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并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這是他壓在內心深處最大的秘密,無人能述。
即便對方是蘇雨,是沐夕,也不行。
所以在蘇文的口中,他那些前世的記憶,變成了一個朋友的人生。
正如蘇文所說,那不知遠在何方的另外一個世界,縱然有萬般不好,縱然物價再高得離譜,污染再怎么嚴重,人們的生活再怎么不容易。
但,那畢竟是蘇文的家啊。
離開太久了,還是會想的。
他的父母在那里,他前世唯一的好兄弟在那里,他的初戀在那里,他人生最青蔥的年華,也留在那里。
但他卻再也回不去了。
之前在南疆妖域的時候,魔人巴默曾對蘇文說過,他是獨在異鄉為異客,但實際上,如今在整個圣言大陸之中,只有蘇文,才是那唯一的異客。
雖然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后,蘇文已經非常快速地融進了這里的生活,他認識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人生軌跡,而且名揚四海。
在過去的每一個日日夜夜中,蘇文都用繁忙的生活在壓抑著內心的思念和回憶,但今天不一樣。
畢竟,今天是新年。
這是蘇文第一次在一個陌生的世界度過新年,這里的新年與他過往十數年的記憶都不一樣,這里沒有家人,沒有春晚,也沒有搶紅包。
在繁華的背后,難免顯得有些落寞。
即便此刻的他有沐夕相伴,能與唐吉和華叔同歡共飲,但蘇文仍舊突然感到了一陣孤單。
不知道,自己前世的親人朋友,如今還好嗎?他們還記得自己嗎?這個新年,他們又是如何度過的呢?
沐夕雖然不知道蘇文口中所說的這個朋友是誰,但她卻清晰地感受到了蘇文心中的思念和傷悲,她抬起衣袖,輕輕替蘇文拭去臉上的淚痕。柔聲問道:“那你這個朋友,是做什么的呢?”
“他啊…”蘇文自嘲地搖了搖頭,說道:“其實也不是什么頂天立地的大人物,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罷了。”
“在他們那兒也有考試。而且學的東西比咱們這兒可多多啦,尤其是他們所學的數科,簡直是難得令人發指,我那朋友數科就學得不怎么好,他最厲害的地方。是記憶力很強,所以對于歷史、地貌、詩詞文章之類的考試倒是手到擒來。”
“所以呢,那小子運氣好,在最后的國考里面拿到了他們,嗯,他們州府的頭名,也算是沒有辜負他父母對他的期望吧。”
聽到這里,沐夕不禁莞爾,笑道:“如此說來,你那朋友可比不上你。你在州考的時候就已經是衛國榜首了,想必就算參加國考,也沒人能爭得過你的。”
蘇文一怔,隨即也露出了一絲笑容:“是啊,若是這么比較起來,那家伙可遠不如我了。”
沐夕笑著搖搖頭,看著蘇文眼角的淚痕,復又低聲問道:“那他的父母呢?又是什么樣的人?”
蘇文頓時沉默了下來,而沐夕也沒有開口催促,而是就這么安靜地靠著他的肩膀。將自己的身體朝蘇文懷中縮了縮。
片刻之后,蘇文釋然一笑,終于開口道:“他的父母也是很簡單的人,一輩子本本分分。雖然沒掙什么大錢,卻也溫飽無憂。”
“在他們那里,父母一般都只有一個孩子,但即便如此,想要將一個孩子養大成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些時候,孩子的吃穿比父母還要貴,還有他們那兒上學也是要繳學費的,再加上什么補習班之類的花銷,嗯,補習班就有些類似于私塾先生開的小課,其實金錢上的壓力還是很大的。”
“所幸,就像我剛才跟你說的,我那朋友記憶力很好,所以在學習方面倒是讓他父母省了不少心,原本經過國考,考上,唔,考上書院之后,一家人終于可以松口氣了,但偏偏就在那個時候,我那朋友發生了意外。”
沐夕心中一緊,輕聲問道:“什么意外?”
蘇文慢慢低下了頭,如呢喃般說道:“我那朋友被人綁到了一個非常遙遠的地方,而且,再也回不去了,你說,這算不算是最大的不孝?”
