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爾登閣下,您的行為將嚴重的破壞大英帝國和法蘭西共和國的關系,貴國公使就算是不追究你在上海的所作所為,大英帝國也會通過外交途徑向法國外交部提出抗議。”
康斯丁爵士是個純正的英國貴族,他在面對法國人的時候,還是有種難以道明的情愫在里面。
自從十五世紀之后,法國取代意大利,成為歐洲的中心。巴黎是歐洲各國貴族都必須要游離的地方,而且不參加巴黎的貴族集會和沙龍,都不好意思說自己到過法國,去過巴黎。
到路易十四時期,法國人將貴族的生活賦予了極致的奢華,這讓歐洲上流社會都對巴黎有著不一樣的感情在里面。學習法語,是上流社會的必備功課,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成年之后去巴黎開眼界,見識大場面。
在巴黎的眼中,歐洲的其他地方的人,都是鄉下人。就算是到過巴黎的外國貴族,也不過是見過世面的鄉下人。這不能怪法國人,也不能怪巴黎人,路易十四將所有法國身份顯赫的貴族都聚集在巴黎,造成了巴黎社會高人一等的假象。延續一百多年之后,巴黎人自以為感覺良好地能夠代表法國。
魏爾登是在巴黎有房子的人,妥妥的巴黎人,他最看不慣康斯丁爵士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地秀英國人的輝煌,還大英帝國?呸,在大巴黎人民面前,倫敦也就是一個鄉下地方。
不得不說,魏爾登那法國人的古怪脾氣上來了,在電話那頭用陰陽怪氣的口吻說道:“強大的大英帝國?正如民國的那位總督說的那樣,英國是帝國主義,是腐朽的王朝,法蘭西共和國是正義的化身,當然不會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家伙同流合污。”
“你這是對帝國的詆毀,你會付出代價的,魏爾登閣下請您收回剛才的話,不然就是破壞英法同盟的關系。”康斯丁爵士這兩天被上海的局勢嚇的虛火不斷,被魏爾登一勾搭,一下子就冒出來了。
魏爾登繼續用怪異的強調說:“盟友?…哈哈…在華盛頓會議期間,兩國的友誼已經快走到了盡頭,試問英國是站在法國盟友的立場上來做的嗎?只有日本人才是你們的盟友,其他國家都不是!”
“《華盛頓條約》,你們法國佬還好意思說《華盛頓條約》?在歐洲,你們擁有80萬的陸軍,是不折不扣的歐洲霸主,難道這些還不夠嗎?”
康斯丁爵士滿是抱怨地口吻,像極了當時那個在華盛頓會議上開口的英國外交家。
不過魏爾登針鋒相對:“英國有那么多的戰艦,而法國只能建造日本的一半,難道英國就不能讓可憐的法國多幾艘潛艇嗎?”
兩國的領事通過電話打口水仗,可負責記錄的書記官徹底凌亂了。
作為外交機構,普通的事當然不需要書記官的記錄。比方出席一個商業活動之類的。可是和同一級別的列強,領事級別的外交官之間的交涉,不管是態度嚴謹的英國駐滬總領事館,還是略顯散漫的法國駐滬總領事館,在兩國總領事通話的時間內,都有負責記錄的書記官在邊上,負責將談話的紀錄用文字的方式保留下來。
可兩個國家的總領事太兒戲了,吵架,口水仗,這沒有什么好稀奇的。
英國人和法國人就是一對冤家。
可是你們用紀錄在案的外交對話,像是表演舞臺劇一樣重復出來,就是你們的不是了。
這讓兩個領事館的書記官怎么辦?
難道在備案中說明,這是兩國駐滬總領事因為對《華盛頓條約》的不滿,而進行的電話溝通,最后演變成為一場鬧劇?
其實在康斯丁爵士聽到‘可憐的法國’這個詞組的時候,就似乎感覺到了他和魏爾登說話的口吻怎么就那么熟悉,似乎在哪兒聽到過。他當然聽到過,而且還作為文件研習過,《華盛頓條約》其中包括了海軍條約,各國在華利益分配,等一系列的條約構成。
其中最關鍵,也是爭論最為激烈的就是《海軍條約》,這是規定在歐洲結束之后的15年時間里,世界主要海軍強國對于水面艦隊的規模,主要戰列艦的數量,還有航母的總噸位的規定。
在此規定之下,英美日法意五國將在之后的十幾年時間里,不會因為無休止的軍備競賽,造成緊張的局勢。另外對于潛艇也有規定,在這場列強之間的互相撕咬之中,英國人笑到了最后,而法國人顯然是一個失敗者。他們連潛艇的建造資格都被剝奪了。
面對老婦人似的喋喋不休的法國人,英國人在華盛頓會議之后,對于《海軍條約》是閉口不談的。
因為法國人那種天生斤斤計較的態度,讓英國人很不耐煩。
當然,這是英國人站在勝利者的一方的結果。
當康斯丁爵士意識到,他和魏爾登的這場談話竟然沿用了他熟悉的華盛頓會議上,海軍談判時期,英國首相喬治勞合與法國總理白里安之間的談判僵持的時候,心里惡心的不行。他固執的認為,這是法國人故意給他設套,把他帶進了溝里。
“傲慢的法國佬!”
