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小姐動不動就拋下偽裝,將淑女的節散落一地的做法,在王公館屢見不鮮。
王家人上上下下都已經習慣了,但總喜歡有出門來圍觀的。
要說最起勁的還是小丫頭阮玲玉,似乎對宋三小姐有著天生的畏懼,在宋三小姐的面前,總是一副低眉順眼,受氣包的模樣。但是每每看到宋三小姐受氣的時候,笑的最開心的就是她了。
以兒童救贖為己任,教育工作者為職業的宋三小姐的職業守可見一斑。
相比何阿英在王公館中,還是謹小慎微的到處陪著小心,阮玲玉的適應能力驚人,已經能在院子里瘋跑,而不用擔心她的身份問題。這其中就有王學謙的故意縱容。
“鳳根,快回去。”
何阿英怎么會不知道阮玲玉不喜歡宋三小姐,但是再怎么說,宋小姐是老師,她是學生,總不能當學生的咧著嘴在門口看老師的笑話吧?
板著臉對阮玲玉訓斥了兩句,可小丫頭依然看的津津有味。
“還不快去準備帶回要帶的文具,宋小姐可是帶著你去考試的。”自己的女兒一下子變得這樣肆無忌憚,何阿英非常無奈,心中暗嘆:先生那里都好,就是對小孩子太縱容了一些。
聽到母親這么說,阮玲玉頓時變得面無血sè,楚楚可憐的看著母親,希望她能夠通融一些,至少…
面對女兒的學業,何阿英雖說是個心軟的主,但還是狠心的搖了搖頭:“考試必須去,還要考好了。不能讓先生為你再破費了,這學校可是全上海灘最好的女中。考上了,連你爹都會在那邊為你高興。也是我們鳳根有福氣,能遇到先生這樣的好人。”
何阿英不習慣叫阮玲玉的學名,平時都是叫nǎi名。
原本還帶著一點僅有的希望,聽到連最親的母親都不近人情的板著臉,讓她心頭的壓力徒然增加起來。眼神灰敗的耷拉著眼皮,看著視線中,那個高大挺拔的背影,心頭一陣的酸楚,要是能結婚就好了。
阮玲玉雖然年紀小,但她也知道,自己要是能夠結婚,就可以擺脫這種讓她發瘋的學習生涯了。
在崇德女中之中,很多高年級的同學之中,往往因為訂婚,或者結婚從學校退學的,極為平常。而她讀書的目的,何阿英早就給她說過,找一個好人家。
“媽媽,我讀書好累啊!而且宋老師也好像不太喜歡我!”
“鳳根,你能上學,將來才能找一個好人家,能過上闊太太的rì子。即便沒有那么好的命,也不用整天為了一口吃的,而發愁。”何阿英感慨道。
“那么上學就是為了結婚嗎?可是叔叔也許會幫我想的,一定會找一個叔叔這樣的大富豪。”才一個禮拜,阮玲玉對王學謙好感大增,不,應該是信任感大增,處于盲目信任的邊緣。
“先生是大忙人,將來等你長大了,他差不多也是有兒女的時候,怎么還會替你忙出嫁的事,你呀,真是一個傻丫頭。”何阿英溺愛的揉了一下阮玲玉的小腦袋。
既然將來不行,那么現在呢?結婚,就不用上學了。阮玲玉天真的想到。
在她的印象中,王學謙是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好的男人,當然比父親還是差那么一丁點。但是也給她買新衣服,買零食,許諾帶她看電影,看馬戲表演…
一個奇怪的念頭,在阮玲玉單純的腦袋中萌發起來。
嫁人?
阮玲玉當然不會懂得黃婆對西門大官人說的泡妞中,‘潘驢鄧小閑’的絕妙奧義,但是王學謙的為人,在她的幼小的心靈中有著無可動搖的地位。
很帥。
有錢。
能和她一個小女孩一起玩。
壯著膽子,往前走了一步,阮玲玉的眼神中有些怪異,大概心里也覺得,這沒什么難的,于是加快了腳步,快要靠近王學謙的時候,突然一把抱住了王學謙的,楚楚可憐的眼神,眸子中閃著讓人憐惜的淚花,癡癡的喊了一句,突然間,周圍都安靜了下來。
“叔叔,我們結婚吧!”
王學謙傻了,宋三小姐也傻了,連帶著跟著阮玲玉跑過來的何阿英也傻了…
“哼,子高,原來你動著整個心思?”首先反映過來的宋三小姐鼻腔里發出一聲冷哼,冷笑起來,眼神看向阮玲玉的那一刻,像是面對死敵一般,有種殺之而后快的決然。
王學謙擼了一把頭發,心說:這算哪門子事啊!好端端的,這丫頭怎么想要結婚了,而且對象還是他。
張了張嘴巴,心里也亂了,要是花季少女的阮玲玉,王學謙肯定會動心。可看看抱著他的阮玲玉,才一米出頭一點的個頭,干巴巴的,也有些黑。除了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特招人喜歡之外,毫無說道之處。
王學謙尷尬的偷看了一眼氣的渾身發抖的宋三小姐,揶揄道:“我想這里面肯定有誤會。”
“誤會?”
