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陳布雷對王學謙的了解,他的這位老板絕對不是那種省油的燈。很可能讓他去英國駐滬總領事館抗議,盡量把聲勢先搞起來,而這些只不過是一個障眼法而已。等到陳布雷回去復命的時候才意識到,這壓根就不是障眼法,而是一個坑,就是給英國人刨的一個坑。
在九一八之前,在民國占據最大利益的并不是民國東邊崛起的鄰居日本,也不是大洋彼岸被譽為世界工廠的美國,而是英國。英國人用各種理由侵吞民國的資本,甚至下嘴都是最為肥美的官僚資本,就像是英國的匯豐銀行就利用辛亥革命,托管北方最大的煤礦開灤煤礦,后來直接就侵占了煤礦。
就像后世的美國官方發言人應對任何國內信任危機的時候說的那樣,俄羅斯人干的!
當然要是蘇聯時期,美國人就更加理直氣壯了,口氣不會像是那種推測的口吻,而是直截了當地說:“肯定是蘇聯人的陰謀!”
就民族情緒來說,二十年代的民國的民眾很容易理解成為,反正華夏百姓被英國了傷害了無數次,早就是傷痕累累了,任何一點委屈和傷害都很好理解為是英國人害的,或者是英國人慫恿的。這話要理解起來很容易被接受,就像是山東問題,明明是盟友,最后英國人還是很無恥地將民國給賣了。
連參與謀劃民國參戰的外交總長陸征祥都傻眼了,當時他和段祺瑞說的可不是這樣的結局啊!
以至于知道了英法妥協的結果之后,這位民國外交總長都不敢在公開場合露面了。雖說歐戰打的如火如荼的事后,民國并沒有派遣遠征軍,但幾十萬民工確實幫了英法聯軍后勤補給很大的忙。可換來的結果呢?讓國人傷透了心。
王學謙的內心深處當然也想將日本列入民國的最大威脅之一。
可明顯的是,眼下的國人還承載不了這么的多的敵人,這需要潛移默化的轉變。輿論陣地,王學謙一直認為很重要。
看到陳布雷一臉愧疚的表情,他反而寬慰道:“本來就沒有對英國人抱任何希望,不敢結果如何,都是可以接受的。”
“關鍵是沒有結果。”
陳布雷精神亢奮地離開了英國駐滬總領事館,但或許是外頭的空氣新鮮了一些,讓他明白似乎他的抗議,英國人連一個模棱兩可的結果都沒有給他,而是用最無恥的拖延戰術。
這讓陳布雷很沮喪,他甚至想如果是王學謙出面,結果會怎么樣?
不過王學謙根本就不在意結果,不管結果如何,他都不準備讓英國人好受了,他從擬定好的文件中找出一張公文紙,然后斟酌地寫了幾段話,交給陳布雷道:“沒有結果是最好的結果。英國總是后知后覺,是該再給他們一點教訓了。給戴笠,讓電臺用最快的時間通電全國,以總商會的名義。”
不得不說,中文的博大,只是將原本陳布雷在英國駐滬總領事的抗議文稿稍微改動了一小段,就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英國人的身上。并暗示原本早就該從青島撤兵的日本人,是在英國人的包庇下,才沒有按時撤兵。
而英國和日本在這場陰謀中的關系就是,英國人是強盜,日本人是強盜的狗。
其實,這還真的不是冤枉了英國政府,至少日本人是因為在英國政府一次又一次的縱容下,才越來越膽大妄為的。不過王學謙這種隨隨便便就讓英國人背黑鍋的作法,讓燕京政府緊張了起來。曹錕和張作霖在今年夏天的決戰已經無法避免。在這之前,他是不希望看到國內到處狼煙四起。就算國內其他地方要打仗,也是要在他可控的范圍內。
可就從王學謙通電的文章來看,這家伙肯定不是簡單的發泄自己的不滿而已。
對王學謙這個年輕人已經頭痛無比的曹錕不得不找人尋找對策。
可誰也沒辦法給出正確的答案。
首席幕僚夏壽田倒是可能知道一些,王學謙的做法似乎有點軌跡可尋。很像當年孫大先生在廣州奪取關稅的作法,先挑動民族情緒,然后在差不多局面要失控的時候,收回廣州的關稅。這種做法很危險,同時也要靠運氣成分在里面。
王學謙是想要效仿?
還是別有目的?
其實王學謙想的不僅僅是關稅,而是英國人在長江流域的控制權。進上海的港口就有兩艘英國萬噸級的巡洋艦長期停泊,民國甚至沒有一艘戰艦能夠對英國人的戰艦造成威脅。
控制著長江流域的航運,出口貿易,導致英國人就像是扼住了王學謙的咽喉一樣,讓他難受,不給英國人上眼藥,簡直就對不起自己的琢磨。
通電,作為民國初期就開始流行起來的一種宣傳方式,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政壇高層宣布重大變故的工具。比如下野,比如宣戰…可通電這種宣傳方式,屬于約定俗成大地成政界的專用道具。什么時候連商會都學會了使用?
