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白鶴,一去百萬里,悠悠三百年,葬去多少傳奇…”
這里是一方古色古香的酒樓,在大堂之中,坐滿了神色各異的食客,已然過了午時,眾食客卻還沒有散去,便是因為,這酒樓里,今日卻來了一位云游四方的說書先生,正在講著那三百年前發生在遙遠大仙界的一段塵封往事:“話說,自那天降九棺之后,而今三百年來,修行天才層出不窮,一代一代驚才絕艷,天元仙家實力也是一日強似一日,當初跨越星海而來,狼子野心想要占領天元的神宵宮,而今已被搗毀,剩下的神族生靈被逐入海,惶惶不可終日,在那天外,諸子道場與三十三天也是戰勢不斷,直打的三十三天節節敗退…”
“…說到了這里,便不得不提那三百年最為傳奇的一代人了!”
說書先生講到了這里,驚堂木朝著桌上一拍,笑道:“說英雄,道英雄,在我天元,最不缺的便是英雄,不論是那曾經與天博弈,勝天半子,而今更是要贏下整個棋面的諸子道場四位圣尊,又或是修為通天,在這一場大戰前期抗下了三十三天最大壓力的九位圣人,而今皆是我天元仙家眼中至高無上的存在,但要論到傳奇,說到傳奇,卻不得不說那封神榜上排名最為靠前的三十六位仙君,他們壽元最古者亦不過千余歲,卻已是名動寰宇的存在!”
“這里面,有那位三百年前一劍橫阻百萬師的袁家劍圣,亦有那二百年前一指破星辰的扶搖宮司徒,還有那一百五十年前誅仙陣內十進十出,殺得血海滔天的武神呂奉先,當然,更少不了九十年前震懾四方,一口吞了一方小仙界的金烏圣尊大妖仙了…”
“這封神榜上留了天罡之名的年青一代小仙尊,皆有無盡傳奇可以書寫,功勛著著,怕是講上三天三夜也講不完,但若論起傳奇中的傳奇,卻有一件趣事,據說曾經在諸子道場的一次仙會之上,曾有人欲作仙名譜,為這些傳奇仙君立個功德,諸位仙君各不服氣,不甘居于人下,為了那仙名譜上的第二名額爭來奪去,但偏那功德譜上的第一位,卻公推一人…”
說書先生講到了這里,笑而不語,故意賣了個關子。
下方的食客立時有人叫了起來:“是那位袁家劍圣吧?”
另有人反對道:“定然是那位妻妾三千,一指破星辰的扶搖宮主!”
更有人提出異議道:“從先生的話里,可見這些公認的人都不是,我倒覺得,有可能是那位出沒于三十三天,行刺諸位仙將,曾經被三位仙尊聯手追殺過的白發蕭魔女…”
說書先生飲了一口清茶,嘆惜道:“諸位猜錯了,那人是位逝去的英雄!”
眾食客聽了神情微凝,很快有人嘆道:“啊,是了,那是神州北域的黑魔宋歸禪吧,一百五十年前,他是第一個闖誅仙陣的人,最終殺敵八百,卻被一位仙尊鎮壓了…”
另有人道:“應該是扶搖宮大長老道無方吧?他當初因為理念不和,被北冥大魔頭斬了!”
聽到了這些議論聲,在這酒樓靠窗的一個位子上,一位穿著黑色衣衫,氣息平淡,仿佛是普通人一般,臉上有些蒼桑之色,但面色卻像少年一般的男子,神情倒顯得略略有些失落,將桌子上巨大壇子里的酒滿滿倒了一杯,然后灑到了地上,自己望著窗外出起神來…
“我覺得是星君夏候,一百年前,他與九幽神王大戰三天三夜,力盡而死,同歸于盡…”
“夏候星君固然可敬,但似乎還沒資格排到袁家劍圣與金烏大妖尊頭上去吧?”
而大堂之中,討論聲卻還在繼續,尚未分出個結果。
“你這是什么意思?夏候星君只是殞落的太早,沒有機會進入諸子道場罷了,否則的話,以他的天資,恐怕不比袁家劍圣那些人差,要知道,他在只有二十歲的時候,便曾經和南疆鬼王交過手,然后生生撐過了十招,當時他可只是金丹境界啊,你覺得他天資不高?”
“呵,那只是南疆鬼王惜才,只拆解武法,借機點化夏候,未動修為鎮壓罷了,否則的話,就憑南疆鬼王那足以斬殺大羅金仙的修為,你覺得他只是吹一口氣,夏候能頂得住?”
