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成眼底閃過一抹淡淡的光芒,冷冷道:“我們的行動,當然不止是殺死厲明輝這么簡單,不過更深層次的目的,卻沒必要告訴外人知道。■雜&志&蟲■”
“但我已經知道了。”
李耀道,“你們想要發動‘超級腦波放大器’,把《忘憂決》強行灌輸到無數人的腦子里,把他們都轉化成無情無欲的無憂教徒,對不對?”
徐志成微微一怔,將眼珠轉向龍揚君,臉上每一條皺紋都在微微顫抖,卻是強行壓抑著滿腔怒火,不知是敬畏龍揚君的力量,還是被教義所束縛。
“沒錯,的確是我告訴他的。”
龍揚君攤了攤手,無奈道,“不過,徐護法你一定要相信我,此人的危險和強大,不是你可以想象的,像這樣的陰謀詭計,就算我不主動告訴他,他都會用各種稀奇古怪的手段揭破和阻止,所以,還是主動告訴他比較好一點。”
“不錯!”
連“忘憂天女”都這么直言不諱,徐志成自然不可能再撒謊,卻是繼續冷漠如機械般說道,“只要我們能占領地熱能源工廠,就能將‘超級腦波放大器’的功能激發到極限,就能讓方圓數千里內的所有人都領悟到《忘憂決》的玄妙,解除他們的一切痛苦和恐懼!
“到時候,就算我們統統命喪黃泉,就算連厲明輝都沒有殺死,那都不再重要,因為我們的大道已經傳播出去了,誰都無法阻止無憂教在地底的擴散和重生!”
“你不能這么做!”
李耀提高聲音,“就算你自己愿意舍棄一切,但你也不能強迫別人,泯滅他們的情感和欲望!”
“這不是強迫,而是幫助,幫助他們忘記一切恐懼和痛苦,并獲得足以和修仙者戰斗的力量!”
徐志成也提高聲音,聲若洪鐘道,“看看我們周圍,看看我們的生活,千百年來我們都是過著這樣豬狗不如,行尸走肉,生不如死的日子,承受著永無休止的痛苦和折磨,所有人都把我們當成雜草和螞蟻,從沒人關心過我們,幫助過我們,為我們而戰斗!現在,我們終于擁有了為自己而戰的能力,難道要我們白白放棄,卻不將它傳授給別人嗎?”
“會有人為你們而戰的,以另一種更好的方式!”
李耀不知該如何說服這個遍體鱗傷、油鹽不進的男人,只能道,“相信我,我愿意為你們而戰,修真者愿意為你們而戰!只是我們還需要從長計議,需要積蓄力量,等待更好的時機,讓無法避免的犧牲,擁有更大的價值!”
“修真者…為我們而戰?”
徐志成微微一怔,但很快又恢復了那張沒有任何表情和情感波動的鋼鐵面孔,冷冷道,“不可能的,從來沒有人為我們而戰過,從前沒有,今后也絕不會有,無論修真者還是修仙者,都是一丘之貉,是掌控了強大力量就為所欲為,恣意欺凌弱小,用自己的欲望毀滅一切的家伙!
“我想起來了,今天的修仙者,還不就是昔日的修真者變的嗎?除了換了個名字之外,又有什么兩樣?即便是修真者統治的星海共和國時代,我們地底人的生活,也沒比現在好多少!
“總之,我們無憂教不需要修真者的幫助,我們會為自己而戰,我們會為地底深處所有和我們一樣受盡苦難的人而戰,我們會徹底改變這個世界,消滅一切罪惡和不公的源頭——情感和欲望!
“別費力氣想要說服我了,沒用的,要不然你干脆直接殺了我,我能感覺到你遠遠比我強大,殺我就像碾死一只蟲子一樣,呵呵,在你們這些強者眼里,我們這些地底居民,原本也就是一群微不足道的蟲子,對嗎?
“但我告訴你,就算殺了我一個,還有千千萬萬像我一樣的人會挺身而出,最終的勝利,必將屬于我們!”
徐志成上前一步,直挺挺地戳在李耀面前,甚至昂起腦袋,露出自己“卜卜”亂跳的頸部大血管。
李耀一開始并未打算將局面搞得如此劍拔弩張,卻是想和風細雨,“徐徐圖之”的。
沒想到徐志成是如此剛烈和頑固的男人,一下子將話題逼上絕路。
事已至此,李耀也無計可施,只能從一團亂麻的大腦中,抽出一條最鋒利的鋼絲。
“我不會傷害你的,徐護法,剛才說過了,我只會為你們所有人戰斗,去殺那些把你們逼成這樣的人。”
李耀深吸一口氣,瞬間變得十分冷靜,“不過,如果你們真想通過‘超級腦波放大器’,將《忘憂決》擴散到整片地底的話,至少應該先確認《忘憂決》的有效性,不是嗎?
