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響回到梅州已經晚上十點多鐘,他直接去了人民醫院胸外科。
李響一進門,曹二葆的老婆就迎上去,沒講病情,詰問,書記,你給不給我們一個公道?那些兇手,你得讓他們坐牢!
“吵死啊你!你給我滾回你們王家去!”曹二葆突然吼道,吼他老婆。
“我怎么啦?不是你被歹徒打了嗎?打啦你,我能不做聲嗎?哪天你做了烈士,我不就變寡婦了嗎?”曹二葆的老婆也不是吃素的,她的雌威確實和曹二葆有得一比,半斤八兩。
曹二葆的老婆還在講道理,她沒見曹二葆已經青紫色的臉,暴戾的眼神越來越兇光畢露。
“啪——噗!”一瓶礦泉水恨恨地砸在曹二葆老婆頭臉上。“你這蠢婆子,你咋咋呼呼吵死!書記在這里,你放必屁呀!我沒完成好任務,還能怪誰?怪我自己!書記,您坐,別聽這蠢婆子的,她再咋咋呼呼,休了她!”
別說,那婆娘怕兇,這一礦泉水把她砸懵了,她哪還敢放個屁?
李響坐下,問了問病情,又仔細看了身上的傷。臉上,差不多是熊貓眼了;鼻梁還沒歪,但是鼻血肯定出了不少;嘴唇,豬八戒的嘴,腫了半邊,不對稱,難看得很。頭發里,頭皮破了,紗布包扎了,看不見。身上,那就更加慘不忍睹,青一塊,紫一塊,下手的人絕對是為了泄憤,每一拳下去,不是為了湊數,而是很講究質量的。
一般人,一輩子都難得挨這么多拳頭。
“呀呀呀,你真是個好漢,數了有多拳嗎?”李響驚訝地問,他不是戲謔,而是玩笑,他已經發現,曹二葆這次是真變了,變得很聽話了,所以,他敢隨便開玩笑。
“沒三百,也不止一百。”曹二葆說。
“好漢!佩服。明天我就去那里,幫你找回這個茬子。”李響說。
“別!那里還是我去,我說了我包那三個村,說話算數!”曹二葆說。
李響微微感動,心想,這流氓一般的鄉長,一旦服了,他倒是很講信譽的啊。但是,他知道,麻石鄉是不能來蠻的,必須有技巧,所以,李響得親自去麻石鄉收拾局面。
李響回過頭,對曹二葆老婆說,“嫂子,你放心,曹兄這場茬子,我一定會幫你找回來的。曹兄是你丈夫,你心痛,理解,你不疼他誰疼他?我為剛才曹兄的沖動,向你道歉,好不好?”
李響幾句溫柔話,把曹二葆老婆說得傷心起來,她本來沒哭,現在大哭起來,說還是書記你理解人,體貼人。
老婆子這一哭,曹二葆才回過神,見李響體貼關懷,突然想起今天的委屈,他也大哭不已。男人的哭聲最傷人,男人一嚎,心都是涼的,半天也不挑一下。
也可憐,幾十歲的人挨這么一頓暴打,造孽。
李響安慰他們。外面的鄉干部也進來安慰。萬謙等人一直在這里,現在一起進來,幫著李響安慰曹二葆夫婦。
值夜班的醫生進來。
“你們還讓不讓病人休息啊?”值班醫生很年輕,社會閱歷是肯定不足的,此時,他把曹二葆等當作是普通病人,對著這群人,帶訓斥的口吻,很令人不愉快。
“劉麻子在嗎?”李響突然問。
劉麻子是人民醫院的院長劉馬志,因為父親姓劉,母親姓馬,兩人志同道合,生了一個兒子,所以就取名劉馬志。但梅州土話,馬志與麻子音近,所以很多人就叫他劉麻子了。其實,他除了青春痘留下的一些痕跡,哪來麻子?