眼見得話題已然偏頗了,說書先生忙放下了茶碗,苦笑道:“諸位莫爭,也莫惱,你們說的這些人,自然都是大英雄大豪杰,萬世敬仰,但卻不是我說的那位,也是老夫說的不夠清楚,這位讓眾仙君公推第一人的啊,不是這三百年內逝去的,而是三百年前…”
說到了這里時,那位說書先生口吻一沉,凝神道:“當初,正是他大鬧六魔天,亂了三十三天大勢,使得三十三天甚至在百年之內,都未能真正的集起大軍對諸子道場出兵,也是他在六魔天時,鎮壓了兩位身份尊貴的帝子…那可是仙帝之子啊…這才使得那時候的諸子道場有了與三十三天談判的資本,更是他,從三十三天手中奪回了點仙筆,回贈諸子道場,這才使得諸子道場實力大增,有了后來與三十三天正面抗衡的底蘊,這個人,便是那…”
在他說出了這番話時,酒樓之中,出奇的安靜了下來。
眾食客皆交頭交耳,有的贊嘆,有的不屑,更多的人,則是悠然長嘆…
“先生說的是,此人事跡我亦聽說過,確實是位大英雄…”
有人過了許久之后,才長嘆一聲,舉起了酒杯,向著空中遙遙敬了一杯。
“不錯,我亦聽人講過,大雪山仙殿之內,掛著數幅畫像,這人便是其中之一,據說…據說他當年也做過許多錯事,但終究幡然醒悟,立下了大功,浪子回頭金不換…”
“哼,什么浪子回頭金不換?”
但也就在眾食客議論紛紛之時,忽聽有人冷笑一聲,聲音壓過了眾人,冷冷道:“你們說的便是那位三百年前的方魔吧?那可不是個好東西,當初他在修行界里,便是無惡不作,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在天元時為了茍活曾投效神宵宮,混不下去了便去了三十三天,結果三十三天亦容不下他,譴人追殺,后來袁家劍圣,金烏大圣尊等人齊赴三十三天救他,結果他命數已近,還是被斬了,袁家劍圣等人為他報仇,這才鎮壓了兩位帝子,帶回了點仙筆…”
這話說的已經很有些難聽,眾人皆側目望去,卻見侃侃而談的,乃是一位身穿錦衣的年青男子,一眼望去,便可見身份尊貴,眉宇間,帶著一股子傲氣:“…呵,本是一位無惡不做的魔頭,結果倒成了眾人口中的大英雄了,世人愚昧,可見一斑,真是荒唐!”
有人聽了,心間有怒氣,冷冷道:“這位小友,典藉之上說的明明白白,已為這位前輩正了名,當初他在天元時,乃是為了爭奪封神異寶,這才假意投入神宵宮內,最后立下了大功,卻蒙冤而去,這件事有魔淵之中的洪荒遺種一脈作證,也得到了九位圣人的認可,你再拿來說還有什么意思?再者,六魔天之事,典藉上也記載得明明白白,便是他贈回了渡仙筆,又鎮壓了兩位帝子,你卻在這里信口開合,污蔑前輩,這件事做的有些過份了吧?”
“哼,典藉之上只記載那些大人物們想讓你知道的,其中細節你又懂個什么?”
那錦衣年青男子冷笑道:“我二叔祖曾親口對我說過,那方行根本就是一個大魔頭,他曾經做過的惡事,神魂磨滅一萬遍都不為過,最后他死在了三十三天,那是他的造化…”
“你二叔祖又是什么人?”
有人冷笑:“典藉上明明白白的記載你不信,卻去相信別人的胡言亂語?”
大堂之中,倒一時議論聲四起,顯得亂哄哄的,大部分人都對那錦衣年青男子投來了鄙夷目光,流言蜚語向來都是最惹人討厭的,那位方魔頭本來便是出身南瞻,南瞻眾人對他自然也多了幾分維護之意,再加上,自從三百年前九位圣人為那位前輩正名之后,他已經得到了無數年青修士的崇敬,雖然關于他的傳說,確實有好有壞,但愈是如此,眾人才愈是相信他是真實的,典藉上記載的事情,已在眾人心底生了根,這時聽到有人唱反調,自然不快!
“胡言亂語?”
那錦衣男子陡然間變了臉色,冷冷掃向了眾人,沉喝道:“我二叔祖便是一百年前入了諸子道場的肖劍直,你們這些癡愚之輩,也有膽量說他的話是胡言亂語?不要命了?”
