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天。
一天晚上,龔大偉打電話來說,孟谷龍副省長有空,要不要見見?李響說,當然希望見呀,早就想跟他下幾盤棋了,殺他個落花流水。
龔大偉說,你別老讓領導輸棋好不好?今后他不想跟你下棋了,你有事想找他就難了。李響說,賭場無父子,這下棋也一樣,不認誰的官大。龔大偉沒法,說,好好好,隨你的便吧,今后有事你別煩我就行。
還是在鴻達大酒店,李響又和孟谷龍干上了。這一盤棋,兩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布局時,李響取勢,孟谷龍老實地,還是老風格,難說優劣。到中盤,遇到一個生死劫,兩人都輸不起,這劫決定生死,所以打得天昏地暗,最后,李響少了一個劫材,自己這條龍全部死光光,他輸得很慘。
這次,李響是真的輸了,沒有讓棋。
孟谷龍一般都不會在一個晚上下兩盤棋的,他有個原則,什么事都必須有分寸,沉溺,是沒有克制力、沒有駕馭自己能力的表現。所以,下了一盤之后,他就坐下來和李響聊天。
“聽說你準備搞一個基地?”孟谷龍主動問。顯然,杜曉梅已經跟他說了。“各部門跑得怎么樣了?”
“農業廳和科技廳已經差不多了,只是發改委,他娘的,太牛必了,沒有辦法,還沒見到他們主任呢。”李響說。
孟谷龍瞧著李響,微微而笑。意思很明顯,你說他牛必?他發改委主任當然很牛必呀,他牛必,有他牛必的資本。發改委主任,副省級,人家手里的資金比哪一個副省長掌握的都多,你李響想見他,用正規途徑見?也許,需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吧。
用一輩子時間能夠見到,也算是很不錯的,怕只怕,一輩子也只能在電視、報紙上見到人家。
孟谷龍不再談工作,問李響,你今天這棋輸了,看得出來,你好像有些心神不定啊。
李響說,沒有啊,我心神安詳得很。
孟谷龍呵呵地笑了起來,他沒有和李響爭辯,他何嘗不知道,李響被安排去麻石鄉,肯定心急氣躁,要不,他怎么這樣急于拼命搞項目?現在,李響沒在麻石鄉上幾天班,大半時間在外邊,這就是狗急了跳墻的表現。不過,這家伙是副將,沒幾天他竟然撞到杜曉梅那里去了,歪打中著也好,是必然的結果也罷,反正,這事被李響搞準了。但是,孟谷龍擔心李響年輕沉不住氣。李響不知道,現在擺在他前面的困難就很多。有個坎,有個很大的坎,他必須跳過去。
孟谷龍沒有就前面那句話多做解釋,他說,但凡下棋,水平自然重要,但心態也一樣的影響一盤棋的勝敗。人生也是如此,風浪、挫折難免,要下贏人生這盤棋,必須要有穩定、成熟的心態,急躁和輕浮是人生的大忌。
這道理誰不知道?但孟谷龍說這話,似乎是有所指。李響想。
他孟谷龍從來沒有就人生上高談闊論過,怎樣做人,怎樣工作的言論,李響是第一次聽他這么說。孟谷龍每次和李響下棋,或下棋之后,他都是平等地對待他,從不會以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他。
可是,今天他為什么要說這幾句話呢?
李響希望他再說下去。可孟谷龍似乎在思考什么,點上一支煙,吸了起來。李響沒有打破這個沉默,他知道,孟谷龍肯定有很難決斷的事。
吸了半支煙,孟谷龍猛然熄滅了手中的煙,他熄煙的動作似乎是在拼命,用力在煙灰缸里掐。
“溧水大橋的事沒完。”孟谷龍嘴里嘟噥了一句。
李響大驚!
