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省委大院門口。
一位三十出頭,身材高大、面相沉穩的男人走到了門崗處。駐守的武警戰士連忙起立朝他敬了個禮,喊道:
“韓處長!”
作為負責省委大院安保工作的武警官兵,第一個功課就是認人。省委大院里面這么多領導和工作人員,每天還有那么多來省委辦事的人,所以幾個大門都是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的,什么人可以直接進去,什么人需要查驗證件,都是需要他們牢牢記住的。
如果混進去一兩個上訪者或者不法分子什么的,那就是他們嚴重失職了。
眼前這個年輕的處長,雖然才調過來幾天時間,但是每一名站崗的官兵都將他的相貌記得清清楚楚了,因為這可不是一般的處長,這位是省委辦公廳秘書一處的處長、省委書記方鴻達的大秘。
韓文海和顏悅色地點了點頭,說道:
“你坐吧!我在這等個人。”
“是!”
武警戰士應了一聲,端正地坐了下來。他的心里也直嘀咕:是什么人這么有面子,居然能讓省委一秘親自走到門口來接?
一般情況下,只要打個電話把車號和車內乘員的情況報給門崗,等客人來了站崗的戰士核對一下就可以放行的了。而韓文海親自下樓迎接,顯然來的人身份不一般。
韓文海想了想,又說道:
“同志,我先替他登個記,待會兒人來了你直接查驗一下證件就好了。”
其實韓文海作為省委書記的秘書,要帶個人進去根本就不需要登記,人家都會給他這個面子。但是韓文海為人低調,而且恪守規則。最主要的是他作為韓家的子弟,給方家的二代核心人物方鴻達擔任秘書,這實在是太敏感了,他可不想給人留下跋扈的印象。
武警戰士也嚇了一跳,今天來的到底是什么人啊?這韓處長服務也太到位了,居然還幫他提前登記…
不過他也不敢怠慢,連忙找出登記本和簽字筆,遞給了韓文海。
韓文海認真地將姓名、身份證號碼、車號等一一填寫清楚,然后在會見人那一欄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把登記本還給武警戰士之后,韓文海就站在門崗的窗前靜靜地等待著。
一分鐘。
兩分鐘 足足五分鐘,韓文海要等的人還沒有到,但是他臉上一絲不耐煩的神色都沒有,依然云淡風輕地站在那里。這也讓那個武警戰士對韓處長要等的客人產生了濃烈的好奇心。
足足十分鐘之后,韓文海遠遠看到一輛奧迪Q7開了過來,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大步迎了出去。
“方揚!”韓文海喊道。
方揚從車窗里探出頭來,笑著說道:
“喲!韓處長親自來迎接我,這可不敢當啊!”
韓文海笑罵道:
“別臭貧了!趕緊把身份證拿出來,門崗要查驗。”
從方揚手里接過身份證,韓文海親自拿在手里,遞給了門崗里面的那位執勤戰士,查驗無誤之后韓文海才轉回去,上了方揚的車。
望著奧迪Q7拉風的背影,那位武警戰士臉上還保持著驚詫的神色。
這就是韓處長親自下樓迎接,親自幫助登記,而且還等了十分鐘的“貴客”?怎么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啊?頂多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吧…
車內,韓文海笑著問道:
“這么急著見方書記,還非得上班時間過來,你不會是又惹禍了吧?”
“不許污蔑我啊!合著我只有惹禍了才能找方伯伯嗎?”方揚不滿地說道,“我今兒找他是為了公事,自然要在上班時間過來了!”
韓文海嗤笑道:
“你一個小屁孩,大學都沒畢業,你說找省委書記有公事?誰信哪?”
“愛信不信…”方揚撇嘴說道,“別說我了,你怎么樣啊?過來兩三天了吧,適應了沒有?”
韓文海說道:
“哪有那么快啊!大機關里情況都是比較復雜的。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夾著尾巴做人,少說多做,爭取不要出現大的疏漏,慢慢的才能進入情況呢!”
方揚說道:
“這就算大機關了?大海哥,那你以前呆的發改委豈不是成金鑾殿了?大風大浪你都經歷過了,對小小的東南省委你還會發怵?”
兩人說笑著,車子開到了主辦公樓下,停好車之后,韓文海領著方揚朝樓內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人都客氣地跟韓文海打招呼,而韓文海也應對得體,基本上都能叫出對方的職務來。
這對于到任才兩三天的韓文海來說,已經殊為不易了,可見他也確實是下了功夫的。
兩人行至方鴻達辦公室門口,韓文海領著方揚進了外間的秘書辦公室,給方揚接了一杯白開水,笑著說道:
“方揚,方書記正在會見宣傳部的郝部長,他十點半還要參加一個會議,這期間沒有其他安排,等郝部長出來你就可以進去了,不過時間要掌握好,十點二十五之前必須結束,明白嗎?”
