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統監府,對于朝鮮人來說,這是一個新鮮的機構,幾乎是在六月初九,朝鮮撤內外衙門的當天,于內外衙門外朝鮮統監府的牌子便掛上了,也就是在當天,朝鮮一應外交事務皆由統監府處置。
原本的各國意欲繞過統監府,準確的來說是唐浩然直接與清國,更準確的來說是北洋大臣于天津展開談判,可北洋大臣那邊雖說好言好慰,但卻在談判的事情上,直接拿出當初日本人逼著清國承認的“朝鮮事務皆由駐朝大臣署理”的前例來,一腳便把談判從天津踢回了漢城,縱是日本人百般不愿,也只能在屢次受挫后,于漢城展開談判。
而早在六月十三,日本人于漢城同統監府就朝鮮問題展開談判前,最難攻克的堡壘——俄羅斯,在統監府的讓步下同意撤出駐漢城公使館,僅保留駐仁川、釜山以及元山領事館,而統監府做出的讓步,卻恰恰是俄羅斯夢寐以求的——冬季艦隊泊港越冬,根據新約俄羅斯艦隊有權于冬季進入仁川、釜山以及元山三地越冬,盡管這距離俄羅斯所希望的仍有一定差距,但在英國的插手下,其只能暫時按奈對朝鮮的野心。
至于美國,雖然數年來鼓動朝鮮自立,但在唐浩然本人拍發了一份電報與美國總統,詳細解釋東方宗主權之后,并表示維持《美朝通商條約》中美國利益的前提下,加之英國支持中國對朝鮮的宗主權,美國亦同意撤出駐朝公使,只保留駐仁川領事。
至于英德法等國他們原本就承認中國對朝鮮的宗主權,在獲知中國無意從朝鮮撤回“宣慰軍艦”,并派出軍艦接“廢王”回國后,意識到中國進一步加強對朝宗主權的決心后,便立即做出了認同中國舉動的決定,在獲得利益保證后,便立即撤出駐朝公使,只于通商港保留領事館。
正如唐浩然最初的意料那般,即便是俄國亦不愿意為朝鮮問題打仗,而之所以做出這一判斷,實際上是因為對歷史的了解——1890年的遠東,英國人傾向于維持各國勢力間的平衡,他會竭盡全力維持遠東的秩序,而俄國受限于投送力量的不足,其于亞洲的擴張只停于口頭,至于美國,還沒有完成帝國的銳變。
在所有的西洋國家之中,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與朝鮮利益悠關到非打一仗不可的地步,即便是與朝鮮利益悠關的日本,亦也未到這一步,否則其又豈會在北洋水師以接“朝鮮廢王”的名義往仁川增派兩艘軍艦后,立即將仁川日艦撤往釜山。
雖說日本人意識到自己的力量不足,遠不能迫使清國做出讓步,但并不意味著談判會很快結束,相比于同俄國進行的長達三天的談判,于日本進行的談判,卻已經進行了整整一個星期,在談判桌上雙方更是你來我往,沒人誰會作出主動的讓步。
談判!
談判一直在進行著,從六月初九開始,已經出任朝鮮統監府外務部部長的唐紹儀就無奈的發現,自己全部精力完全為日本人所牽絆,以至于甚至全無精力處置各國公使館撤出漢城事宜。
雖說在過去的幾天談判中取得一些進展,諸如承認舊時拖欠日本債務以及日本在仁川、釜山以及元山三地通商港租界利益的問題上達成了一致。
甚至在廢除朝鮮“防谷令”的問題上,亦做出根本性的讓步,同時廢除“防谷令”許日商進入朝鮮收購大米、豆貨等商口,從而結束了長達一年的“防谷令”,這是統監府做出的最根本性的讓步,而作出這一讓步原因極為簡單——自朝鮮開港后,日朝貿易便以日本向朝鮮傾銷西洋洋貨,而朝鮮向日本大量出口糧食和原材料,而朝鮮的糧食出口則是因日本工商業發展下,工廠主更樂意采用更廉價的朝鮮米供給工人,且廉價朝鮮米于日本亦極受城市平民歡迎,在日本于朝鮮利益中,這甚至是日本最為看重的利益,至少暫時而言。
不過最近兩天的談判,卻并非圍繞著朝鮮,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卻是在填補五年前清政府留下的“后患”——《清日天津會議專條》,而在談判久拖不決的情況下,剛剛被“革職留任”任朝鮮統監的唐浩然不得不親自出馬,以迅速結束與日本之間的利益糾紛。
“根據《天津會議專條》約議三條,為保持清日兩國之友好,兩國皆不在朝鮮駐軍,這亦是當初兩國自朝鮮撤軍的原因,而現今貴統監赴任攜千三衛兵,更于漢城練兵兩千余人,這豈不有違當當初我國與貴國達成之《天津會議專條》,便是各國公使館駐外亦未聞衛隊過數百人者。”
衫村濬盯著唐浩然,又一次開口質問道,在朝鮮的利益問題上,雖說大部分都得到了滿意的答復,但是根據東京的指示,他必須要再次確認《天津會議專條》,公使館書記官鄭永邦則于一旁將公使的話翻譯成中文,偶爾他會將視線投向唐浩然,想到族中幼弟于信中對其稱贊,以及其著作于日本的風行,他的心思不禁一沉。只怕在此人總理下,日本于朝鮮再也得不了多少便宜了。
“本大臣非他國之外交官,亦非往他國赴任,而是以中國之大臣赴藩蘺小邦總理小邦之事,自當攜以衛隊以展上國之威儀,自無需遵守各國公使館之例!”
