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劉桐對于陳曦的講解是沒有什么疑問的,因為管內政的是陳曦,她只用吃飯,至于其他的玩意兒,根本不需要管,相信陳曦就是最大的正確,沒看朝堂上的袞袞諸公都是如此嗎?
可誰讓劉桐還有點良心,在洛陽和長安吃過苦,見過人間慘劇,所以多少有些干人事的想法。
好吧,上述這些只是道德層面的東西,真正實際的在于,劉桐的精神天賦掛陳曦的時間長了,陳曦又給講過一些東西,早些年不太懂也就罷了,但現在懂了,有句話叫做,知識入了腦,有些事情你就不可能視而不見了。
其他人或是沒有這個認知,或是有這個認知,但和陳曦已經進行了深入的討論,不會直接將官商勾結這句話丟到朝堂上,可劉桐屬于有這個認知,但陳曦沒有專門進行講解的典型。
或者更直接一些,陳曦有些時候,真的拿劉桐當泥塑木雕在用,所以在這個時候,劉桐很是直接的詢問了。
只是這個話很難聽,難聽到讓在場的諸卿皆是沉默,他們之前可能也有想到這個詞,但陳曦當面,他們只會覺得自己想的有些粗糙,陳曦肯定有其他的手段,所以不好去詢問。
畢竟權威這種東西,真的頂用。
可劉桐就不同了,她對于陳曦的道德是信任的,但不代表對于后來者信任,陳曦這年頭這么干能穩住,不代表后來者能穩住,有句話叫做因人成事,制度不完善,不代表人治處理搞不出來極限的水平,制度完善,也同樣不代表人治處理無法給你搞出逆天操作。
所以不管是什么版本,人治這玩意兒確實逆天。
“你陳子川的道德我是信得,你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諸葛孔明這種神人在世,我也覺得問題不大,你們都擁有著靠一己之力打垮整個官僚系統,或者重塑官僚體系道德的能力,但后來者呢?”劉桐抱臂托了托帶著幾分不滿說道。
再怎么對江山不負責,經歷了亂世的劉桐,還是希望這份盛世能延續下去,畢竟這是漢室的江山,能在歷史上留下幾筆,她也不會客氣,所以有動搖國家根基的可能,在劉桐能看出來的時候,還是要消除的。
“殿下的意思是,接下來行使的制度,存在因人成事?”陳曦對于劉桐的質問倒也沒有什么惱怒,很是平和的說道。
“老實說,現在的情況,我都覺得是因人成事。”劉桐帶著幾分挑釁的語氣說道,然后朝臣大半低頭開始數螞蟻,只有寥寥幾人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一幕,而能這么鎮定的看著這一幕的,盡皆是能道一句,這盛世與有榮焉的超人!
“這話就過分了。”陳曦擺了擺手,“殿下所說的官商勾結,實在是太重了,還沒到那個程度,畢竟我們有很多政策其實就是在防止官商勾結的,后續這些方面的制度還會加強,更何況地方官僚也不是傻子,總不能全部被侵蝕了吧。”
“未必不可能,我可是親眼見過的。”劉桐搖了搖頭說道,“當年兗州那一次,我也是在場的。”
聽到這話,低頭數螞蟻的伊籍多少有些無語,為什么每次提這個,都繞不過兗州案啊,老實說,兗州案就本質而言也就是搞了點錢,甚至真要說的話,也就當年大家眼皮子淺,沒見過多少錢,就連五大豪商也就不到百億的規模,所以才對四十多億錢覺得離譜。
要是像這幾年被陳曦這么來來回回吹風,動輒千億專項資金,兗州案也就那樣了,畢竟現階段錢款的規模真的是在瘋狂的膨脹,大家也算是開眼了,仔細想想,真要對比的話,四十幾億錢對于現在陳曦的經濟體量,大概也就是十常侍其中一位貪錢的規模吧,可能都不到。
“好吧,我大致解釋一下,用比較簡單的方式。”陳曦眼見劉桐面露認真之色,也覺得這事兒糊弄不過去,想了想開口道。
“給陳侯上茶。”劉桐對著一旁的侍女招呼道,她可不覺得這事兒能那么簡單的說清,畢竟這東西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繞開所謂的官商勾結。
“說起這個準許地方政府介入某些產業,建設地方企業的操作,需要從早期的一項操作說起來。”陳曦倒也沒有拒絕,接過茶杯之后,開始講解,“首先,我們目前的商業分為三類,一類是不管是誰都可以干的行當,一類是看著沒有門檻,但實際上是有隱性門檻的行當,還有一類就是需要國家對應機構發放牌照的行當。”
一直和劉璋在裝死的袁術聽到這話,雙眼一亮,陳曦這句話給他解答了很多的疑問。
“第一類就不說了,第二類最為明顯的戲曲行業,這個行業是非常明確的沒有門檻,是個人都可以進,但能吃這碗飯的人有多少?能成為真正戲班子,且做大做強的有幾個?”陳曦用余光掃了一眼在角角落落的柳蘿,有一說一,老袁家確實牛逼,柳蘿都能混到大朝會,陳曦要將一個女的弄進來,也得花點功夫才行。
“第三類則是那些你們都明白的,需要發放牌照才能進去的行當,當然某些人先上車后補票,那不是沒有牌照,而是你確實強,需要九卿,甚至是我本人親自去找你才行。”陳曦帶著幾分看智障的眼神掃過袁術、劉璋、周瑜等人,沒辦法,這幾個狗東西啊!
