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道路總巡捕房大樓,總巡捕詹姆斯少校,瞪大著眼珠子看著下面的人送上來的情報,感覺有種手下的暗探全部反水的無奈。
說好的全民皆兵,萬眾一心,抵抗大英帝國的鋼鐵雄獅呢?
怎么一轉眼變成了查‘暫住證’的小打小鬧?這還是那個口口聲聲痛斥英國是帝國主義,是霸權主義的民國東南王嗎?想要找個人問一下,底下人是不是拿著巡捕房的薪水,卻被王學謙的人收買了?
可是思量之后,還是決定放棄,這些報告對于他來說,已經完全沒有了利用的價值。但是按照康斯丁爵士的要求,他還是需要上報。
王學謙沒有搞軍事動作,對于眼下的英租界來說,沒有太多的利用價值。因為這樣的報告遞上去,到了公使閣下那里,肯定是會被罵白癡的?
他甚至能夠惟妙惟肖的模仿康斯丁爵士在他離開總領事館之后,對部下們不屑道:“整天的不干正事,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匯報,帝國就是養一頭豬,也要比他強。”
查護照,查偷渡!
這在全世界范圍內都是頭一遭,雖然法國人在戰后第一個建立了護照的體系,并將這套體系推向了巴黎會議。但是目的并不是限制人口的流動,而是為了對周圍敵對勢力的特務的滲透。
雖然法國人口口聲聲的說是為了防止德國情報和特工人員的滲透,可…那時候德國已經投降了,法國的軍隊已經開到了德國的魯爾工業區,德國還會聽從威廉二世的命令,來法國刺探軍情?
這話誰相信啊!
這絕對是因為法國人發現自己的政府軍隊中大量的機密被英國人知道了,而這些機密文件就算是親密的盟友關系也不該知道,屬于國家機密。所以,這套理論其實是針對英國人的。
當然,英國在得到便宜之后,裝聾作啞習慣了,認可了法國人的舉動。
其實也是外交上的警告,因為當時英法關系太過緊密,正面通過外交途徑抗議不太妥當,法國人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之后在1919年,美國人也通過了出入境的法令,隨后英國、日本、荷蘭、中國…都有這方面的法令。
可是在二十年代,誰也不把護照這種東西當回事。
連法國人似乎也在立法之后,將這條本來就不太重的法律忘記了。出入法國邊境根本就不需要查護照,甚至連問話的人都沒有。再說了,在法國北部、德國、比利時、荷蘭、英國…這些國家的公民的長相就算是歐洲人也很難區分。
這種困難其實在東亞更加的普遍,日本人、朝鮮人、還有民國人、…
那種差別在細微之中的外表特征,很難分辨出來。表面上看,王學謙通過督軍府下達了這個命令之后,只不過是虛晃一槍,一點用處都沒有。似乎所有人都已經認定,王學謙此舉不過是為了掩蓋他接下來的重要目的。什么才是重要目的?
康斯丁爵士大眼瞪小眼的看著詹姆斯少校戰戰兢兢的表情,沉思良久,果斷道:“這是一個陰謀!”
這樣的話,詹姆斯少校自認為也能想出來,但是他還是覺得太過草率了。
用一個東方式的思維考慮就是,押寶。而且往往是無能的表現,難道帝國派來上海的駐滬總領事就這水準?兩天來,詹姆斯少校天天被罵,就算是泥人,也有幾分的火氣,他是租界的總巡捕,也算是高級官員了吧!曾經在上海灘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如今卻活的這么憋屈,心里能舒坦嗎?頂撞總領事他還沒有這份膽子,但是英隊中的傳統就是,有質疑可以提問,一旦命令下達,不折不扣完成。詹姆斯少校雖然脫離軍隊很久了,而且也沒有打算回到軍隊的念頭,但是習慣還是保留了下來:“爵士閣下,會不會太草率了?”
康斯丁爵士感覺就像是被侮辱了一樣了,眼神中透著仿佛能夠刺透人心的寒光:“難道你有不同意見?”
“這個?”
“如果你能看出王學謙的真正用意,就算是我不寫推薦信舉薦你的才能,我想你也不會在上海被埋沒這么多年了。”康斯丁爵士滿是嘲諷的語氣,讓詹姆斯少校坐立不安起來。
什么叫在上海埋沒這么多年?