唐浩然直截了當的拿出了“天朝上邦”的體面來,然后又把話峰一轉,盯著衫村濬反問道。
“至于這練兵違背“均勿派員在朝教練”,本大臣所練之兵為中國之兵,而非教練朝軍,自與此不違,再則貴使于先前交涉中,動言威脅,本大臣總理朝鮮之事,焉能不盡心盡力,為保藩蘺于不失,只得于漢城操練衛隊以備來日了!”
神情雖是嚴肅,唐浩然的心里卻暗自一笑,就衫村濬這半調子外交官,還在這談判?難道他就不知道外交官的實力在于國力嗎?這個時代的日本外交官也就是抓住了滿清的軟弱,才能一一得逞,如果不是自己無意在朝鮮問題上繼續糾扯,恐怕…連租界都給收了回來。當然這也就是心底的嘮叨,畢竟現在自己也是虛張聲勢,滿清絕不會支持自己幫助朝鮮收回國權。
“那么,大臣閣下,如果未來朝鮮之事解決,大臣是否會遣撤衛隊?”
鄭永邦于一旁的插話,讓衫村濬的眉頭微皺,而唐浩然的眉頭亦是一蹙,瞧著鄭永邦心底不禁涌出一陣不滿,這個…家伙,接的也太快了吧!
見上官一時作難,唐紹儀連忙在一旁解釋道。
“大臣衛隊,非公使館議,亦非約定之軍,自無須受限于會議專條!”
“非也!”
冷冷一笑,鄭永邦搖頭反駁道。
“貴大臣現已革職留任,自不再為大臣,既非駐朝大臣,又何需保持近四千人之衛隊?”
相比于衫村濬的蠻干,鄭永邦無疑更適合這場談判,當唐浩然與他在那里玩弄著文字游戲時,他立即加以反駁,不待唐紹儀反駁,他又越俎代庖的說道。
“不過考慮到統監府之威儀,我以為大人所令統監府中應保持不超過500人之衛隊,至于其它人等應一率遣散…”
雖說對鄭永邦的越俎代庖,衫村濬內心深感不滿,但兩位唐大人臉色中的難看,卻讓他的心底涌起一陣快意來。
被鄭永邦咬住字眼的唐浩然倒是沒有心惱,而是在思索片刻后,迎著衫村濬的笑容,用極為平靜的口氣應道。
“嗯,可以,不過遣散衛隊需要一定的時間,我要六個月!”
之所以會同意遣散衛隊倒不是因為唐浩然會放棄自己好不容易構建起的武裝,而是因為他想到另一件事——歷史上十年后的“庚子之變”中,李鴻章忍著巨大的悲痛和侮辱,嘔心瀝血地談了一年,終于與列強簽訂《辛丑條約》,不過條約規定,在天津的各國租界20公里范圍內不準駐有中隊。
李鴻章死后舉薦袁世凱繼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劉坤一等亦舉薦老袁,西方列強也要求老袁出任此職,在眾望所歸下,袁世凱出任北洋大臣,可是按照條約規定,外國租借地的20公里以內不準駐有中隊。而對此袁世凱卻早有準備,早在進駐天津的三個月前,袁世凱即仿照“天津都統衙門”和日本的巡警辦法,聘請日本警官為顧問,在他的小站北洋軍中,抽調3000名即將退伍的老兵加以訓練,當袁世凱從“都統衙門”手中收回天津的時候,3000名中國警察雄赳赳開進天津城區。中國第一個警察局在天津出現,設南、北兩個分局,各1500名警察。
既然袁世凱能設立警察,以警代軍,自己為何不能?更何況,如此一來,還有一個好處——借機控制朝鮮的警察權,至于軍隊,以后還可以設立武警不是。
唐浩然的讓步之快,完全超出鄭永邦的預料,就是鄭永邦與衫村濬兩人詫異的時候,唐浩然卻提出了他的條件。
“可這衛隊遣散,總讓本官寢食難安,所以…”
唇角微微一揚,唐浩然道出了他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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