“你既然是無憂教的大護法,應該已經將《忘憂決》修煉到極致了吧?請告訴我,你真的找到‘永恒的平靜’了嗎,真的忘記一切痛苦了嗎?”
“當然。”
徐志成毫不猶豫,斬釘截鐵道,“在忘憂天女的點化之下,我已經忘記一切痛苦,徹底回歸了永恒的平靜,再沒有任何黑暗和邪惡的東西,可以侵蝕我的神魂。”
“那隔壁房間里,那些一塵不染的玩具和鏡框又是怎么回事呢?”
李耀深深凝視著徐志成的雙眼,仿佛要從這個強行平靜的男人的眼睛,一直看透他的神魂,“外面房間這么臟,到處落滿灰塵——你這樣整天教務繁忙的人,當然沒太多時間和精力來打掃,但為什么里面這么干凈,好像一天要擦拭很多遍一樣。
“如果我沒猜錯,那是你兩個兒子的臥室,那些東西都是你兒子的遺物,對不對?
“告訴我,為什么要這么做,要擦拭這些‘毫無意義的’,‘沒用的’東西?”
徐志成的瞳孔驟然收縮。
有那么一秒鐘,某種無法用筆墨形容的哀傷和憤怒,如泛濫的洪水般從他瞳孔最深處的針尖里噴涌而出。
但下一秒鐘,這洪水就被他以驚人的意志力,硬生生凍結了。
“你,你竟然敢窺視我的房間!”
他死死攥緊拳頭,聲音沙啞地質問。
“沒錯,我的確十分無禮地窺視了你的房間。”
李耀認真觀察著徐志成的每一縷表情,“所以,你現在是很惱火,很生氣,很想惡狠狠地揍我一頓,對嗎?”
“…不。”
徐志成臉上的皺紋抽搐,勉強搖頭道,“我,我已經忘記了生氣的滋味,如果我要戰斗,我只會為真正的大道而戰,絕不會為這種無足輕重的小事而泄憤的。”
“這可不是無足輕重的小事,如果是我遇到有卑鄙無恥的小人,未經我的允許就窺探我最親近人的臥室,我一定會狠狠揍他一頓的!”
李耀道,“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的問題,為什么每天都要三番五次擦拭兒子的遺物?如果你真的徹底舍棄了七情六欲,那這些東西根本就是廢鐵和爛紙,應該丟到垃圾堆里去的,不是嗎?
“還是說,即便將《忘憂決》修煉到了極致,即便能舍棄幾乎所有的情感,但你依舊無法割舍對兒子的愛意?
“還是說,就算一遍又一遍念誦《忘憂決》,都阻止不了你對兒子的思念,只能永無休止地擦拭這些東西,回憶往昔最美好,最快樂的時光——即便生活再怎么黑暗和痛苦,但一家人在一起,還是有過非常快樂的時光,對吧?
“告訴我,《忘憂決》真的有效嗎,真的令你忘卻了一切痛苦嗎?我看未必,我看你一直都是假裝的,都是在自欺欺人,麻痹自己而已!
“愛和痛原本就是一枚硬幣的兩面,愛有多深,痛就有多深,既然你始終都無法抹殺對兒子的愛意,那你根本就消除不了喪子之痛,連一丁點都消除不了,念再多遍《忘憂決》都沒用!”
徐志成的呼吸明顯急促起來。
原本古井無波的雙眸紛紛被亂石擊碎,浮現出混亂的波紋——這波紋就像是一萬把利刃,要將李耀狠狠撕碎。
他的血管、肌肉統統不可遏制地膨脹起來,原本黃褐色的皮膚漸漸爆出一個個的小血點,連周身關節都發出“咔咔”的聲響,仿佛有兩股怪力正在體內激烈沖突。
“別說了。”
他臉上的鋼鐵面具一塊塊皸裂,擠出一副猙獰至極的面孔,發出荒原孤狼般的嘶吼,“我叫你別說了!”
“好,我不說,我幫你。”
李耀作勢要往里屋走,“兒子的遺物是你最后的執念,讓我一把火幫你把執念燒掉,你就再無半點牽掛和滯礙,可以真正修煉到《忘憂決》的至高境界了!”
“你敢!”
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徐志成已經像一頭兇獸般撲了上來,左手揪住李耀的衣領,右拳如鐵錘般高高掄起,表情說不出的猙獰丑惡,仿佛真有一縷縷怒焰從七竅和毛孔中噴涌而出,即便對面不是李耀,而是諸天神佛的化身,都要被他這一拳砸碎!
然而,就在拳頭高高掄起的剎那,他就反應過來,剛剛還猙獰萬分的面孔,連同支離破碎的面具,統統崩潰。
無憂教大護法,黑鐵集團的模范工人,兩個男孩的父親徐志成,倒跌兩步,雙目赤紅,鮮血裹挾著混濁的眼淚一起流淌下來,看看李耀,再看看龍揚君,又茫然地看看兒子房間,發出含混不清地干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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