思都沒有,還是坐在辦公室接待區的沙發上,顯然是底氣十足:“什么意思?”
“你們的眼光太淺了。”
再次遭遇打擊的劉校長準備一甩袖子,走人。可愣沒有走成。因為宋三小姐接下來的話一下子打開了他的野望:“試問一所夜校,連初級技能學校都算不上,如何能夠進入基金會的備選項目。這樣的扶持項目,對于基金會來說根本是聊勝于無。”
“您的意思是?”
劉海粟也覺得自己的辦學層次不高,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他手里的錢連教師的薪金都要卡著算。更不要說辦學能夠獲得足夠的利潤了。說白了,這么一所藝術類學校,完全是貼錢才能創辦下去的。
民國的主流社會對于西方藝術的接受程度真的很低,就算是學生也好,多半是想著一門技術,有一項技能傍身,可以在社會上找到一份還算得上體面的工作就已經滿足了。
原本,劉校長已經很滿足了,他當年學習西洋畫也不專業,之后想過推廣。民國的年景也不知道什么叫推廣,說傳播也可以,就是讓更多人的接觸西洋畫。劉校長在農村辦了一個西洋畫講習所,說白了,就和農村的私塾差不多。
可就算是這樣,劉校長也是望眼欲穿也沒等來學生,沒辦法,農村人封閉,一聽說要畫不穿衣服的人,如果畫上是女人,道德敗壞,這可是春宮圖啊!連劉校長都沒整明白,為什么油畫會變成春宮圖;如果是男人,這事更大,已經不能用道德敗壞來形容,傷風敗俗啊!整個村子的人都得和他為敵…
反正,劉校長很恓惶的發現,他在農村辦學,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其實在上海也很不容易,因為他辦學的時候年紀太小,沒有一個當老師的樣子。
而且西洋畫成本太高,又是亞麻布,又是兔膠,顏料更是貴的離譜。哪里有國畫便宜的一根墨就能全部搞定?
就算是如今美術專科學校已經有了一定的規模,劉校長也是對現如今的學校有所失望的,和他理想中的確實存在著很大的差距。而這些失望,隨著他被現實的一點一點的打擊,被埋藏在心底的最深處。
沒來由的被宋三小姐這么一提,說不動心思是假的,關鍵是他摸不準宋三小姐的脈搏,眼前這個女人年紀看著不大,可心思著實讓人難猜。
宋三小姐倒是不在意,悠悠道:“基金會的項目中,包括中西醫醫學院,上海、杭州、寧波的三家現代化的醫院,每年的投入的金額是你無法想象的。其次就是孤兒院和養老院,不過這些都是社會項目。一直以來,基金會試圖選擇一個理想的教育項目,起點是中學以上。不過通過考察,中學的投入過于單一,被否決了。技術學校不太合適,唯一的選擇就是大學…”
“大學?”
劉校長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創辦的美術學校會變成一所大學。在民國,大學絕對是高端的無法想象的一個名詞。
別看民國的大學很多,可除去國立大學,地方創辦大學和基督教協會提供資金的教會學校,真正通過社會募集獲得辦學資格的大學屈指可數。不得不說,張伯苓創辦的南開是民國民辦大學的標桿。
處于傳統的認識,民國社會普遍認為大學是做學問的地方,可繪畫…
其實是文人的一種閑情雅致的興趣,是技,而不是學問。
說白了,華夏的文化積淀之中,根本就沒有給繪畫藝術一個恨鮮亮外衣的可能。
藝術家在民國的生存環境,也不過是比普通人過的稍微好一點。而且還是頂尖的藝術家,張大千成名的時候他一幅畫售價也就20銀元左右,可民國不少收藏家都知道這位張大畫家是臨摹清山水畫大師石濤的好手,幾近亂真。而石濤的畫作在民國還是非常有市場的,價格也不低,2000大洋起,佳作的話上萬也是有可能的。
于是,張大畫家潛心于他的造假事業不可自拔。
這就是民國的藝術家,很無奈,也很憋屈。
要是沒成名的畫家,日子就更加難過了。尤其是民國沒有藝術品交易的氛圍,古董商人是不少,可是對于當代的藝術品估價都非常低。別看劉校長每年都有學生從美術專科畢業,可真能潛心于繪畫,將這門藝術當成事業來做的,少之又少。
可要是這些學生身上有一個大學生的光環?
別說學生資源將會有一個很大的改善,更重要的是,劉校長熱衷的繪畫事業在民國將獲得更大的關注。
有了關注,隨之的展覽,行業的熱度才會體現出來。
別的他不熱心,傳播名聲的事他不能忽視,就支起耳朵等宋三小姐的解釋。好在宋三小姐并不是故意要為難劉校長:“一所能夠突出專業藝術的大學,將民國,乃至整個遠東的藝術研究和探索集中在一所大學之中,成為絕對的行業權威。如果你想要創辦的學校是這樣的規模的話,我們可以接下去聊。”
這還要想嗎?劉校長當然要接著聊了,他盼這一天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可是一直就沒逮住機會而已:“宋小姐不放說一下您對辦學的要求!”
