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唐子然真了不起啊!”
不過是剛進衙門,續昌便大聲嚷著:
“現如今這舉國上下的,有幾個不知道他唐子然的大名,過去張之洞為他揚名,現在好了,就連皇上也為他揚名了,難不成咱大清國當真個要學洋人嘛!”
“話不是這么說!”
好不容易來了趟總理衙門的慶王卻隨口說道:
“這變法,古來有之,若是沒有商鞅變法,又豈有秦國之強。”
“可變法別變著變成,變成漢人的天下了,把咱們旗人踢到一邊去了。”
“那…”
慶王出口的聲音極重,但一下子就泄了氣,拖曳出長長的尾音。他本想頂一句。
“那你就不變吧!等洋鬼子再打上門來的時候,再由你去頂著?”
這是一時氣憤的想法,不待話到口邊,就知道不能這么說,硬生生截斷,才有此怪異的聲調。
“王爺!”
孫毓汶則在一旁邊開口了。
“其實,我瞧著這新政若是找一地試行的話,倒也不錯,畢竟,當初世宗皇帝那會,不也變法過嘛?沒有世宗皇帝的變法,豈有咱大清的百年盛世!”
慶王聽著孫毓汶的話,只是不住的點著頭,月前,盛宣懷找著他的時候,他還要尋思著怎么把他唐浩然放出去,放到什么地方,他人青年淺的,怎么放都不合適,外放一省巡撫,容易嘛?甚至都尋思著實在不行,外放到新疆得了,反正到那也要同俄國的打交道,自然能派上用場,后來甚至還尋思著,若是外放新疆還有人反對,就找個由頭,把袁世凱調回來,讓唐浩然去朝鮮,那地方也算是外放吧。
正在犯難的時候,唐浩然的那本《盛世危言》一出,加上清流眾黨的對新政的吹捧,頓時便解了慶王的難,臺灣,嗯,這倒也是個好去處,在這滿朝文武的眼里頭,那臺灣甚至還不如新疆,臺灣那可是正宗的化外之地,就連劉銘傳那種軍旅出身的,在臺灣不過任上幾年,便也躺到了榻上,再說,那地方孤懸海外的,試行新政,便是出了亂子,朝廷也好收拾,無非就是摘了唐浩然的頂戴,到時候沒準還能再賣個人情給李鴻章。
當即便說道。
“可不就是這個理嘛,當初世宗爺在河南那也是試行的。那臺灣是化外之地,而且癔氣橫行的,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變法新政的,劉銘傳不也行過嘛,不過就是不得章法罷了,咱們瞧瞧那個號稱知洋第一的唐浩然怎么個變法,不定,還真能變出什么好事來!”
“祖宗之法非守住不可!”
續昌很快地答說,也難怪,作為旗人,他最不愿待見的便是那些靠著辦洋務的疆臣,一個個的全不拿朝廷當回事,可朝廷偏偏還靠著他們。現如今倒好,又有一位嘴上毛還沒扎齊的要變什么法,行什么新政。
“祖宗之法?”
一旁的廖壽恒也極快地接口,不無嘲諷的說道:
“祖宗那會可沒有洋鬼子打上門來,若是咱大清國再不尋思著變變,若是洋鬼子打上門來,到時候,拿什么去擋他們?當初法國人若是派上幾萬大軍來,咱們拿什么擋他們!”
“當初是當初,”
續昌很有把握地說。
“咱現在不有北洋嘛!還洋人都覺得咱北洋辦的不錯,到時候必能堵住。”
慶王笑笑不作聲。這付之一笑,是極輕蔑的表示,續昌心里當然很不舒服。可是,他還不敢惹慶王,可他顯然忘記了,那北洋,也是他瞧不起的疆臣辦的。
“反正這事吧,現在也就是個風頭,咱們且先等著。”
略停一下,慶王用極為平靜的口氣說道。
“等著皇上和太后那邊有什么想法,咱們做臣子的是給皇上分憂的,再說了,這地方上,可都有人支持試辦新政了,這洋人狼子野心的,這幾年還顧著前幾年那一仗,可回頭保不齊是什么模樣!”
慶王的一句話,使得續昌大感刺心,便有些惱羞成怒的模樣!
“慶王,你也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那洋鬼子,也是人,要是咱們傾國之兵打,還能打不過他們,還非得辦什么新政!我瞧著,這辦新政,就是要把祖宗成法辦沒了!”
慶王覺得他的話硬得刺耳,未免不悅,于是又搬一頂大帽子。
“那邊還有懿旨呢?”
“有懿旨也…。”
續昌突然把話截住。
雖只半句,未說完出來的幾個字,從語氣上亦可以猜想得到,是“不行”或者“不管用”。慶王悚然而驚,心里在想,續昌要公然抗旨了!這人哪…哎。
就在這時候,卻突然聽到門外有了通傳。
“懿旨到!”