“固執的英國佬!”
兩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扣下了電話的話筒,而且眼神不善地盯著各自領事館的書記官,第一句話就是:“把剛才通話的記錄不做備份!”
“閣下,這恐怕不妥當…”
“該死的,你想要讓國內知道我和英國佬(法國佬)還在為《華盛頓條約》爭論不休嗎?”
不僅不合適,就兩人的身份來說,他們根本就沒有資格參加那么高規格的會議。
在華盛頓議會之中,各國代表團最次的也是外交次長,或者外交副部長,參加最終《海軍條約》談判的主角,幾乎是各國的總理、首相級別的大人物。代表美國的是總統哈定、代表英國的是首相喬治勞合、代表法國的是法國總理阿里斯蒂德白里安,所有與會人員之間,日本和意大利的外交次長的談判團長自然在三國首腦面前低人一等。
別說魏爾登和康斯丁只不過是各自國家的外交領事官員,就算是公使,也沒有代表各自的國家參加如此重要的會議。
雙手攥成拳頭,用力地扣在了維多利亞風格的簡約小葉紫檀的書桌上,康斯丁爵士氣的渾身發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一定是法國人故意的。至于是不是真的,這就不得而知了。
英法在上海的最高官員再一次談判崩裂,這讓康斯丁爵士覺得很不對勁。
他其實很想告訴法國駐滬總領事魏爾登,大英帝國絕對不會默認民國地方政權的挑釁行為,他已經發電報,請求遠東艦隊還有海峽總督的支持。
當然,這種支持就顯得很粗暴了,派遣軍艦來上海,用武力威逼王學謙低頭。
他打電話的心思很簡單,希望法國人參加英國人的行動。
之所以舍近求遠,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美國人拒絕了英國人的要求,克寧瀚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怕美國財團的糾纏。當花旗洋行也被牽涉其中之后,他的選擇就變地畏首畏尾。尤其是還有兩個美國商人不依不饒的堵他,要求就一個,讓租界承擔損失。
用腳丫子想,英國人是絕對不會拿錢出來的,克寧瀚瘋了會選擇和康斯丁爵士站在同一陣營?
其實,英國也不想找法國人幫忙,因為自從法國人最近幾年的行為太過不要臉。就拿干預俄國遠東的軍事行動來說,美國人至少還出動了一艘重巡洋艦;日本人拿出了吃奶的力氣,三個師團陸軍;就算是被脅迫的北洋政府也出動一艘輕巡洋艦,一個團的陸軍士兵;可法國人呢?就80人,還是在安南殖民地抽調的警察,即便這樣表明了態度也就算了。可法國人竟然無恥地拿明顯看著不像法國人的越南人冒充到聯軍的隊伍中來,這就膈應人了。
不管康斯丁爵士最終的決定如何?
還是英國遠東艦隊是否會派遣艦隊來上海。
英國東南亞最大的官員海峽總督是否會同意用武力解決上海的爭端?
這次英國人看來要勢單力孤了。
康斯丁爵士無奈之下,只能要求總巡捕房,還有在上海的英情人員收集王學謙在虹口的下一步舉動。等待最終的較量到來的那一刻,不過在上海英國人表現出冷靜的姿態,甚至在租界東區和虹口的主要道路,雙方巡邏人員都表現出了一種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但是英國人緊張啊!
誰也不知道王學謙下一步會選擇做什么。作為民國第一個膽敢越過紅線的地方軍閥,王學謙的行為已經讓英國人頭皮發麻,驚恐不已了。戰爭是否會爆發,誰也不清楚。但是就算是英國人心里也沒底,自從歐戰之后,英國控制的各地也不平靜,連康斯丁爵士也不敢打包票就算是艦隊抵達了上海,英國上議院會通過他的建議用武力讓王學謙屈服的建議。
這已經不是1839年的廣州,而是1924年的上海。
民國的軍隊也不是拿著大刀和長矛的辮子軍,浙軍的裝備就算是在歐洲,也至少是二流陸軍的標準。英國的遠征軍派遣數量不能少于浙軍的總數,不然連獲勝的希望都沒有。
可上議院會同意派遣五萬,甚至十萬遠征軍嗎?