上海是國際大都市,不得不說,上海甚至要倫敦都要舒適很多。至少對于詹姆斯少校來說確實如此。在上海幾乎沒有人敢對他吆五喝六的,可是在倫敦,誰會在乎一個少校的自尊?
更何況是一個退役的少校?
康斯丁爵士根本就不在乎一個總巡捕的感受,對他來說,給王學謙搗亂是他最需要做的,如何給王學謙搗亂就成了他這兩天敏思苦想的問題。而現在,他認為機會來了。王學謙要搞虹口地區的人口普查,但如果在街面上散播謠言,說王學謙要搞‘人頭稅’,這話傳的多了,就會有人相信。
而康斯丁爵士要做的就是,收買一兩家民國的報紙,大力宣傳王學謙準備在上海斂財的圖謀。
遠的不說,就說民國建立之后的上海歷任督軍,從陳其美開始算起,都是將上海當成籌備軍費的重鎮。不斷的壓榨上海的工商業和銀行,逼迫滿足他的斂財的目的。
陳其美在上海三個月,斂財700萬,這是當年都報道過的。
有前科,有動機,這就足夠了,根本就不需要證據。
如果加上英國人控制的《東方泰晤士》、《字林西報》等英文報紙的宣傳,在上海的外國洋行也會如臨大敵。雖說,王學謙斂財還征收不到他們的頭上,但是洋行也好,銀行也罷,都是靠著民國的商人做貿易,要是民國商人傷筋動骨了,他們肯定會受到影響。
還不僅僅如此,九國公約國家也會因為在上海的利益受到損害,被動或者主動地站到英國政府的立場上來。
康斯丁爵士的目的就是如此,傳播一個誤導大部分人的消息,讓王學謙顧此失彼,同時拉攏可以被爭取的朋友。
眼下英國人人單勢孤,僅憑借英國人的強硬態度,不僅不會取得好的效果,甚至會引起整個民國對英國的反感和抵抗行動。如果那樣的話,必然會釀成外交事故。
為了確保英國的利益,康斯丁爵士決定還是先下手,至少不能讓王學謙消停了。
第二天,《申報》,《新聞報》之類的民國大報紙都沒有消息,但是上海灘的一些小報紙卻突然冒出王學謙在虹口開始的人口普查是為了征稅,報紙上的描寫還有模有樣的,說是征‘人頭稅’。
‘人頭稅’的說法,有模有樣的,不僅僅在西方有,東方也出現過。而且還存在過很長時間,可這玩意在清朝就已經消除了,康熙爺的時候,就已經被‘攤丁入畝’的新稅收給取代了。此后一直就沒有出現過,有學識的人當然不相信王學謙會倒施逆行,可問題是街面上傳的玄乎,像是真的一樣。
法租界杜公館,這些天杜月笙一直在考慮是否應該在虹口,或是閘北購買一棟宅子。
每天穿梭英租界,怪瘆人的。
原先他肯定沒有覺察到這種變化,可是他被王學謙提名擔任臨時城市管理委員會的會長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就已經變了。從江湖梟雄一躍成為上海灘名流之首。杜家,隱隱有種草莽被捧上廟堂的感覺,很奇妙,但是更加多的緊張。民國這種例子不算少,老桂系的首領陸榮廷就是從土匪成長為督軍的;姜桂題也是捻軍出身,之后成為上將軍,這都是榜樣…哎,這些榜樣雖然都不咋地,但還是給了杜月笙無窮的動力,大家都是江湖草莽出身,為什么人家可以,自己不行?
這種飛躍,讓他在飄飄然的同時,也開始緊張起自己的安全來。
當流氓的時候,他不會擔心威脅。因為所有的威脅都是來自于對手,不會來自租界方面。而青幫杜月笙和黃金榮的組合,在上海灘的幫派中,還有對手嗎?
