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客廳里都是煙霧繚繞一般,黃鉞成的煙癮并不大,只有在思考問題的時候才會偶爾點上一根,但是現在擺在他面前的煙灰缸里已經堆滿了十幾個煙屁股。
胡德平也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吸煙,再吐出來,吞云吐霧一般,濃濃的白煙將整個屋子弄得只剩下一股子嗆人近乎窒息的煙味兒,胡雙嬌看著兩人的模樣,雖然心里有些不高興但是也沒有說什么。
作為大領導的妻子,他明白自己的男人和外甥身上的擔子、心中的抱負,所以并不會在這個問題上過于糾結,現在兩人很顯然都陷入了難以抉擇的情況之中,只是胡雙嬌很詫異,作為一市之長的黃鉞成,會是什么事情竟然能夠被胡德平一個小鄉長為難成這個樣子。
莫非自己真的小看了自家這個外甥么?她不想弄明白,只好拉著阿姨推開門出去散步了。
“德平,這些材料你自己看過沒有?”
黃鉞成掐滅手中的煙頭,吐出一口濃煙問道。
“姑父,我看過了,還不止一遍,這份文字材料是我讓張文林自己寫出來的,我可以用我的政治生命保證,他寫的每一個字我都看了,而且我一個字未改,所有的內容都是他自己寫的,沒有任何夸張的成分在里面。
一開始我跟您一樣也不相信,但是我幾天前帶著鄉里的大小干部,還有鄉財政所的會計們下去做了實地調研,一整天下來我隨機抽調了超過三個大隊,但是情況比當初張文林在會上說的不僅僅要真實,甚至我們還發現了真實情況極有可能比他說的還要好一些。
就說這個數字吧,當時張文林在會上說出來的的的確確是5000塊,人均收入五千塊,當時不要說我,整個會場上的人都不相信,我記得去年全國城鎮人均收入都不到這個水平,所以我當時也很懷疑。
一直到實地抽查結束后,我才發現,原來白鶴村的真實人均收入可能是6000,甚至超過6000。”
胡德平的情緒很平穩,但是看得出來,他的話很激動,也很興奮,黃鉞成聽完沒有說話,而是把那份材料再次翻看看了又看。
材料的首頁,正是半年前的時候,當初胡德平帶給黃鉞成看的那份計劃書,工工整整的鋼筆字,都是張文林一筆一劃寫出來的,并非機打,鐵筆銀鉤,極有力度。
黃鉞成陷入了一陣沉思之中,他記得,當初看到這一筆字的時候,心中就在想,這個張文林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能寫出這樣一筆好字,胸中肯定有丘壑,說不定真能成事。
沒想到僅僅過了半年,一份由這份計劃書勾勒出的成績已經送到了眼前。
翻過計劃書,黃鉞成看到了計劃書的背后寫著一行字。
“勇氣可嘉,具有創新精神,可小范圍實施,以觀后效。黃鉞成、胡德平。”
這正是當初他親自批給胡德平的字跡,看到這里他又深深地看了胡德平一眼,自己這個妻外甥,心中真的有所抱負啊。
還是一樣熟悉的鋼筆字,所不同的是筆跡新了一些,這是老張家父子倆一起琢磨出來的文字匯總,只不過筆跡有張文林一個人代勞了,盡管語言有些粗糙,但是黃鉞成知道胡德平說的恐怕不假,相較于那些文字華麗的錦繡文章,他更喜歡這篇文字中的質樸語言,沒有一個修辭手法,有的只是直白的敘事。
白鶴村!
壩頭鄉白鶴村!
看來還真的出了個能人啊,能在一個村做出這樣的成績,黃鉞成頓時對這個張文林生出一絲好奇來。
附在材料后的那些照片很讓黃鉞成心動,胡德平卻是沾了吳文俊的便宜了,這小子雖然沒什么混政治的能力和手腕,但是不得不說這一手技術還真沒的說,跟專業的記者比,恐怕這拍攝技術也不差多少。
藍白相間的底色相片里,灰色的水泥公路從鏡頭前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天際線上,慢慢消失,在遠處,水天相接的天際線下,一棟漂亮的中西合璧精致小樓靜靜地矗立著,隱約間只能看到一點點影子。
黃鉞成并不在乎那是誰家的房子,盡管在一個貧困村還能看到這樣的建筑很是令他驚奇,但是更讓他心底沸騰的確實照片上,公路的兩旁,那一行行縱橫交錯的綠色樹林帶,那連成片的白色塑料大棚,那些彎彎曲曲,卻分外醒目的水泥公路。
這是一個貧困村應該有的景象嘛?
