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產!人若是沒有觸犯律法,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的形式侵占他人的私有財產!”呂哲環視偏殿眾位重臣,殷切地問:“諸卿,同意嗎?”
不是什么正式的朝會,是皇帝特意喊來了在帝都的各部門主官和高階屬官,等待眾人就坐之后,皇帝突然來了那么一句,一時間在場的人都是面面相覷。
私有財產神圣不可掠奪,這樣的理念其實一直存在于華夏民族的社會習俗之中,只是從來都沒有用立法的手段來確定。
有既定的民俗,沒有從官方立法形式來確立,這種觀念雖然是有但是未成形成社會主流,甚至是很多時候官方能夠用各式各樣的理由來對私人進行剝奪財產,通常最容易受到侵害的人是無權無勢的小民,有權有勢也會被比自己更加有權勢的人侵占財產。
中央集權制度執行之前,君王想要掠奪誰的財產或許還需要找個名目,但是在中央集權制度執行之后,天底下所有的事物都被立法確認為皇帝一人所有,也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我的是我的,你的還是我的”,限制但不僅限于包括土地、房產、老婆、空氣…無所不包。
始皇帝不是沒能將中央集權制度確立起來嘛,理直氣壯地掠奪他人財產在華夏大地終于是沒有變成理所當然的事情,人們的觀念也還沒有來得及被奴隸主灌注“你的不是你的”之類的那一套,現在的社會主流是“封建思想”。
什么是“封建”?封建一詞出自《左轉》和《尚書(又稱書經)》,“封”通常意義上是分封,“建”是建立邦國。所以吧,封建的解讀是“封土建國”,從更加準確的理解應該是領主建設。
現在的社會思想主流是封建,應該說中央集權制度被建立起來之前,財產私有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仍然無法避免強權人物可以對無權無勢的人精心肆意的掠奪。
所以可以掠奪他人財產應該是華夏文明之外的胡人才有的思想,例如歷代的草原胡人就認為南方的華夏族裔用鋤頭耕作,胡人則是以刀劍耕作,那么華夏苗裔刨土生產,然后胡人以刀劍來收割華夏苗裔,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搶劫成為天經地義,該怎么來形容這種行為呢?可是歷朝歷代的華夏政權一方面鄙視和痛恨胡人的野蠻,又一方面享受權勢帶來的可以對無權無勢的人肆意掠奪,造成的就是一種自相矛盾到難以形容的現象,既奴隸主對奴隸的任意欺壓。
沒人希望自己的財產可以隨意被掠奪,現在也不是皇帝即為“奴隸主”深入人心的時代,但是遇到強權人物要搶奪的時候,很多時候雖然是有律法約束,但強權人物能夠操作的地方也多…既是所謂的律法漏洞,那又該怎么來確保自己的財產不可掠奪?
皇帝在談私人財產神圣不可掠奪,一部分人覺得理所當然,也不缺少的莫名其妙的人存在。
覺得理所當然的人,他們原本的出身都不錯,接受的教育中有關于封建的知識。在過于的千百年中,封建只與領主有關,不過那是一種宗族式的分封,既是按照血緣關系來確定擁有封地,例如周天子分封諸侯姬姓占了大多數,非血緣關系的諸侯也是周天子的家臣而不是國家的臣工。
君王的家臣和國家的臣工,有區別嗎?要是問問生活在春秋時期的人,他會回答“區別無比之大”。從春秋時期發生過的無數個例子中可以發現一點,君王的家臣不等同于國家的臣工。
君王的家臣只服務于“家主”,他們需要負責的只是家主本身,那么賣力地討好家主一人也就是了。
國家的臣工,從字眼上就能分出區別,他們是為君王打工,但除了需要為君王負責之外還需要為生活在國家的人負責。
可能有那么點不可思議,但是封建時期下的華夏大地上,國民有權不接受領導,他們除了能夠用腳投票之外,還能驅逐官員和君王。這是真真正正發生過的事情,并且當時任何一人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
中央集權制度下,皇帝成了最大的奴隸主,官員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只對皇帝負責,這樣一來就不再具備對皇帝之外的任何一人負責,因此官員根本不需要去在意除了皇帝之外任何人的態度。
在中央集權制度下,除開皇帝所有人都是奴隸,奴隸不但沒有私有財產,更不會有什么自由,這里的自由還包括精神和思想層面。那么,國民走上街頭游行叫暴亂,國民議論國政叫煽動。不管理由也不管對錯,誰敢非議官員或是國家政策的人都屬于不愛國。
高度集權且沒有監督機制,更沒有平衡機制(或反撲機制)的情況下,很多時候甚至是不需要作出實際行動,奴隸主(皇帝)或是奴隸主的仆役(官員)只要認為誰該死,那么不管那個人是不是該死,一定就是該死。
“財產的神圣必須確立,那么就需要一套與之相應的律法。”呂哲掃視文官那一邊,將目光落在蕭何身上,說道:“執政?”