“行啊大海哥,這秘書做得有板有眼井井有條啊!”方揚在旁邊的待客沙發上坐下來,笑著說道。
“取笑我是吧?”韓文海瞪了方揚一眼,說道,“你自便吧!我這邊有些工作好處理,”
“行,甭管我了!”方揚說道。
他隨手從旁邊的書報架上拿過一份今天的《榕城日報》翻看了起來。第二版的一條新聞吸引了方揚的目光,標題是《我市政法系統召開學習實踐活動動員部署大會》,新聞還配了一幅圖片,市委政法委書記梁家祥坐在主席臺正中,正一本正經地發表“重要講話”。
方揚伸手在報紙上梁家祥頭部的位置重重地戳了兩下,眼神變得無比冷冽。
大約十幾分鐘之后,內間的門打開了,省委常委、宣傳部長郝學勤笑瞇瞇地走了出來,方揚和韓文海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
“郝部長。”
“郝部長您好。”
郝學勤微笑著同韓文海點了點頭,又把目光投向了方揚,臉上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小伙子,你是…我想起來了!小方!對吧?榕城大專院校書畫大賽的金獎得主,白巖大師的關門弟子!”
那次書畫大賽郝學勤是陪同方鴻達一起參加的,對方揚印象還是比較深刻的。方揚意外地說道:
“郝部長,想不到您還記得我。”
郝學勤笑呵呵地說道:
“當然記得了,你那天的表現讓所有人都大開眼界啊!怎么樣,白巖大師身體還好吧?”
方揚微微躬身道:
“多謝郝部長關心,老師身體不錯。”
郝學勤點點頭說道:
“嗯,身體好就好啊!白巖大師是我國藝術屆的寶貴財富啊…對了小方,你今天是來辦事的?”
方揚點了點頭說道:
“是的郝部長,我找方伯伯有點事兒…”
郝學勤聽到“方伯伯”幾個字的時候,臉上微微一動,但他很快就不動聲色地說道:
“那趕緊進去吧!方書記日程安排很緊湊的,我就不浪費你時間了。有空到我家里來坐坐吧!我老伴兒也很喜歡書法,要是能邀請到白巖大師的弟子到家里做客,她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對于郝學勤釋放出的善意,方揚自然是欣然接受,他恭敬地說道:
“好的,郝部長,改日我一定登門拜訪!”
“那就這么說定了!”
郝學勤笑呵呵地同韓文海點了點頭,離開了辦公室。
韓文海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方揚,說道:
“書記交待過的,你直接進去吧!”
“好嘞!那我們待會兒再聊!”
方揚輕輕地敲了敲內間辦公室的門,然后推開門走了進去。
方鴻達正拿著一個小噴壺對辦公室角落里的一盆富貴樹輕輕噴著水,看到方揚進來,方鴻達將水壺放在一旁,和藹地笑道:
“方揚來啦!”
“方伯伯您好!”方揚微微躬身問了一聲好。
“坐吧!”方鴻達隨手指了指待客沙發說道,“喝水的話自己倒啊!”
說完方鴻達自己也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方揚先將方鴻達放在辦公桌上的茶杯拿過來,添滿水之后放在他手邊的茶幾上,然后才在側面沙發上坐下。
“說吧,找我什么事兒?”方鴻達直截了當地問道。
方揚干笑道:
“方伯伯,今兒這事兒還挺大的…”
方鴻達失笑道:
“我知道!一般的事兒你也不會找上我了,衛平直接就能給你辦了。你既然來我這里,說明這事兒肯定小不了。沒關系,你說吧!只要不違反黨性原則,能幫的我一定幫你!”
在方鴻達的眼中,方揚不光是韓老爺子的外孫,更重要的是,方揚是韓雪華的兒子,就憑這一點,方鴻達就是將方揚當做自己親侄兒一般的。更何況那次劫機的事件中,方旭也在飛機上,方揚駕機迫降的壯舉相當于也救了方旭一命,這些方鴻達都記在心中呢!
方揚連忙說道:
“當然不會違反黨性原則。但是…可能會涉及到一些政治上的博弈…算了,一句兩句也說不清,這里有些資料,您先看看,我再詳細跟您說說。”
說完,方揚將那個牛皮紙信封遞給了方鴻達。
方鴻達狐疑地看了一眼方揚,也沒有說話,直接將信封打開,取出了里面的資料。
方揚連忙又跑到辦公桌旁將方鴻達的老花鏡拿了過來,方鴻達戴上老花鏡一張張地翻看了起來。
辦公室里變得非常安靜,只有時而發出的翻頁聲音,方鴻達的臉色依然平靜如水,看不出一絲的情緒波動,但是方揚從他的眼神里卻是看出了一絲憤怒。
到了方鴻達這個層次的領導干部,基本上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不會將情緒寫在臉上的。但是今天方鴻達卻表露出了一絲,尤其是看到梁家祥一次性收受四百萬元賄賂的時候,他眼中的寒芒更甚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終于,方鴻達看完了所有的資料。他將老花鏡脫下來隨手放到一邊,整個人靠在沙發背上,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帶著一絲疲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