就算是上議院同意了,康斯丁爵士也會覺得上議院的那幫公爵、侯爵們瘋了。
二十年代的英國,可謂多事之秋。
幫助英國打贏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英國在海外的兩個最大的自治領殖民地加拿大和澳大利亞都在鬧獨立,這讓英國國會焦頭爛額。一旦加拿大和澳大利亞獨立,那么英國將失去從這兩個地方獲取資源和稅收。這就足夠讓英國國內鬧騰不已了。
不僅如此,愛爾蘭也鬧獨立,這是在家門口鬧騰好不好,可最后不得不在三年前英國人捏著鼻子認可了愛爾蘭獨立的事實。英方或許承認了一個事實,正規軍打游擊隊是一個軍事上的錯誤。
還有非洲的南非。
亞洲的印度…
總之,英國人的麻煩事一件接著一件,讓執政者都疲倦了。英國國會難道會為了民國的一小塊本來就不屬于他們的租界發動一場大規模的戰爭?
不同于其他英國控制區和殖民地,如果在民國發動戰爭,規模一定小不了。
所以在上海的英國各方勢力,都非常希望看到的一個局面是,王學謙不停的拜訪各國的領事,通過外交溝通來獲取英國當局的‘諒解’!
當然,面對有足夠誠意的道歉,康斯丁爵士認為自己還是擁有一定的肚量的。
可惜,英國人料錯了王學謙的態度。不僅英國人,上海的教育界也萬分驚恐地認為王學謙的到來并不是好事。
不明真相的學生們會因為浙軍頗具蠱惑能力的宣傳,而稀里糊涂地放棄學業,走入軍營。
甚至有些大學還破天荒地召開家長會,告家長書之類的活動,來警示家長學生有當兵傾向的可能。一時間整個上海灘都鬧騰地雞飛狗跳,兒子要當兵,當媽的要上吊以死相逼…之類的戲碼不停的上演。可是鬧騰了幾天之后,所有人納悶地發現王學謙根本就沒有在上海招兵的打算,這絕對是虛晃一槍。
而王學謙在忙什么呢?
他交給了杜月笙這位上海臨時籌備委員會的臨時會長一項任務,人口普查。
目標就是虹口地區。
別的地方不用普查,華界的商人也好,普通的市民也罷都是要交稅的,街頭的巡警不離十的能夠將自己管轄區域內的市民都點清楚。就算是有外來人,他們也能在很短的時間內發現。
而虹口地區就不一樣了,這里原本是屬于租界北區管轄。英國人將這片區域放任不管的態度,讓日本人臨時充當了管理者的地位。不過,日本人也沒有做好準備,所以北區是租界內人口最復雜的區域。
由于房租是租界各個區最低廉的,這里成了逃難者,避難者最理想的落腳地。
聚集區內,就有大量從俄國逃來的猶太人,俄國貴族,朝鮮人等。
王學謙的要求是在短時間內,普查虹口地區的人口結構,并對沒有護照的外國人進行登記。
這招也太毒了,在上海的外國人,那個有護照的?
就算是工部局的總董費信惇,美國人,相當于上海公共租界的市政府市長,有錢有地位,可這家伙有護照嗎?沒有,妥妥的黑戶一枚。好家伙,這一竿子,就打死了所有的洋人。虹口的外國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黑戶。在后世這叫查暫住證。沒有?信不信分分鐘讓丫篩沙子去!
可王學謙也占理啊!
上海租界是不需要護照,但是華界是需要的,只是以前不查而已,現在查了,誰也挑不出錯來。民國政府已經在1919年,在巴黎簽署了出入境的國際法規,不過這一條在民國國內沒幾個人知道而已。
可王學謙之前是什么身份?
外交次長,別以為這家伙整天埋在一大堆的條約很文件里,是為了找虐。
說句實在話,不管是從清朝簽署的條約也好,還是民國時期外交部封存的文件,幾乎每一份文件都能讓查看者難受的吃不下飯,太憋屈了。可是王學謙硬是從這些文件里,找到了他感興趣的信息,并且在受虐中樂此不疲,僅從這一點來看,他就不是一個一般人,至少是個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