關鍵通電并不便宜,在發一份十幾個字的電報就要幾塊大洋的時代,發一份幾百字的電報,絕對是花費不菲。尤其是,發一遍還不行,要多發幾遍才能輻射到全國。通電一次,花幾千塊錢不算過分。
可對于戴笠來說,這完全不是問題,大功率電臺早就準備齊整了,人員配置也很合理。對他來說,這樣的工作絕對是最適合電訊組來做了,既鍛煉了隊伍,又完成了工作。
通電全國…
不僅全國各地的各電臺收到了消息,連帶著全國各地的報紙也得到了消息。
隨后的第二天,不僅上海、還有天津、武漢等城市的主要報紙,像是《大公報》、《申報》、《京報》都刊登了這則消息,另外連英文報紙都刊登了這則消息,比如說在遠東擁有很大影響力的《東方泰晤士》、發行量最大的《字林西報》都競相刊登了租界的混亂,并將矛頭推向了英國政府。因為誰都知道工部局雖然是租界的管理機構,但再大也大不過去英國的總領事館。
康思丁爵士就算沒有從‘通電’的短文中體會明白王學謙的意思,但是他看報紙,尤其是在編輯的添油加醋的文字修飾下的報道,頓時讓他體會到了一口吞下一直蒼蠅,還咬破了的那種奇妙感覺。
因為昨天來的是陳布雷,他和領事館的官員們都習慣性地認為這是王學謙對租界的混亂而不滿。
哪里想得到王學謙不過是耍了一個花槍,把矛盾直接放在了租界的商人和工部局之間的矛盾。而街面混亂的局勢,很顯然被認為是總巡捕房接到了領事館的命令,故意放任的結果。
就像是《字林西報》報道的文章中注明:“…一隊日本浪人手拿兇器,毫無顧忌的沖進了位于港區的倉庫,并對看守倉庫的人員進行襲擊,當時就有租界巡警在倉庫外,但并沒有見他做出任何的阻止行動…”
而《東方泰晤士報》更是尖銳的指出:“…英國政府對于日本人的容忍和放縱,已經造成了無法挽回的惡劣影響,而對于國內的民眾的期待,英國政府一如既往的不作為…”
不是一家報紙,對租界管理局之上的英國領事館不滿,都表現出了筆伐口誅的憤慨。
甚至這種情緒也上升到了英國政府的不作為上了,包容日本人在東方的任何過錯,這是英國政府一直在做,或者準備做的外交策略。可從英國政府期待的,利用日本限制美國在太平洋地區的擴張,俄國恢復邊境的穩定來看。
日本人做地不夠好,不僅不夠好,而且時時刻刻在給英國人找麻煩。
這樣的結果是英國領事館猝不及防之間根本無法處理的,抓日本浪人?這顯然不可行,這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而是在沒有來自歐洲的命令之前,就是公使都不敢輕易下決定的事。英日的關系,從一開始英國人怎么說,到現在英國人要仔細考慮日本人的情緒,再做出決定這一點來看,這兩個東西方最強大的島國之間的關系已經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無獨有偶的是,康斯丁爵士接到了昨天晚上港口的報告,有一座倉庫發生了火災,但幸運的是最后火勢被撲滅了,損失還不好確定。
這下把英國駐滬總領事康斯丁爵士徹底激怒了,坐著他的專車來到了總巡捕房的辦公樓。
“詹姆斯少校,你昨天在我的辦公室內信誓旦旦的說,一定會控制騷亂的蔓延,可是你看看這是什么?”
“報紙上的圖片很模糊,可就是再模糊有著豐富經驗的詹姆斯少校也知道,這是一張火災的圖片。而且這場火災他也清楚,是一次意外,好在損失并不大…”
不過對上司的上司來說,真要給你小鞋穿,是一點道理都不用給的。詹姆斯少校雖然在租界也是響當當的大人物,不過在康斯丁爵士面前,他的那點社會地位頃刻間都會被對方摧毀。可就算是這樣,他也只能硬著頭皮道:“爵士,這是意外。”
“意外?難道你的任何失職都是意外?我警告你,如果你不能在一天內平息矛盾,上海的租界不需要飯桶,你給我滾到爪哇養猴子去。”
在總巡捕房發了一通脾氣之后,康斯丁爵士召集了領事館的同僚,包括管理租界安全的書記官一起在理查飯店開了一次記者招待會,語氣強硬的表示:“租界不允許任何不安定的因素存在,租界的巡捕房有信心將一切試圖造成恐慌情緒的團體和組織驅逐出去…英國總領事館有信心在工部局的協助下,還租界一個晴朗和干凈的天空。”
記者會很成功,各家報紙的記者們興奮不已,報紙就怕沒有新聞可以報道。對于記者和編輯來說,他們都是唯恐世界不亂的人。
真要是世界一片祥和,讓報社的人都去吃西北風去啊!
虹口道場被巡捕房叫去的館主石田浩武,一臉得意地回到了道場的會客室。
早就等在這里的松井石根和松岡洋右在靜靜的喝茶,兩個人的涵養功夫一個比一個強。石田浩武左看看,又看看,就是看不透兩人在想些什么。
不過很快他就又興奮起來了,對于日本人來說,謾罵和訓斥不痛不癢,石田浩武就算是被詹姆斯少校罵地狗血淋頭,也不會改變主意。因為他堅信自己所做的事都是站在崇高理想的高度的工作,是應該自豪的,為此受到一些非議和不滿,都是可以忍耐的。
“將軍、松岡君,看來民國的商人已經無計可施了。這種事情我們黑龍會最熟悉了,商人找民國政府是什么忙都幫不上的。不僅如此,還會受到民國政府的彈壓。而對英國人抗議,不過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他們已經快不行了…”
石田浩武興奮地描述自己的判斷,他也不想想,‘通電’是商人敢干的事嗎?他那只眼睛看到民國商會不行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