這位年輕醫生一見病人朋友對院長不敬,哪還有什么客氣話?他不耐煩地說:“下班了。”
李響說,你叫聲他,叫他趕緊過來一趟!就說我要問問他,為什么把一個好好的醫院搞得這么差勁。醫生,你們醫院的服務態度太差了,這樣不行!特別是你,一個年輕醫生,也不看看誰在這里,神氣活現的,我要問問劉麻子,他是怎么管醫院的。
這年輕醫生傻了,心想,這年頭,醫患關系這么緊張,病人家屬吼幾聲,醫生就嚇得顫抖不已,何況眼前這人?這人不是縣里的領導,就是縣里領導的秘書,得罪不起,他趕緊賠罪。接著,又偷偷打了個電話給劉院長,不久,劉院長就來電話了,對李響說,他現在沒在梅州,已經知道曹鄉長的事了,他明天回來就安排單間,并派最好的醫生給他治療。
李響把劉院長的話講給曹二葆老婆聽,這婆娘的虛榮心得到很大滿足,趕緊感激李響。
第二天,李響去了麻石鄉,來到曹二葆挨打的渡口村。
渡口村的歷史很有傳奇色彩,他獨特的地理位子,決定它崇尚尚武精神,所以,在這里,男人能撂倒幾個人,被視為是真正的男子漢。能撂倒官員的,那就是男子漢中的男子漢。至于坐監獄,渡口村歷來不視為那是一種恥辱,當然,偷扒搶劫除外。
昨天和曹二葆干了一場,幾十個人打一個,單純從打架角度上來講,十二分的不過癮,幾十個打一個,不算好漢。但是,把一鄉之長打了,特別是,這人剛好又是曹二葆,所以,大家還是興奮不已,恨不得還打幾個鄉干部。
就在大家還沉浸在興奮之中之際,突然有人傳來消息說,麻石鄉黨委書記李響就會過來了。
“準備家伙!”村民們沒什么文化,第一個反應就是開打。
“好嘞!家伙!”真是傳統文化,很有生命力,一個人吆喝,數十人立馬就行動起來了。他們的概念是,既然鄉長吃了虧,做書記的,必定會帶來大批人馬清剿,這一場打,肯定是真打,并且是很激烈的打。
所以,李響未到,渡口村就已經全民動員了。
李響沒有帶大批人馬。他和萬謙,就兩人。
雖然李響思想有所準備,但是,他是準備來和村民講理的,是來說服村民們的,他萬萬沒有想到,渡口村卻是準備好了打仗。李響和萬謙到了村口,根本沒什么戒備之心,一進村,就踏進了陷阱。
萬謙基層經驗豐富一些,進了村口,他似乎聞到了一股硝煙味,靜悄悄的。這絕對不是祥和的氛圍,有種不祥,萬謙預感要出大事。
萬謙正準備提醒李響,突然,十幾個彪悍的青壯年一擁而上。李響被摁倒了,萬謙被撂翻了。
他們被綁到了蔣家祠堂的柱子上。李響變成了半個熊貓,因為,左眼青紫,右眼還完好。萬謙的嘴巴特別雄壯,上下嘴唇比平常厚實了幾倍,說話“嗚嗚嗚嗚”,一點也聽不清。李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笑?他竟然還能大笑?
村民們驚訝地看著這個年輕人,他竟然笑?
為什么笑,他們不得不認真思考。
“你笑什么?”有個村民問。
“笑他豬八戒。”李響說。
“你竟然還笑得出來?”萬謙對大笑不已的李響問道。
今天,李響和萬謙挨的打,比曹二葆少得多,因為他們沒有反抗,特別是李響,他被摁在地上時,嘴里叫得很兇,大呼:“投降!投降!我們投降!優待俘虜。”
“優待俘虜”,渡口村的村民是知道的,他們在電影里看過,所以,第一輪暴打之后,李響的“投降”起了作用,第二輪暴打就免了。但危機并沒解除,他們仍然還有再次被暴打的可能。可是,此時,李響竟然還笑得這么開心,萬謙又氣又惱。
“村主任,你別躲,我看見你了。”李響見過一次村主任,他躲在角落里,無臉見人。現在被李響一叫,他躲不住了,訕訕的走了出來。他也沒法子,這里的村民,誰也駕馭不了誰。所以,他根本就沒自不量力地阻止人家施暴。
“對——對不起,我——”村主任噥噥地道歉。
“村支書呢?”李響問。
“沒見到。”村主任的聲音細若蚊吟。村支書哪去了?早躲起來了!他是鄉上指定的支部書記,得講政治,但他先得講實際,眾怒難犯。昨天,曹二葆被打,他自己的責任更大,他對村民提出的質疑不但不認真解釋回答,還罵村民是刁民,是暴民,是蠢不拉幾的山民,你說,人家怎么不來氣,怎么不動人?打人肯定不對,但是,渡口村從來就不認為打人不對,只認為打不贏不對。所以,村支書今天一看這架勢,早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