“大學的專業要細分,而且要增設。”
“可是,我們已經開辦了國畫和油畫的班級。”劉校長覺得他在這方面做的還算不錯,底氣還是有一點的。
宋三小姐直截了當道:“還不夠,遠遠不夠。”
“可是美術專科學校…”
劉校長辦的是美術學校,他實在想不透還能增設其他專業的可能。
“雕塑也是藝術的一種,而且在西方藝術家可以是畫家,音樂家,雕塑家,舞蹈家…一所綜合性的藝術大學怎么可以忽略這些專業呢?”宋三小姐絕對是站著說話不腰痛的主,什么念頭張嘴就來。
可劉校長不淡定了,宋三小姐說的這些,他也想辦,可問題是他哪兒去淘換老師去?
尤其是雕塑,在民國真的很稀有,他總不至于去村里找個打石磨的石匠來糊弄事吧?
反正宋三小姐壓根就沒有想過劉校長的難處,反正巴拉巴拉的說了一大堆,既然是學科齊全的藝術大學,干脆建筑也不能少。
還有就是設計。
舞臺設計,景觀設計,園林設計…
說了一大堆,反正宋三小姐覺得自己特敞亮,特有內涵,高度絕對是領先世界先進水平的。想一想西方的大學,就沒有她這么想過辦一所純藝術類的大學。
說到口干舌燥的功夫,宋三小姐掃了一眼快石化了的劉校長干脆的問道:“有沒有信心!”
猛然打了一個哆嗦,劉校長才回過神來,有點不太確定,感覺上是覺得宋三小姐在逗他玩呢?
可人家既然說了,萬一投了呢?
這可不是一筆小錢!
想到這里,劉校長哆哆嗦嗦的回答:“有吧!”
他也不敢確定,心里頭太虛了,太沒底了。劉校長原本就想要募捐一筆錢,在法租界弄一塊地。不要大,五六畝地就可以了,然后建造一棟宿舍,加上教學樓什么的就差不多了。要是地方偏一點,加上建房子的錢不會超過五萬。
讓宋三小姐這么一糊弄,他的心思都亂了,這得糟蹋多少錢啊!
關鍵是別的簡單,老師那兒淘換去?
可宋三小姐壓根就沒想這些,反而問道:“對于學校有什么規劃?”
劉校長一琢磨,原本的計劃確實太過小家子氣,既然宋三小姐說了這么多,他也就敞開了說:“校址沒有三十畝無法安排這么多的專業教室。”
“基金會在福煦路有一塊400畝的土地,準備用來辦學,都給你!”
劉校長整個人都不好了,400畝,法租界的地價要比公共租界的中區便宜,而且也分地域,比如福開森路的價格就要比莫里哀路高很多,而福煦路屬于中等地價,一畝沒有開發的土地價格應該不會少于2500元。400畝,那就是一百萬啊!這是要讓老劉發達了啊!
“校舍先建造五棟,具體你自己琢磨,40萬應該夠了,另外設計師我給你聯系拉斯洛鄔達克的事務所。”
“可是老師很難找啊!”
“上海灘那么多白俄,不少都是俄國大學的教授貴族,這些人中不少都是很有藝術才華的,有些甚至是大學教授,請他們來上課不就行了嗎?”宋三小姐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當然隨后補充道:“當然不能說中文也就算了,如果連英文都說不利落的,就不要弄來了。既然是立足遠東,放眼世界的藝術大學,那么就要想著和國際接軌,授課用英文是第一步…”
劉校長的嘴角抽搐了一陣,英文…他都說不利落好不好。
可內心是歡喜的,是興奮的。當宋三小姐劃拉著美術專科學校的理事會成員,其中就有胡適的名字:“既然是藝術大學,不懂藝術的人當理事會成員恐怕不太合適吧!”
“他應該懂一點吧!”劉校長覺得很為難。
宋三小姐對胡適呵呵一笑:“胡大哥,你懂繪畫嗎?”
胡適壓根就沒有湊上前的打算,所以根本就不知道宋三小姐打的什么主意,他甚至連仔細聽兩人談話的意愿都沒有。被問及了,抬頭的一瞬間一臉茫然,繪畫他懂得嗎?
作為大學教授,一個合格的文人,胡適覺得自己應該懂:“會一點。”
“具體的呢?”
胡適沒覺得這是一個坑,反而仔細地想了想:“會畫竹子…”
劉校長很違心的低聲給宋三小姐解釋:“能寫大字的都會畫兩筆。”
胡適絲毫沒有感覺到不妥:“蘭花也能畫幾筆。”
不得不說,劉校長在斟酌了一陣之后,給出了一個讓宋三小姐滿意的答案:“蘭花是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