父母含辛茹苦,歷經十數年寒暑,才終于將一個孩子拉扯大,眼看就要出人頭地的時候,孩子卻丟了,這對于每一個家庭來說,都絕對是滅頂之災。
蘇文甚至不敢去想象,當自己父母在得知自己死去的那一刻,會是何等的悲慟。
沐夕伸出一雙玉臂,輕輕摟住了蘇文的脖子,看著他的眼睛,溫柔地說道:“這不是你朋友的錯,既然過去的已經沒有辦法改變,那便試著去接受吧。”
說著,沐夕主動探過頭去,將嘴唇貼到了蘇文的唇邊。
蘇文一下子愣住了。
沐夕的嘴唇有些冰涼,帶著淡淡的酒氣,引人入醉,還沒等蘇文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一條柔滑的香舌便調皮地從他的齒間鉆了進去。
蘇文渾身一震,仿佛被狠狠地電了一下,瞬間便將他心底的愁緒徹底驅散殆盡,他扔開了手中的酒瓶,如本能一般將沐夕抱得更緊了一些。
隨著沐夕那有些笨拙的主動,蘇文的呼吸開始變得越發炙熱了起來,他緊緊地壓住了沐夕的柔唇,輾轉廝磨,反客為主。
沐夕的唇息終于化開了冰涼,就如同春風吹過的湖面,溫熱而香甜。
兩人相互索取著,探尋著,胸膛變得越來越熱,沐夕的身子變得越來越軟,到最后,幾乎已經整個人貼在了蘇文的身上。
良久之后,蘇文才依依不舍地從沐夕唇邊離開,臉上帶著一絲笑意,說道:“有人在看我們呢。”
經得蘇文這番提醒,沐夕才驀然想起,此時的他們可是在大街上,不遠處那幾個追逐打鬧的孩子正好奇地打量著他們二人。
但很快,沐夕臉上的紅暈便悄然褪去,她仍舊賴在蘇文的懷中不肯起來,揚了揚下巴,笑道:“看就看吧,反正他們又不認識我們。”
蘇文苦笑連連,嘆道:“果然還是大小姐威武霸氣啊。”
沐夕伸出手臂狠狠地在蘇文胸前錘了一記,瞪了他一眼,說道:“回去吧,華叔他們還在等呢。”
蘇文挪揄道:“剛才不是說不怕人家看的嗎?要不再待一會兒?”說著,又將目光挪到了沐夕的唇間。
沐夕見狀,頓時啐道:“虧你還是讀圣賢書長大的,真不知道害臊!若是被人知道你這堂堂圣才竟然當街做出這種事來,看院長大人不狠狠教訓你一頓!”
蘇文撇了撇嘴,一副委屈的樣子,說道:“剛才又不是我…”
不等蘇文說完,沐夕就已經站起身來,揚著脖子,嘴角勾起了一絲狡黠的笑容,說道:“到時候來我家提親的時候,記得向院長大人討些好茶,我爹愛喝茶。”
留下這句話,沐夕就施施然地走進了旁邊的豆腐店,看來是去買蘇文言之鑿鑿的豆腐腦去了。
看著沐夕離開的背影,蘇文頓時一陣苦笑,他慢慢站起身來,輕輕嘆道:“這大小姐,可不好娶啊…”
說到這里,一道柔柔弱弱的影子卻忍不住出現在了蘇文的眼前,久久不肯離去,就這么可憐巴巴地看著蘇文,仿佛在問:少爺娶了大小姐,那我呢?
蘇文沒有辦法回答,只能搭聳著腦袋,如同一只戰敗的公雞一般,手中端著沐夕買來的兩碗豆腐腦,沮喪地回到了餛飩攤之前。
看那模樣,就像是一個受盡委屈的小伙計,得知老板又克扣了工錢,滿面愁容。
好在此時唐吉和華叔酒戰正酣,根本沒注意到蘇文的異狀,就連他去了那么久才回來也沒發現。
眼看天色漸晚,大伙兒又如風卷殘云般將豆腐腦掃蕩干凈,唐吉大爺豪爽地付了餛飩和酒錢,眾人相互攙扶著,朝宿舍行去。
而就在他們離開后不久,一位風塵仆仆的少女,也走進了圣城的城門,心中終于忍不住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自從老師被認定為魔族余孽之后,寧青冰便開始了逃亡之路,雖然當初她正式拜柳施施為師的那一幕只有蘇文一個人看到,但在州考考場中,柳施施為她出頭,卻并不是什么秘密。
只要有心人肯查,是肯定能查出柳施施與她之間的師徒關系的!
而且,寧青冰最大的危險還不是來自于天瀾帝國,或者武國等強者的追殺,她最害怕的,是那位與自己在神木山下草廬共度數日的老人。
衛國第一半圣,徐煥之!
當初徐煥之于神木山巔破鏡失敗,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寧青冰!
而如今,徐煥之已經被茶圣陸羽給放出來了,如此之仇,不共戴天,如果寧青冰還待在衛國境內,恐怕早就已經尸骨無存了。
所以她不遠千里來到了圣城,一來她如今也已經晉升了侍讀,可以參加十國聯考,二來想必徐煥之也拿這座禁止殺戮的城市沒有半點辦法。
最后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因,便是寧青冰相信,蘇文一定會在這里。
如今的寧青冰,已經無家可歸,她只能依靠蘇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