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咔…”
于萬眾矚目之下,鎮氣鐘開始發出低沉的暗鳴,聽起來便像是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在生命最后一刻的回光返照。
鐘聲不再悠揚,也不再肅穆,而是帶著淡淡的悲戚,讓聞者無不為之感傷。
那道看似微不足道的裂紋如同一條蚯蚓,附著鐘身慢慢向上攀爬,越來越長,也越來越深,緊接著,更多細密的裂紋于古樸的銅鐘上浮現,似千萬江河,朝著鎮氣鐘的頂端匯集而去。
便在此刻,那包裹著鎮氣古鐘的才氣光柱再度產生了新的變化,原本艷若鮮血的赤紅色,竟然于眨眼之間開始漸漸黯淡了起來。
紅光越來越淡,越來越淺,就像是蘇文在林花居中那桿蘸滿了胭脂調料的畫筆,在青花筆冼中被褪去了色彩,重新變得清澈澄亮起來。
蘇文身上所激發才氣光柱,便是那支畫筆,而青花筆冼,卻是整片天空。
一開始半徑足有一尺之余的才氣光柱逐步凝縮,最后竟變成了一根極為纖細的紅色絲線,看起來,似乎隨時都會徹底消亡。
這根線,一頭連接于蘇文身上,另外一頭,則從鎮氣鐘底扎了進去,盡沒其內。
便在所有人都以為蘇文其上的才氣光柱將會完全湮滅的時候,于蒼穹之頂,一道純粹而浩瀚的才氣波動悍然而落,精準地砸在了鎮氣鐘的最頂部!
“嗡!”
鎮氣鐘隨之而劇烈顫抖起來,發出一聲慘烈的吶喊,緊接著,那千萬道努力不懈的江河,終于成功在鐘頂之上匯聚成了一片海洋。
鎮氣鐘,鎮的是才氣,阻的是天地。所以當蘇文體內第一次出現才氣波動的時候,鎮氣鐘便及時發出了警示長鳴,但它仍舊沒能鎮壓住蘇文身上的那抹赤紅,還是讓其直掠而上。與鐘身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而到了此刻,不僅僅是才氣鎮不住了,便連天地間的禁錮也即將被打破,兩處才氣合二為一。鎮氣鐘還能耐其何?
“砰!”
終于,鎮氣鐘還是未能難承住如此強大的才氣負荷,徹底碎成了漫天銅片。
便在那由鎮氣鐘碎片化作的璀璨煙花之中,一道渾厚的才氣光柱自天而降,瘋狂地從蘇文頭頂灌入。如洶涌波濤,勢不可擋!
與此同時,蘇文手中的筆終于停下了。
他終于感受到了外界的變化,被迫中斷了奮筆疾書之境。
一絲明悟自心中升起,一聲長嘯從文海傳出,蘇文的身體隨之一震,然后他輕輕閉上了雙眼。
圣言大陸每一位開啟文位的學子體內,都有一座文海,蘇文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與他人不同的是,蘇文的這座文海。真的是一片海。
于很久之前,在蘇文首次在圣廟中開智的時候,他便看過這片海了,在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面,蘇文也不時將心神沉入其中,仔細鉆研。所以他知道自己在同一時間激活了八大文穴,開啟了八道文位,更能以此看到自己各文位的提升情況。
此時在蘇文的文海之上,有八座正閃爍著淡淡光輝的洞穴,其內深邃而幽靜。哪怕是蘇文將心神盡沒其中,也查探不到分毫。
這便是文穴。
每一道文穴之上,都靜靜地浮立著一面簡潔的圖案,其上繞著或急或緩。色彩各異的才氣氣旋。
當蘇文的心神潛入此處的時候,正看到那八道氣旋于急速流轉之間,宛若海上風暴,宏偉而壯闊。
無數的橙色光線從四面八方掠入,有的與空中風暴相遇,變成了風暴的一部分。有的墜入海中,彼此相融,相互折射,在海上蕩起碧波粼粼。
蘇文的心神化作海中的魚兒,徜徉其中,絲毫感受不到海上風暴的恐怖,只覺海水的溫暖。
他自由地游弋在暖和的海水當中,看著整片海光從深邃的赤紅色,逐漸便淺,便淡,恰如先前蘇文與鎮氣鐘的那道才氣光柱一般。
但是直到最后,海水也未能變成完全的清澈透明,或者說,那海水變得透明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短到蘇文即便身處其中,也根本來不及發現,隨即他便看到,這片汪洋,變了一種顏色。
隨著橙色光輝的不斷灌入,隨著其上兩道金色氣旋,六道橙色風暴的反哺而歸,終于在這一刻,將海水染成另一種色彩。
不再是如鮮血般的赤紅,而是如太陽朝暉般的橙色。
