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銘緩緩的從自己的浴室內走出來,并任憑身上的水滴自然的蒸發干凈。
他一頭銀發,卻已經失去了光澤,一臉銀白色的胡須,如同一個遲暮老者。
人生是如此的漫長,但在韓銘的眼里,卻也是如此的短暫。
他曾經設想過,自己或許會戰死沙場,而那時,也許他還很年輕。
他也曾經設想過,或許自己最終會踏上異界金字塔的巔峰,將所有敢于,或者是想要入侵地球的人,全部給殺了個干凈。而那時,可能他也已經步入晚年。
但他從未有設想過,自己會在這樣一種地方,平淡,枯燥,單一的過完自己的一生。
對于地球,對于異界,對于魔法斗氣,韓銘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印象。
他的生命中,充斥著的,全都是那無邊無際的階梯,和那永遠沒有盡頭的通道。
他現在唯一的興趣,就是趕緊將那一座高達數百米的巨型雕像給完成。
這雕像是一個女人的摸樣。
只是這個女人是誰,韓銘已經多少有點想不起來了。
看起來眼熟,但卻叫不出名字。
韓銘只知道,自己心里有這樣一個女人,在他的人生將要走完之前,他要完成這樣一個雕像。這是他的一個未了的心愿。
年邁的韓銘奮力的攀爬上那雕像的頂端,他安詳的拿著一把,曾經在外界的時候,忘記從哪里收集而來的刻刀,靜靜的,緩緩的,一筆一劃的雕刻著那女人的臉。
他的動作是如此的行云流水,如此的隨和平靜。
仿佛是一個年邁的老人,在喂食一條陪伴了他十幾年的老狗,那樣自然,那樣的安靜。
蒼老的手背上,布滿了褶皺的紋路,年老喪失體力的他,全身都在微微的顫抖著,但拿著刻刀的右手,卻如同一汪深夜里安靜的潭水,平靜,悠長。
做完了今天的作業,韓銘費勁的爬下石梯。
幾百年沒有見過陽光,讓韓銘的皮膚蒼白的可怕,縱使是經過生命之種改造,身具二段七階頂峰魔法修為的他,也難以再支撐下去了。
韓銘拄著一根石質的拐杖,走到大殿的門口,最后深深的望了一眼那巨大的女人雕像。
他的眼里沒有半點的留戀,眼神在雕像從上至下掃過一遍之后,毅然決然的離開。
這里,這個大殿,這個雕像,以及這個雕像所代表的人,都無法阻止韓銘前進的腳步。
為什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讓一個人在如此漫長枯燥的歲月中,始終堅持著一份難以磨滅的信念。
韓銘步履蹣跚的拄著拐杖,一步,一步,一步…
緩緩的朝階梯下方走去。
他在前進,但他自己并未意識到自己在前進。
他在追逐,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追逐什么。
可他心中卻有一個十分明顯,五百多年都難以磨滅的信念,那就是走下去。
無論如何,都要走下去。
腳下的一個站立不穩,讓韓銘身體失去了平衡。
年老到如同一顆即將枯死的樹木的韓銘,從階梯上如同一顆泄了氣的皮球,不斷翻滾著朝下面滾落。
真不知道滾了多久,終于,他停了下來。
他靜靜的坐在階梯上喘息著,身上,手上,臉上,全是無法自動愈合的傷痕。
這段時間,他已經不知道多少次的在這無邊的階梯上摔倒,滾落。卻又一次又一次的站起來。
只是這次,他實在是無法再站起來了。
韓銘默默的抬起頭,看著頭頂那本該有一輪紅日,此時卻只有一條冰冷的石質的洞頂。
他知道自己的時間到了…
在人生最后的一刻,韓銘的腦海里產生了許許多多的想法。
這些想法,已經有幾百年沒有出現過了。
這幾百年,他的心中始終如同一潭死水,從不曾產生過任何奇異的想法,和任何所謂的回憶。
而此時,這些東西,又像是雨后春筍,一瞬間全都在他的腦海里滋生了出來。
韓銘呵呵的笑了起來。
他又想到了那個有趣的說法。
倘若人生,或者這世界,就是一個造物主無聊時所造出來的虛幻世界,一個天大的幻術,那該是多么的有趣。
為什么我是我?為什么我不是別人?
韓銘想,幾百年前,他曾經在街頭遇見過來來往往的人群,曾經有無數的人與他擦肩而過。
而那個時候,他卻從來沒有思考過,為什么從眼前經過的這些人不是自己?
自己有什么獨特的?為什么自己只能意識到自己一個人,為什么自己不能是所有人?
那些人是否跟自己一樣,把自己當成我?而自己在他們的眼里,也只是除了我之外,另外一個他?