蕭何站立起來,他內心里其實有一些琢磨不定,不太明白皇帝今天到底鬧得是哪一出,以至于人站起來半天不知道該說什么。
坐在后方的張良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恍然的表情,他很想向蕭何示意,可惜的是蕭何面對的角度根本不是自己這邊,無從暗示。
張良是想到了什么?他猜測的是皇帝因為近來文官集團和武官集團漸漸發酵的互相攻擊,似乎是有些文官又舊事重提,說了一些武將跋扈,然后衍伸出來一旦武將作亂會怎么怎么樣的事情。
確定財產私有的安全性,看似非常輕易的一件事情,起到的影響卻是無比深遠。保證私人財產安全,首先起到的就是確保人內心的安全感。另外,一旦有了安全感,人不再會時時刻刻認為誰威脅到了自己,使人擁有更多自信的同時,奮斗之心也將變得無比強烈。
皇帝要用立法來確認私有財產的神圣性,給予文武集團的信號是,在這個國家當中只要沒有觸犯律法,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理由沖進誰的家中。
“陛下這是要建立一套君臣相安的制度啊!”蕭何沉思著,感慨著:“只是沒有事先通氣,讓我怎么來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想出一套法案框架?”
不但是蕭何恍然,其實在場的人都漸漸明白皇帝到底是個什么意思。他們并沒有因為皇帝的舉動而深受感動,反而是無比的平靜,開始思索起來。
君王尊重臣民在過去并不是一件值得特書大書的事情,因為這是一種普遍的現象。這種現象哪怕是到了東漢末年都沒有完全消失,因此在東漢末年紛亂的時候就有了“君則臣,臣亦擇君”的現象。
君臣相敬的終結是到了五胡亂華之后,胡人一再成為華夏大地的主人,而胡人是什么?他們祖祖輩輩就是一群強盜,對于強盜來說最強者就能支配一切,不用需要得到愛戴的前提下不會存在互相尊重的觀念。結果什么?是“你的財產我來分配。什么?你不同意我分配你的財產!?那我就使用武力來讓你知道什么叫革命!”,這一套思想哪怕是到了天朝時代依然是華夏大地的主流價值觀。
“陛下!”蕭何苦笑著對呂哲說道:“立法…牽扯到的地方實在是太過多了,臣一時半會不知道從什么地方說起。”
呂哲沒有任何責怪蕭何的意思,笑了笑示意蕭何重新坐下。他剛才已經發現張良一直在蠢蠢欲動,本想點名張良出來述說自己的想法,一想張良不過是執政府一名侍郎,多名執政府的尚書在場,點名張良出來或許并不是一件好事,也就放棄。
“我們一直在強調一點,有付出就要有回報,既是所謂的責任和義務。”呂哲聲音洪亮:“每個人的奮斗都應該得到尊重,包括皇帝也應該尊重一名農夫辛勞的生產,接受農夫的賦稅就要履行保護他的責任。”
眾人不斷點頭,呂哲說的事情在當代并不多么驚世駭俗,因為現在不是皇帝既奴隸主的年代,現在是春秋戰國結束不久的時代,很多思想并沒有因為時代的變遷被“閉頻”成為一排“”,現在依然是一個“我可能不贊同你的說法,但我并不會阻止你說話”的社會。
“因此,只要是付出自己應盡的義務,他都有權利得到自己應得的回報。”呂哲看了一眼坐在旁邊旁聽的兩個兒子,他們是呂議和呂啟。
呂議和呂啟一直都在低聲地交頭接耳,他們注意到自己的老爹看過來趕緊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他們之前在交頭接耳一些什么?