黃鉞成難以相信,雖然他并沒有親眼看過那些改制取得巨大成功的小鄉鎮,但是黃鉞成也知道,從照片顯示出的景象來看,白鶴村完全就是一個經濟建設已經取得初步成就的鄉村該有的樣子。
沉默了許久。
胡德平靜靜地在邊上等著沒有說話,他知道,雖然黃鉞成是他姑父,有著姑姑這一層關系在里面,但是涉及到政治層面的決策的時候,黃鉞成對待自己,跟對待政治上的對象是一樣不帶感情的。
所以他在等。
等一個明確的能夠讓他放開手腳去大干一場的回答。
“你明天一早就回去,我給你介紹一個人,你帶他去白鶴村,其他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只要負責把他帶到白鶴村就行了,有什么事情我會讓他找你。”
胡德平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大早胡德平就自己開著鄉里的那輛破桑塔納出了東安市議院大院,副坐上,一個約莫三十來歲的男子,面無表情,但是眼底卻透著一絲懶散。
如果不是黃鉞成親口告訴他這人是市電視臺最厲害的記者,胡德平甚至很難想象這人去白鶴到底能干什么。
“吳記者,這次--”
“胡領導,您什么都不用說,按照黃大領導的意思,您把我帶到壩頭鄉就行了,到時候拜托您給我找輛摩托車就行。”
胡德平一聽這話也就不說話了,壩頭鄉嘛肯定會帶你去,不光要帶你去,還會帶你去白鶴村,黃鉞成之所以挑了這么個人,自然有他的理由,一個記者能干什么,胡德平心里很清楚。
吳飛能夠成為東安市電視臺記者中的一哥,實力肯定不是吹出來的,否則也不可能得到議院一把手的首肯,雖然中間難免有些波折,但是兩天的時間足夠他弄到很多需要的一手資料了。
等到臘月二十六的時候,黃鉞成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看的東西。
東安市議院大樓。
“小吳,這些都是你拍的?不作假?”
在黃鉞成面前,吳飛的態度跟之前的確判若兩人,眼神清明,神情恭敬。
“大領導,這些照片都是我自己在現場拍的,有幾回還差點被人逮住不讓我走了,您看,就是這一張,我聽當地人說這地方叫白湖灣,是白鶴村的養殖基地,我看了一下,這片湖面積很大,規劃得很專業,而且水泥路直接通到了養殖塘,很便利,這種地方不要說是一般的鄉鎮,就是在市里也沒有幾個地方有這個條件。
還有這個地方,您看,這些,還有這些,種的都是一些好樹木,香樟、銀杉,銀杏、還有梧桐、霧松,聽那里的一個大姐講,白湖灣周圍方圓一里地都是這樣,說是為了防護白湖灣的水質,所以不允許進行農作物耕種,各家各戶都很自覺,這些樹是按照村里的人頭種的,一口種多少在哪里種,都有規定,各家的任務各自完成。”
吳飛指著照片湊到黃鉞成跟前邊解釋邊挑出當時拍的照片。
“這是什么?”
黃鉞成突然指著一棟漂亮的樓房問道。
“聽說是白鶴的村支書家里蓋的房子,不過黃大領導,您不要誤會,這位村領導的口碑在當地很好,我遇見的人就沒有一個不豎大拇指的,聽說當地的公路都是他自個兒掏腰包修的,而且這些塑料大棚也是他出錢貸給群眾的,無息貸款。
還有這些,村里的規劃,也都是他做的,雖然我沒見過,不過從當地村民的描述上看,應該是真的。”
“這樣啊!”
黃鉞成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之后才招呼吳飛。
“好了,小吳啊,這次辛苦你了,回頭啊我找你們臺長給你請個功,這些材料你留給我就行了。”
等吳飛離開后,黃鉞成又將這些材料翻出來認真看了一遍。
思考很很久之后才拿起了桌上的電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