溧水大橋垮塌事件如果沒完,那么受牽連的人就不止姜可維、趙希義了,也不止劉翰清了,孟谷龍都可能要受到牽連。
當然,李響自己就更麻煩,他所做的事,還記得清清楚楚。
“那——”李響正準備問。孟谷龍揮了揮手,意思是別急。
孟谷龍呵呵輕輕一笑,說:“李響,溧水大橋垮塌事件,結論沒有錯,它和腐敗兩碼事。腐敗問題,確實存在,很多材料,質量上打了馬虎,但不是這次垮橋的原因。當然,作為政治,有人希望兩件事變為一件事處理,也有人希望借題發揮,如果把這事與腐敗連在一起處理,不僅處理當事人,還處理一批干部,一些級別比較高的干部,對民眾來說,似乎更好交差一些,似乎更合乎情理一些,更有利于把整個事件的處理,合符民眾心目中的期望一些。說白了,迎合了民眾的仇官心理,又博得個鐵面無私的名聲。但是,我堅持實事求是。”
李響聽出來了,這件事,在省里是有爭議的、有斗爭的,孟谷龍受到了壓力,也許,這壓力還不小,甚至于還可能成了權力斗爭的工具。李響對這個問題,真的不好說什么,他不知道全貌,更不具備解決這個問題能力與條件,并且,他也不能告訴孟谷龍,他做了什么動作。
所以,李響繼續沉默,但他內心著實有些惶恐,他不僅擔心自己,也開始為孟谷龍擔憂了。
“現在,有人在舉報這事。如果總這么糾纏下去的話,那就比較麻煩了。”孟谷龍又爆出了一個更加煩心的內幕。
“那怎么辦呢?”
李響這句話問得比較愚蠢,孟谷龍會告訴你該怎么辦?再說,人家舉報,你能阻止別人嗎?幸虧李響沒有再問下去了,如果他再問下去的話,他肯定會問孟谷龍,是誰舉報的。
這確實是一個值得一問的問題,但恰恰這個問題不能問,因為這么一問,那等于是孟谷龍與李響在合謀打壓舉報者。當然,孟谷龍可以說,他們從來就不是合謀者,他沒有任何陰謀,他是調查組的組長,他只是根據事實做結論。雖然這個結論是有爭議的,但他只是堅持他的觀點而已。
“你們那里有個范彤吧?”意料之外,孟谷龍主動說出了舉報者的名字。
“是,有個范彤,原第一中學校長,現在去了政協。”
“嗯。趙希義你熟悉嗎?”
和領導談話很費力,思維跳躍式的,要不是李響腦子還算聰明,真不知這話怎么談下去。李響說,對趙希義,他不是權力場上的人,所以不很熟悉,只是聽到過一些道聽途說的事而已,很多人說他背景很厚實,至于真實情況,不清楚。李響如實地回答。
夠了,問這么多就夠了,孟谷龍打住了,他不再問李響權力場上人物的情況了。其實,孟谷龍也只是看看李響對人了解到那個層次。孟谷龍對趙希義的情況知道得比李響多得多。
“李響,一個人的真實面目,你也許永遠也不可能完全清楚。你對你自己清楚嗎?我,對孟谷龍,我也不清楚。至少,你們眼中的孟谷龍,我就不知道是一個什么模樣。那天,我聽我講話的錄音,嚇我一跳,這是我的聲音?好難聽啊。同樣,鏡頭里,我見到我時,很陌生,很有種厭惡的感覺。所以呀,李響,你對別人的了解,別相信自己,倒是,感覺更真實些。”
莫名其妙的議論。
李響沉思了片刻,很多的問題使他更加糊涂了,孟谷龍到底是在表達一個什么意思?孟谷龍跳躍式的談話方式,包含的內容太豐富了,一時間,他沒有完全理順思維。
孟谷龍的思維再次跳躍,他噥噥自語:“…與其無事而獨行,不若固之而自補。彼眾我寡,先謀其生;我眾彼寡,務張其勢。善勝者不爭,善陣者不戰;善戰者不敗,善敗者不亂…”
李響突然明白了,梅州官場斗爭并沒結束,表面的風平浪靜,也許只是臺風眼中的可怕平靜。孟谷龍希望李響重新審視梅州官場。但不管怎么樣,有一層意思是明確無誤的,那就是必須有人阻止范彤那種瘋子一般的無休無止的舉報糾纏。
范彤等人,他們認定自己是遭到了趙希義的打擊,他們認為,溧水大橋垮塌事件,姜可維和劉翰清敗在了趙希義手里。姜可維被攆走,劉翰清的親信王達葵、范彤,包括李響等,都倒霉了,本應該承擔責任的人反倒最后成了最大的受益者,趙希義取得了全面勝利。所以他們要舉報趙希義。
李響想,這是孟谷龍的看法嗎?是孟谷龍的意思嗎?他不能肯定。也許,孟谷龍什么意思也沒有,只是隨意的聊一聊。但是,李響終于明白,劉翰清現在仍然危機重重。本來,他已經大獲全勝,他在江都的棋已經開始布局,梅州這盤棋,他已經進入收官階段,看著就要贏了的時候,突然出現這么一個意外,范彤等人橫刀殺將出來,一個小人物把局勢攪得一塌糊涂,把那些重量級人物得無路可退。
這說明,劉翰清處理范彤等人的事,看似高明,實則是一步臭棋。
李響該怎么做呢?他得好好思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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