這句話一說了出來,場間立時鴉雀無聲,不知有多少敬畏目光看了過來。
“呵呵,肖致遠,你又在這里胡說八道了…”
但也就在這時,門口卻響起了一個淡淡的聲音,眾人轉頭望去,卻見是一位身材修長高挑的年青人走了進來,在他的身邊,居然跟著一只懶洋洋的雄獅,甚是威武,遇到的人無不躲得遠遠的,這年青人走了進來,卻遠遠的瞥了那位肖家子弟一眼,冷笑道:“本少爺就是聽說有人在這里說我家方祖爺的英雄事跡,專程過來聽的,卻沒想到,一到這里,便聽到了你這廝在這里胡言亂語,哼,方祖爺的事情,那是九位圣人與諸子道場的仙君們都認可的,典藉之上記得明明白白,你在這里上下嘴皮子一動,難道就能往他老人家身上潑臟水了?”
這酒樓之中,氣氛又立時變得壓抑了許多,眾人紛紛將目光向那年青人看去。
“此人是誰,居然敢這樣與肖家子弟說話?”
“從他的身份與身邊那獅子上來看,定然是余氏一脈的子弟…”
有人低低的議論,很快猜出了那位年青人的身份,若說在這楚南之地,還有人敢這樣不留情面的與肖家子弟說話的話,那無疑便只有渤海國的余氏一脈了,那也是一方傳承了四百多年的大世家,資歷與底蘊比肖家都要強得多,有余氏一脈的老祖宗坐鎮,便是肖家也不敢過份逼迫,更有傳言說,那位方前輩,一直在余氏一脈的祖殿里供著,被余氏奉為“祖爺”!
“余懷柔,你敢這樣對我說話?”
肖致遠見到了那余家的子弟,目光一冷,冷聲說道。
“你對曾經立下了若大功勛的前輩不敬,造謠生事,我還說不得么?”
余懷柔卻一點也不怕他,慢悠悠的挑了一張椅子坐下了,口氣也頗為硬氣的回答。
“哼,我說的話是我二祖爺說的,千真萬確!”
肖致遠冷喝道:“我二祖爺說了,他在諸子道場的圣殿之中,就沒有看到過那位魔頭的塑像,按道理講,就算他沒有入過諸子道場,只要他立下了大功,浪子回頭,那諸子道場也會將他的塑像立起來的,就像當年的夏候星君一樣,雖然他沒有機會進入諸子道場,但在他與九幽神王同歸于盡后,諸子道場還是將他納入了名冊,而那魔頭,哼哼,他若是…”
“哼你大爺啊…”
余懷柔冷笑一聲,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你怎么知道是諸子道場不收方祖爺,還是方祖爺就不打算進去?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人了,不知從哪里聽來了一點兒風言風語的,便拿來亂講,一個是你家二祖爺猜的,一個是典藉上面實實在在寫著的,你說哪個可信?真以為在這里與別人唱唱反調就顯得世人皆醉你獨醒了?就顯得你圣潔無瑕白蓮花了?別鬧了肖世兄,也許不是世人皆醉,只是你自己跟個小丑一樣大言不慚呢,尊重一下前輩沒錯的…”
這一番連挖苦帶譏嘲的話,說的肖致遠臉色都陰沉到了極點。
那余懷柔倒是輕輕松松,往說書先生的面前一丟,卻是一錠十兩的金錠,翹著二郎腿,笑道:“老先生繼續說就是了,拿出十二分的力氣來,那位方祖爺的故事我百聽不厭!”
“這…”
說書先生倒是有些為難了,那金錠倒是讓他動心,只是肖家也不好得罪啊!
“余懷柔,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張破嘴…”
肖致遠在這時卻已臉色大變,滿面怒容,向余懷柔喝道。
“嘿嘿,你討厭有個屁用,我家老祖宗偏偏就喜歡,說我有方祖之風呢…”
余懷柔得意洋洋,笑著說道。
“你…哼!”
肖致遠站起了身來,冷冷笑道:“你們余氏要供著那個魔頭,我不說什么,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但你居然對我二祖爺不敬,我卻容不下你了,說起來,咱們也好久沒較量了!”
這話說了出來時,已隱隱有些殺氣。
余懷柔聽了,卻是眼睛一亮,笑道:“想動手?我余少爺還怕你不成?”
殺氣一觸即發,大堂之內,眾人皆已膽顫心驚,悄悄的想要溜出去,怕被殃及池魚,倒惟有那個黑衣男子,在這時卻面露笑意,朝著那家余家少爺看了一眼,甚是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后靠在窗邊,翹起二郎腿,懷里抱著酒壇子,一副做好了準備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肖家鐵鷹劍…”
肖致遠遠遠的看著余懷柔,久久不言,忍了半晌之后,忽然間一聲暴喝,劍光如匹練斬了出去,那一道劍光,居然在空中幻化,變成了一只兇猛巨鷹,嘩啦啦席卷過去,將這大堂之內的桌子椅子都撕得稀巴爛,一聲兇戾至極的鳴叫響起,巨鷹眨眼間便已到了余懷柔面前!