之前呂議是在向呂啟吐槽,說是明明就想弄一套分封領主制,可是老爹又心里有遲疑,結果是廢話了半天沒有轉到主題上面來。
呂啟卻是了解自家老爹為什么會遲疑,無非就是不太確定執行分封領主制適不適合。他很想告訴自己的老爹,不管是執行什么制度,在老爹在世的時候或許執行得很好,但是要不給下任的續任之君套上一層不能為所欲為的枷鎖,什么制度都是白扯。
說來也是啊!華夏歷朝歷代的開國之君都是賢明的君王,他們都思考過怎么能夠治理好江山,可是誰都沒有想過該怎么來限制自己的權力。既然天下所有的權力都是在皇帝一人之手,要是發生一點什么,哪怕不是皇帝的責任也成了皇帝的責任,誰讓所有的權力都在皇帝手中,是不是?
皇帝擁有所有的權力,結果是一旦皇帝不再賢明,后續之君或許可以躺在前幾任皇帝的恩澤之下,但那是在沒有天災發生的前提下,一旦有了天災就會伴隨人禍,一場浩浩蕩蕩的逐鹿又會上演。
呂哲是有猶豫,他已經恍恍惚惚地發現一個規律,華夏歷史上之所以遭遇到什么災難不是眾志成城共渡難關,是每個人都有著小心思打著小九九,就是因為皇帝的寶座屬于獨一無二,并且皇帝沒有任何約束,結果自然是人人都想成為皇帝。
怎么來限制皇帝?呂哲是想要從自己這一代開始來設立一套憲法,但是由于不是學法律出身,實在沒有足夠的知識和經驗來制定一套合理的法度,因此也就不知道該從什么地方先開始。
呂哲有初步的想法,不知道該怎么去弄,他又無法找到誰來進行商討,畢竟限制皇帝的權力啊,和誰商討合適?和臣工商討,必然會被臣工誤以為是在進行某種試探,那么臣工敢于隨便發言嗎?
會產生諸多看似糾結的問題,無非是因為一點,那就是帝國的疆域越來越大,且眼見還會繼續大下去,中央集權根本就無法適應于每天都在擴展的疆域,那么咋辦?
呂哲根本不會允許民族的擴張腳步停止,他最近又抓住一個關鍵點,那就是隨著帝國的擴張很明顯能夠刺激到國內的工業發展,這樣就更加不能讓國家因為中樞難以控制遠方而停止開拓。
沒錯,之前或許連呂哲自己都沒有發覺,他還是回到帝都之后觀看公文,也不知道時候恰巧還是誰的有意安排,他看到了國家的武力擴張開拓了市場,市場帶動生產又等于是刺激了本土的工業化進程。
前幾天呂哲關注了呂啟制作蒸汽機的進度,無非就是因為清楚交通關乎到能夠將控制力延伸到多遠。他又很詳細地思考了一下,哪怕是火車出現,對于火車軌道的建設等等,改善交通速度起碼也是四五十年或者更久之后,這樣一來極度需要一個哪怕是過渡式的政策出現,用以維持中樞難以控制的地區,使族群的行政至少是在名義上形成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