有,當然有,不過‘斧頭幫’那種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韻,不是江湖草莽能夠學得會的。
青幫的強大在于人多勢眾,烏央烏央的全國幾十萬幫眾,甚至更多。
僅上海周邊就有十萬人,以前杜月笙信奉的是兄弟要多,越多越好,就算是拉架子出來,也有面子。可現在困擾著他的一個巨大問題就是,青幫的人太多,連拜在他門下的人都有數千,如何去粗存精才是眼下最大的問題。
自從隱隱有名流氣質的杜月笙,也發現最近的應酬多了很多。
在以前,他是青幫的大佬是沒錯,手里也有錢。可是手底下沒有實業,也沒有權力,上海灘的小人物怕他,大人物不鳥他,活在一個被排擠的世界里。連他能動用的手段都是上不得臺面的小把戲。可現如今不一樣了,商會宴會他頭一個拿到請柬,還是貴賓。銀行開業會讓他剪彩?甚至英租界的工部局、法租界的工董局開會,華董們都會找理由給他透個氣,這在以前,壓根就是一等消息的主。這份面子足夠讓他吹噓半輩子。
在少不更事的時候,杜月笙覺得自己的人生只要有錢,有用不完的錢,走到哪里就有面子,人生就美滿了。
事實告訴他,這是吊絲想法,很不切實際。
用后世的一個例子來說明就更好理解了,中100注頭獎的彩民一夜之間成為億萬富翁,卻要接受東躲西藏的命運。而辦工廠,建實業的大企業家,或許凈資產還不如中獎彩民的多,可他卻風光無限。這個協會,那個協會爭相的拉攏,風光無限,其實也就是這么一個道理。名流的社會影響力并非是靠著金錢來衡量的,而是需要主流社會的認可,實業是一張門票,金融也可能是一張門票,商業也是一張門票。可這些東西,在此之前的杜月笙什么都沒有。
關心政治是他如今的重要工作,雖然識字不多,但還是在兒子的幫助下開始養成讀書看報的習慣,有種臨陣磨槍的不踏實。當他從報紙上看到報道,說的有鼻子有眼的,說王學謙要在上海灘推行‘人頭稅’的時候,一開始還覺得挺好。
因為收人頭稅簡單,太容易了,弄好戶籍之后,是個活人就交稅,多舒坦啊!
這和青幫在街頭收保護費是一個道理,剎那間,他還覺得自己有從政的先天屬性光環。
可惜被私下里拜的老師楊度一頓猛噴,說他不學無術也就罷了,連這么淺顯的道理都看不出?
楊度當時就很不給面子的告訴杜月笙:“收‘人頭稅’容易,也方便,但是對于一個地方官來說,這種做法是釜底抽薪,是要斂財。打從康熙年間就已經被廢除的‘人頭稅’要重新出臺,就一句話‘人頭稅’不得人心,民心就會變,那么上海灘的天就要變了!”
杜月笙真夠實誠的,他對政務不太了解,還真的以為王學謙缺錢,再說了,他覺得當官的斂財是天經地義的事,真要不太過分,就是好官。他的這種想法被楊度評價了兩個字:“作死!”
楊度也是,他當年可是輔佐皇帝的,歲說袁世名不正言不順的,身份很尷尬。
可再不濟也是大總統啊!
杜月笙算什么?江湖人,他憑什么見天的煩他?
不就是給他買房子的錢,按月給一份家用的生活費嘛!這點錢就想要請楊度出山,太天真了。
左右問不出為什么來的杜月笙,只要按照心頭的想法,問楊度:“這個…王督要養這么多的軍隊,確實不容易,兄弟們也有這份心意,是不是應該給王督湊一點?”
“啊!呸,把你賣了,都沒他身上的一根汗毛粗,他要你的錢?別現眼了,我可聽說了,王子高在浙江奉行的是清政吏治,貪腐的官員根本就沒有好果子吃。”
楊度其實內心也很苦悶,他在上海雌伏多年,眼瞅著又是風云變幻的大時代。王學謙又是那種開明的人,學識過人,實力,潛力都讓他很滿意。他想著自己的師兄夏壽田,在燕京政府經歷了己任大總統,也不過是苦苦支持。如果王學謙有他的輔佐,他的人生肯定要比夏壽田輝煌的多。可讓楊度納悶的是,王學謙竟然始終沒有打算來請他的意思。好吧,壓根就沒影子的事,楊度天天盼啊!
王學謙愣是把他這么一個大能人給忘記了,這他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