“剛鬣寶相!”
那余懷柔卻是不動聲色,直到巨鷹沖到了面前,陡然之間,一聲沉喝,在他的身后,赫然法力狂涌,居然幻化成了一只猙獰野豬的模樣,與這余懷柔那頗為俊俏的外表可一點也不相似,走的卻是剛烈無雙的路子,轟隆一聲,便與那劍光化成的鐵鷹撞到了一起…
嘩啦啦…
湮滅出來的森然光芒,直接向周圍卷了開來,直嚇的堂內眾食客哭爹叫娘!
不過好歹,這兩位少爺下手都還算有分寸,沒有波及眾人,聲勢看著猛烈,卻沒有真正的殺意,那巨大的光芒亮起之后,余家少爺余懷柔便陡然之間沖了出去,身后的野豬靈相目露兇光,生生撞到了肖家少爺肖致遠的面前,那肖家少爺心里一驚,劍勢便陡然一變,剛要出劍,但莫名其妙的,手上的力量卻是一松,居然應變不及,被余懷疑一掌打在了胸前!
“喀喇喇…”
肖致遠一下子倒飛了出去,撞塌了一面墻壁,大口咳血不止。
“哈哈,肖世兄,你這修為沒什么長進啊…”
余懷柔大笑了起來,模樣很是得意,慢慢的撣了撣衣衫,身邊的雄獅也低吼了一聲。
“余…懷柔,你…你給我記住了!”
肖致遠跌在地上,想要爬起,卻力量不濟,又一次摔倒了,在他旁邊,侍奉的下人急急過來攙扶,卻被他一巴掌抽翻在地,然后強忍著心間亂竄的血氣,生生慢了起來,只見周圍人不知有多少幸災樂禍的目光向自己看了過來,臉上無光,這里自然呆不下去了,便狠狠的向著余懷柔放了句狠話,然后捂著胸口,慢慢的向遠處走去,連提氣功夫都使不出來了!
“每次都說這種話,真是夠無聊的…”
余懷柔得意洋洋的冷笑了一聲,也不理他,見這酒樓已經爛的差不多了,這書自然聽不成了,便一錠金子丟給了躲在柜臺后面的掌柜,然后一伸手,把那個想要貼著墻根溜出去的說書先生揪住了,笑道:“你可別走,我的金子你已經收了,就得好好說上一段,走走走,換個酒樓,找個人多的地方說去,你賣足了力氣,說精彩些,回頭我再賞你金子…”
說罷了,無意中一回頭,卻是微微一怔。
他只記得窗邊本來坐著一個黑衣男子,在自己與肖致遠動手之時,那男子甚是淡定,這讓他有些佩服,想和他交個朋友來著,卻沒成想,這時窗邊居然已經空空如也,沒有人了。
“難道是我看花了眼?”
他想了想,思之不透,便一搖腦袋,干脆的不琢磨了。
“余懷柔,我…我早晚要殺了你…”
“我…我家二祖爺馬上就要回來了,到時候我一定要請他幫我出這口惡氣!”
肖致遠身受重傷,支撐不住,又不愿倒在人前,便強撐著進入了一個窄巷,想要先調息片刻,再雇輛馬車送自己回家去,心里只是痛恨著那個囂張的余懷柔,不停的咒罵著,但剛進入了窄巷,只覺眼前一暗,下意識的抬起了頭,便看到了眼前立著一個黑衣的男子!
那男子負手而立,站在他的身前,似乎將天地間的光芒都遮住了。
“你…你是誰?”
肖致遠心間微驚,下意識覺得有些恐懼,低聲問道。
“我是誰?”
那男子冷笑了一聲,慢慢的轉過了身來,只是輕輕的一個動作,看在了肖致遠眼里,卻仿佛天地倒旋,居然讓他有些頭暈目眩的感覺,待到他清醒過來時,那個人黑衣男子的手掌,赫然已經掐在了他的脖子上,然后他就只聽得一個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心間驚懼如潮!
“你罵了我半天,還問我是誰?”
“喀嚓”一聲響,肖致遠的眼神變直了…
待到肖家的家仆尋進了這條小巷,看到了肖致遠的尸首時,只見他的臉上,滿滿都是抹不平的恐懼之意,眼睛已經變得干涸,但在那瞳孔深處,還能看到無盡的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