雖說皇上從去年便親政了,慈禧也住進了寧壽宮,可實際上,誰都能看明白,太后住進寧壽宮,便意味著其還要管著朝政,不過只是不再明管了,可總會用招見醇王、慶王的名義,插手朝政,在朝中這也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這幾日朝中各種聲調在那里說道著新政,自然是瞞不得太后,這不,朝中正鬧騰著,這邊太后便有了旨意召見醇王與慶王。
由于醇王與皇帝是父子,禮節上有所不便,所以召見醇王時,皇帝向不在座,這顯然是不能讓皇上參與其中。
“皇上今年二十了,書也讀得不錯。”
慈禧太后瞧著醇王說道:
“也知道這國事不易了,這不要辦起新政來了。”
太后的話讓醇王大為詫異,不知道太后怎么個想法,那里敢輕言?不過卻也不能不說,然后便一面想理由,一面回奏道。
“時事多艱,全靠皇太后主持,皇帝年紀還輕,還挑不起這副擔子。再說,學無止境,若無皇太后庇護,這朝局不知有成什么樣子。”
他說到一半,便不知道再怎么說下去了,原本他便言拙,素來都是個沒什么主見,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凡有慈命,只知依從。正在困惑疑難之中,他聽著慶王倒是難得的為他解起圍來。
“太后,依臣看來,皇上要辦這新政,那也是太后教導有方!”
慶王的這番話一說,不單醇王覺得的意外,就連慈禧亦深感意外,這慶王平素可不會插這個話,而她全不知,慶王之所以這般說,為的卻是另一件事兒。
“太后,當年太后倡辦洋務的時候,那朝臣們不也是說三道四的嘛,現在皇上尋思著想辦新政,那不還全是向太后學著不是,說到底,還是太后您教導的好,若不然,皇上又豈能這么快,便知道了國朝危局所在。”
慶王的話卻讓醇王的后背直冒冷汗。
“皇上還年青,這朝政還要太后多加操持,依臣看,這新政不能辦!”
說完,醇王便磕一個頭,依然長跪不起。生怕因為這辦不辦新政惱了太后。
“瞧你,老七,又沒說這新政不能辦。”
瞧著醇王嚇的那番模樣,慈禧太后轉過臉來,對慶王說道:
“你說,這新政是能辦還是不能辦。”
“皇太后的話,臣實在汗顏無地。總是臣下無才無能,這幾年處處讓皇太后操心。目前政務漸有起色,正是由剝而復的緊要關頭,這新政,依臣看來,確實也得辦,那《盛世危言》中就提過,這國朝之危在外,而非內,這些年在總理衙門和西洋人打交道,臣算是知道,這洋鬼子瞧著似個人,可個個都是狼子野心的,保不齊就這會還想在咱大清國身上咬上一口,臣瞧著,皇上也是明白了這個道理,才想辦這個新政,免得讓洋人再打上門來。”
“這么說,這新政是要辦的了?”
慈禧沉吟片刻,然后接著說道。
“新政這事,其實倒也不是什么事兒,”
這確實不是什么事兒,在慈禧看來,就像慶王說的那樣,也就是皇上見自己過去準疆吏辦洋務,所以才起了心性,起不了什么礙,而之所以會這么問,倒不是說她在意新政,而是因為這事這陣子鬧騰的,她不能不問,若是再不問,外邊不定就會把她這個太后給忘了。
“這西洋人,確實一個個狼子野心的,就沒有一個讓人省心的,就連東洋人,這些日子,不也是有樣學樣的跟著想找咱大清國的麻煩,哎,這兩年也真難為皇上了!”
“讓太后憂心,實在是臣下之罪!”
醇王、慶王兩人一聽,連忙再次跪下請罪,而慈禧卻擺了擺手,瞧著兩人說道。
“至于新政這事,那就先瞧著吧。好了,你們兩跪安吧。”
幾乎是剛一出宮,醇王便沖著慶王說道。
“方才可真得謝謝你。”
這會,他而慶王看著醇王,卻笑說。
“我說,王爺你剛才也是被太后給嚇著了,這太后若是真不讓辦新政,估計早就有旨意了,再說了,現在這還不都是沒影的事情嘛。”
醇王躊躇著,無以為答,遲疑了一會才說。
“這么說,那這新政瞧著,太后真準辦了?”
若是準辦的話,那他回頭得去知會翁師傅一聲,無論如何現在的皇上可是他兒子。
“太后的心思,豈是你我能猜的,”
慶王壓低聲音說道。
“不過我瞧著,這事應該差不多有譜…”
有譜,雖說沒什么才能,可論了解太后的心思,他卻比誰都了解,若是太后不愿意辦些事,估計一早就挑明了,那里還會詢問自己,也就是醇王,太后一問,便嚇得像找不著魂似的,看樣子盛宣懷的那銀子算是落踏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