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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幽州刺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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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時節,從山峽中流過的濕余水水位低落,許多地方沿著崢嶸碎石漫溢,僅僅沒過腳面,行人可以輕易渡過。林間的樹木藤蘿也不復春夏蔥蘢之態,漸顯凋零。裸露樹干的深褐色,與鐵黑色的千仞陡崖色澤斑駁交雜在一起,仿佛鐵壁金城飽經滄桑,卻歷百戰而不倒。

  陸遙依稀記得,再過千載歲月,這片雄奇險峻的山嶺將會有一個新的名字:“八達嶺”。而陸遙此來所行經的峽谷北端,則以后來東遷的上谷郡居庸縣為名,便是號稱無雙鎖鑰的居庸關了。此地的戰略地位之重要,由此可見一斑。

  這數月來,代郡與幽州便以這片居庸與軍都之間的山地作為分界。代郡駐軍于北端,而在軍都峽谷的南口,王浚自濡源敗退后,遣了一支軍馬駐扎據守。南口的地勢較北口更加險要,幽州守軍兵力雖不多,但依托山岫層深、林鄣邃險,還可憑借戰國時的長城遺址為壁障,足以起到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作用。

  只是,王浚任命的隘口守將姓麥,乃是濡源被俘的幽州軍軍主麥澤明的族人。

  幽州軍雖然戰敗,但代郡文武并不因此而輕視他們,反而因為那場苦戰而生出幾分惺惺相惜之感。幽州軍中許多能征慣戰的將校,都是代郡加以籠絡的對象。尤其是麥澤明這等久經沙場的宿將,更得到格外厚待,而麥澤明也順水推舟地表達了服膺于陸遙的意愿,陸遙隨即將之放回幽州。

  在麥澤明的授意下,此后以麥氏族人為核心的軍都關口守軍便成日高臥,再不去阻止代郡眾人的出入了。好笑的是,幽州軍民偶有出入此地,反倒要經受盤查,或被勒索些過路費之類。

  一行人越過軍都,便折向南方,繞過昌平縣城,沿著山地與平原地帶的交匯處前行。約莫行了半日,一條河流奔涌向東,阻住去路。登高探看,這條河流估計長約三十余里,河道寬闊筆直,極其壯觀。詢問本地人方知,這便是曹魏嘉平年間,鎮北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劉靖組織修建的車廂渠。

  車廂渠是水利設施戾陵堨的一部分。劉靖治理幽州時,流經薊縣西北的灅水水文狀況十分復雜。夏季漲水時,經常沖破堤壩,毀壞農田村社。劉靖遂組織民夫萬人,在灅水上游的梁山修筑堤壩分水。梁山上有漢武帝之子燕剌王劉旦的陵墓,劉旦在漢昭帝時與朝臣勾結謀反,未成自殺,所以被惡謚曰“剌”,墓稱戾陵。這道分水壩和附屬的水利設施便被統稱為戾陵堨。

  由戾陵堨分出的水流經過車廂渠到達潞縣,根據完工時的測算,因此可以“灌田歲二千頃。凡所封地百余萬畝”,無論施工規模還是灌溉范圍,都是當時河北首屈一指的水利設施。

  元康年間,灅水洪水爆發,沖垮水壩,形成嚴重災害。當時坐鎮幽州的乃是劉靖少子、寧朔將軍劉弘。劉弘親臨山川規劃施工,調用兩千人修復戾陵堨。由于此項工程深得人心,就連胡族諸部王侯也遣人參與修繕。

  只可惜,這些年來,王浚忙于軍務,對幽州的庶政頗有些疏忽。如今的車廂渠河道隱約還有些車廂的樣子,不過的的確確是輛破車無疑,下游的分水渠道更已經大部分毀壞了。原本的水田無人打理,都成了蘆葦橫生的沼澤,倒是使得高官貴胄們多了個田獵游玩的好去處。

  劉靖、劉弘兩代名臣的努力,卻被如今的當政者棄若敝屣,實在令人嗟嘆。

  據說,車廂渠上原本是設有渡口的,還不止一個。但渡口大多數都破敗了。僅有一個渡口的艄公也很懶散,每日僅往返兩三次。渡船不敷應用,河道兩畔的居民就干脆泅渡往來。

  陸遙一行人攜有馬匹,只能等待渡船。幾名騎兵沿著河渠上下游奔了一路,卻找不到艄公去了哪里,不由得有些焦躁。

  陸遙等人騎士數十、戰馬和馱馬將近百數,每人都攜帶刀劍武器,十分顯眼。這里已是幽州的核心區域,他們沿途問路的時候,便有人奔去稟報當地的鄉老和宗族首領。

  這附近的耕地絕大多數都歸屬于某些宗族大姓。同姓宗族聚族而居,修建起一個個田莊,又以塢堡為核心。相比如陸遙在冀州所見,幽州的塢堡規模更大,軍事上的防御作用更明顯。每座塢堡都筑有高墻和碉樓,站在碉樓上可以監視到極遠距離。雖說這些塢堡都自有武裝,但陸遙等人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精兵,斷非尋常民兵所能抵擋。因此稟報之人尚未到達塢堡,塢堡中早有人奔了出來打探。

  他們向陸遙等人立馬所在走近,隔著老遠就極其殷勤地問好施禮。

  陸遙招了招手,令那批塢堡中來人的首領近前說話:“我們是北平郡來人,意欲過河去探訪故友。閣下可知,此地的艄公去了哪里?”

  你那口音,哪有半點像是北平郡的?塢堡中來人的首領是個四十多歲的矮個男子。聽得陸遙出言,他腹誹連連,卻也松了口氣:至少眼前這人的目的不是本地,聽這人言語禮貌謙和,也非盜匪之流,至于其人真正來路,關我屁事。

  這么想著,他抬眼去看陸遙身后諸人。隨在陸遙身后的都是膀大腰圓的驍勇武人,這男子個兒矮,仰臉看去,便如堵黑壓壓的磚墻也似;隱約中,又覺得一股懾人的氣勢迫面而來。這些將士出入鋒鏑之間,每個人手頭都有不下十幾二十條人命。是以群聚在一處,自有殺氣凝集,男子雖不知曉其中道理,也自不敢與熊羆之士對視,下意識地退后一步,連聲道:“無須艄公,無須艄公。”

  男子深深施禮:“諸位既要過河,我們族中備得有船,也有擅于操舟的子弟。”

  聽得這個答復,眾人俱都愉快。陸遙笑道:“既如此,便多謝了。卻不知閣下高姓大名,怎么稱呼?”

  “不敢當高大之稱,小人姓陳,行二。尊客喚我作陳二便是。”陳二急遣了子弟回塢堡中報信駛舟,自己仍在陸遙身邊。

  “原來是陳兄。我看陳兄所在的塢堡守備嚴整,對我們這些外鄉人往來的反應也極快捷。不知貴處是誰人主持?”

  聽得陸遙這般說,陳二頗有些自豪地挺了挺胸:“不瞞貴客。過了車廂渠往南二十里,乃是昔日幽州大將祁將軍的居處。左近數十里的塢堡設置、部曲私兵的訓練,都得了祁將軍指點,是以賊寇從不敢來襲擾。”

  陸遙立刻從這段話里聽出了兩個意思。首先,原來這幽州的核心區域里也是有賊寇的,賊寇的膽量還不小,敢于攻襲莊園塢堡。其次…

  陸遙與身側諸人飛快地對視一眼,繼續問道:“陳兄所說的祁將軍,莫非便是前幽州司馬祁弘么?巧得很,我們便是來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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