剎那之間,蘇文直感覺整片大海都充滿了勃勃生機,他能清晰地捕捉到那絲于四周無處不在的歡愉感,以及身體上下所傳來的暢快之意。
海水變得更加暖意盛人,半空中的氣旋風暴也漸漸止息,一切仿佛都歸于了平靜當中,又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蘇文于海風之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他看到,自己的眼前出現了更多的色彩。
比如代表了梨木桌椅的紅棕色,比如代表了硯中石墨的黑色,比如代表了青石地面的青灰色,再比如面前女子身上的那一襲雪白。
蘇文意識到,他的心神已經在不經意之間,回到了考場當中。
他的手中還握著墨筆,他的身體還坐在木椅上,他的眼前鋪著尚未完成的考卷,此時,應是還在州考當中。
蘇文面露疑惑地看著身前的兩位主考官大人,來不及詢問發生了什么,便突然感受到了什么,然后他抬起頭,將目光投向了空中。
包括兩位主考官大人在內的所有人,也將視線抬其朝空中望去。
蘇文的心神于文海中歡快徜徉,目睹了氣旋風暴的狂烈和平靜,也見證了海水由赤紅轉為淡橙的整個過程,所耗費的時間自然很長,但對于他身體所在的真實世界中,只不過是在短短的一瞬之間。
便在這剎那之內,眾人只能看到蘇文閉上了眼睛,然后復又重新睜開。
所以此時于半空中那些爆裂開來的鎮氣鐘碎片尚未落地,而空中的橙色氣柱才剛剛將蘇文包裹其中。
下一刻,令所有人都無法置信的一幕出現了。
只見在那蒼穹之巔,夜空之極,一桿墨筆攜無上才氣,以橙光披身,從容而落。
那不是一支真的筆,而是如孩童涂鴉般的簡單圖符,只是相比起蘇文文海中的那支筆來說,要更加栩栩如生一些,也更加完整了一些。
這便是貢生書位。
古來循例,唯有參加完州考之后,待放榜之日,甲乙兩榜其上的二十人,才能溝通天地,引才氣灌頂,獲貢生之位,除了如徐煥之那般逆天的人物之外,人族百年來極少有人能夠打破這一規則。
對于鴻鳴書院的那名女院士來說,除了徐煥之以外,這輩子便只聽說過老師創造過這等不可思議的奇跡,卻不想,今日她在蘇文身上也看到了。
文位前四位,文生、貢生、侍讀、御書,都必須通過考試才能取得,哪怕體內才氣色澤轉變,亦無法晉升到更高的層次。
便像是蘇文前世的那些莘莘學子,哪怕你已經掌握了大學生所需的全部知識,也必須要經過最后的高考,才能拿到高中文憑,獲得繼續進入大學深造的機會。
在圣言大陸上,亦是如此。
文位便如文憑,州考便如高考,在最終發榜之前,是很少有人能夠得到天地才氣認可的,但是很少,并不代表沒有。
圣言大陸從來都不缺乏天才,所以總會有那驚才艷艷之輩,在某種大機緣之下,不經州考放榜,便引得天降文位,以獲貢生。
多年前徐煥之是如此,今日的蘇文,亦是如此。
徐煥之的機緣至今無人能知,而蘇文的機緣,則是揮毫而入奮筆疾書。
是以,空中所降的那枚筆型圖符,代表的是書位。
蘇文看著那緩緩來到自己身前的那支完全由橙色才氣勾勒而出的墨筆,心中出人意料的平靜,他伸出手,輕輕握在筆桿之上,下一刻,他體內的才氣噴薄而出,與那筆型圖符交相輝映。
于大片的橙光之下,那筆型圖案漸漸隱入蘇文的手腕當中,下沉至文海,替下了那原本代表文生之位的書道圖符。
沐夕站在旁邊,看著這令人無比震撼的一幕,嘴角輕輕揚起了一絲不自然的微笑。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蘇文的詩詞背誦是短板和弱項,而對方那提前半個時辰交卷的舉動似乎也應證了這一點,其后她又得知蘇文于文章之考中失手,所以如此看來,蘇文這一次的州考便恐怕要落榜了。
所以沐夕猶豫了很久,還是將此次州考中時論的關鍵之處,告訴了蘇文,便是希望他能夠就此翻盤。
卻不想,她給了蘇文一絲希望,而蘇文則帶給了她更大的驚喜!
如今看來,哪怕最后蘇文雙榜未上,也無關緊要了。
因為他不僅以奮筆疾書入無上書境,更借此引得天地才氣共鳴,突破了鎮氣鐘的桎梏,得以天降文位!
是的,便在沐夕的淺笑之下,于千百名考生震撼的目光當中。
蘇文,已經是貢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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