宋三小姐像是被人在雞舍里攆了好一陣的下蛋雞,揚起脖子尖叫道。
正當王學謙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辦的時候,阮玲玉的母親回過味來了,嘆了口氣,怒其不爭的對著阮玲玉的背影喊道:“即便你今天結婚,也給我把考試考完了。
阮玲玉看人眼sè的本事,絕對一流,尤其是周圍的大人都不會關注她這個十歲小女孩的反應,突然之間,都被她冒失的舉動給怔住了。小丫頭甚至美滋滋的想到,只要宋小姐氣憤之下,甩手不管她,能夠讓她逃過一劫,就萬事大吉了。但何阿英一開口,小丫頭的計策頓時泡湯了。
當王學謙看到才不過十歲的阮玲玉,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驚慌,頓時什么都明白了。
對著宋三小姐說:“這大概也算是才藝吧?”
宋三小姐艱難的點點頭,似乎還在糾結于被一個小丫頭片子給糊弄了,心里頭也不好受。加上剛才的形象似乎也有些讓人大跌眼鏡的跡象,心中有些不解,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不會是我喜歡上了這個家伙了吧?”
冰雪聰明的宋三小姐,并不會因為害羞而恥于談論愛情,她是個對愛情毫無忌諱的人,但也被自己這個瘋狂的念頭嚇了一跳。
出人意料的沉默,感覺周圍的氣氛有些不一樣,只有始作俑者阮玲玉,沮喪的低著小腦袋,因為不得不參加的考試,而患得患失,深怕考砸了。
阮母想到女兒要進入上海最好的學校,心中不免激動,但死活不肯去學校。
實際上,她是怕阮玲玉在學校同學眼中抬不起頭來,在崇德女校入學之前,也要接受校方的考查,阮母就沒有去。不是她不愛自己的女兒,而是怕女兒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來,或許那一天,她會呆呆的站在學校圍墻外,遙望女兒上課的教室,但絕對不會讓人知道,阮玲玉的母親是一個在別人家里做幫廚的傭人,低人一等。
站在教學樓下,校園里空蕩蕩的。
王學謙心不在焉的觀察著整個學校的情況,眼神躲閃的,不敢看人。心思肯定不在觀看景sè,也并非擔心阮玲玉是否能夠入學。
而是陪在他身邊的宋三小姐身上,確切的說,他是有點擔心他和宋三小姐的關系,一旦被捅破了,今后宋家估計也無法上門了。
“小妹,你臉sè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其實,照阮玲玉的情況,進‘中西女塾’的機會不大,學校是十年制的學習,每一年的學習任務都挺重的,從一年級上學跟定不現實,都是六七歲的孩子,她大了三四歲,校方也會有所擔心。”
“總有辦法的,小孩子嘛!xìng格跳脫一點,總比整天板著個臉裝大人要好一些。”
雖然兩個人都在說阮玲玉的事,但心思都不在這個歷史上命運多舛,結局悲劇的女孩身上。
反而言辭躲閃,陪著十萬分的小心。
兩人似乎都不愿意捅破這層窗戶紙,語氣也頗有躲閃的味道,盡量往不相干的事情上扯。看似都是自私的想要保護自己,卻不經意間,讓對方有種膽戰心驚的憂慮。
深怕,一旦那層窗戶紙捅破了,連朋友都做不成。
“這個夏天,大姐讓我去她哪兒住一段時間。阮玲玉的復習恐怕你要另請高明了。”
“是嗎?大姐也好多年沒見了,不過她應該過得很好吧?”
“那是,她就是這么一個人,到任何地方都是jīng神奕奕的樣子,jīng力旺盛的像是一個男人,不過jīng神再好,也被兩個小孩子鬧的不可開交,最近又懷孕了,身邊需要有一個人照看。”
照看是假的,當姐姐的想妹妹了,倒是真的。其實接到電報的時候,宋三小姐也有點猶豫不決,上海的生活可不是山西可比擬的,但是她忽然之間需要身邊有一個能夠出出主意的人,而向來做事潑辣,敢做敢當的大姐,頓時成了她的主心骨。
這些話,她是不肯對王學謙說的。
看著宋家小妹,略顯單薄的背影,王學謙確實有些心動,或許這個時期的宋三小姐,還是非常單純的,也是一美女…
看著靠在他身邊的阮玲玉,小家伙顯然剛剛哭過,毫無意外的考試失敗,但她還是感受到了周圍的大人,似乎一下子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