每個人眼中的世界,也許都一樣,也許可能都不一樣。但每個人都能真真實實的感受到自己,知道自己就是自己,自己是于別人不同的。在自己的眼里,別人,別的事物,只是自己世界的一些陪襯品,一些全都因為自己而存在的東西。
如果自己死了,這個世界便再也無法看到,或許也就停止了,沒有了,消失了?
或許…每個人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世界,當自己死后,這個世界變回崩潰,瓦解。
韓銘的想法越來越獨特,也越來越玄妙。
生命是什么?
時間又是什么?
為什么五百年的時間,自己現在看來,卻如同一瞬間那么短暫。
回首過往,自己到底是怎么過來的?
莫非,在每一個時間段,甚至每一秒,都有一個不同的自己,有一個不同的經歷。
或許自己的一生其實就是臨死前這短短的一瞬間,其他的回憶和經歷,只不過是虛幻的泡影,是假的,是自己捏造出來的。
“如果,這個世界,我就是中心,我就是唯一,那么,為什么我不能控制自己的世界?”
臨終前,韓銘幾百年來,第一次開口,說出了這樣一句十分夸張的誑語。
“該走了…”
韓銘嘆息的站起身體,這一刻他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身體上再度充滿了力量,那久違的力量感,讓韓銘突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明確。
他在最后的這一瞬間,選擇了站起來,而不是倒下。
雖然已經逐漸忘卻了自己為什么要不斷的前進,但既然這一生,都是在前進中度過的,那么不如,讓自己最后的這一瞬間,也消逝在前進的過程中吧。
韓銘靜靜的閉上了雙眼,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毅然決然的向前撲了過去,身體快速的朝階梯下方翻滾著,不斷的磕碰著堅硬冰冷的階梯。并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
在韓銘徹底的失去意識的時候,他感覺不到這個世界了,這個世界也感覺不到他了…
誰都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如何的,或者,一個人死后,到底還有沒有另一個世界存在。
眼前的一陣強光,刺激的韓銘緩緩的睜開了雙眼。
身前的半空中,是一只火紅色的,不斷上下翻飛,看樣子十分焦急的蝴蝶。
從蝴蝶的心靈感應中,韓銘感覺到,這只蝴蝶對自己十分的擔心。
韓銘茫然四顧,發現自己是在一座大廳當中。
眼前,是一扇小小的石門,石門上,有著一個小巧的鎖孔。
而自己此時,手里正拿著鑰匙,插在鎖孔中,似乎要轉動鑰匙,打開小門。
“你是誰?為什么這么眼熟?”
韓銘愣愣的看著眼前的蝴蝶…
他感到眼前的蝴蝶是那么的熟悉,卻又實在想不起來這蝴蝶是誰,或者,是什么東西。
他最后的記憶,只停留在他朝階梯下方滾落的一瞬間。
韓銘呆呆的看著蝴蝶發愣。
蝴蝶似乎更加的焦急了,在韓銘眼前瘋了一樣不斷的來回飛舞著。
“很好…真的很好…二十個人里面,只有五個人通過了最終的考驗,而你,是他們當中最為出色的一個。
你的靈魂,經過歲月的洗禮,已經變得如此的純凈,如此的潔白無瑕,更難能可貴的是,在最后一刻…
你的心中,仍然沒有放下屬于你的那一份堅持和信念。
或許先前的你,你的靈魂,并不是我見過最為優秀的,而此時此刻,你,卻是我見過的,具有最為美麗,最為生動靈魂的人。”
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這空蕩蕩的大廳里,并傳進了韓銘的耳中。
而韓銘則猛的身子一震。
從出生,到來到異界,到經歷的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再到最后他因為想要變強,而來到這里,經過了四層的試煉,最終到達這扇小門的前方,準備開門。
這些記憶,如同絕了堤的洪水一般,狂猛的在一瞬間全都涌入了韓銘的腦海。
而韓銘則猛的睜大了雙眼,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是電影回放一樣,又全部回到了韓銘的腦海里,讓他記起了一切的始末。
仿佛是做了一場異常長遠的深夢,這夢深到足以走完一個人的一生。
韓銘微微的皺起了眉頭。
“你是誰?為什么能用一個幻術,困住我的一生?我不相信這世界上還有如此強大的人。”
那聲音突然呵呵的笑了起來。
“你以為這是幻術?你錯了,這不是幻術。而是靈魂的洗禮。我沒有那么強的能力將一個人一生都困在一場幻術當中。我只是在你的靈魂上打開了一個缺口,讓你進入了自己的靈魂世界。
假如你從一開始,在那無盡的階梯中,便放棄了自己的信念和堅持,你會立刻醒來。或者在這個過程中,任何一個時間段,放棄了自己,也都能夠醒來。
而你,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能夠堅持一個信念,直到自己一生都用完,連最后閉上雙眼的一剎那,仍然選擇繼續前進的人。
你的行為,讓我震撼,讓我感動。
你真的很優秀…”
那聲音漸漸的變小,最后消失了。
韓銘靜靜的站在原地,卻久久的不能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