“有了這個前提條件之后,你們要說官商勾結的話…”陳曦很是自然的看向了劉桐,“也就是說只能選擇第一類的產業,問題是第一類的產業存在另一個死線,一個大家都清楚的死線。”
“第一類,也就是那些所有人都能進入的產業,替代性很強,要真的做大做強,其實很不容易,當然也不乏某些家伙確實厲害。”陳曦看向了躲在角落的甄儼,老實說,連陳曦都覺得甄儼是真的離譜,他才倒臺,現在就又發育起來了,“然后問題來了,當這種涉及到基礎民生的產業,做大到這種程度之后,會發生什么?”
陳曦看著在場的眾人提出了自己的疑問,然后一群人面面相覷,之后糜竺起身回答道,“是指導價格。”
“在場將商業做到這個程度,遭遇到國家明確進行價格指導的請舉手。”陳曦對著在場眾人開口說道。
然后只見糜竺、蔡瑁、張世平、蘇雙以及甄儼站起身來。
“我這邊是棉紡和毛紡的指導價。”糜竺緩緩的開口說道。
“我這邊是大米的指導價。”蔡瑁很是無奈的說道。
“我這邊是食鹽的指導價。”張世平和蘇雙起身同時說道。
“我這邊是糖業的指導價。”甄儼一副想死的表情。
“很明顯,這幾位大爺才是真正的豪商。”陳曦瞥了一眼甄儼,然后帶著幾分揶揄的口氣說道。
“指導價格的意思?”劉桐的眉頭皺成一團,看著這五個人,隱約已經意識到了某些東西,但并不是很清楚。
“意思是,他們只要愿意,其他干這個行當的人,可以去死了。”陳曦面無表情的說道,“當然甄家這邊曾經是,但是后來被打倒,現在大概快要搞出來新的行業指導價了對吧。”
“還差一些。”甄儼這一刻也不好說不能搞到,只能硬著頭皮表示還得一些時間。
“這么夸張嗎?”劉桐皺眉說道,“按說不應該啊,尤其是糖業。”
“但隨著糖業的擴張,最后注定的結果就是甄家必然獲勝。”陳曦無可奈何的說道,你和一個完成了從上游到終端,連渠道都是自家的托拉斯玩這個,那死亡只是時間的問題,尤其是甄儼還在不斷地擴張,還在努力的劃分銷售區、規定商品產量、確定銷售價格等等,形成既是托拉斯,又是卡特爾是超模姿態。
“所以當這些人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必須要由國家進行約束,比方說蘇侍郎給鹽加一倍的價格,其他人就算再不滿,也得吃,這就是剛需物資。”陳曦說了一個很恐怖,但這群人其實都經歷過的現實。
鹽價十倍于糧食咋了,你還能不吃?
既然你要吃鹽,那價格再高,你還是得吃,所以價高,你只能接受!
所以真要說的話,沒指導價遲早會出事。
“不會,不會,我肯定不會賣高價鹽的。”蘇雙連連擺手,表示自己除非是腦殘,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情,陳曦聞言也就笑笑,怎么說呢,也就國家控制能力足夠,換個其他的時候,蘇雙不想漲價,想要吃這份紅利的人將蘇雙整死,也得讓鹽價漲起來。
“我好像隱約明白了一些東西。”劉桐眉頭皺成一團,“好像能達到這個水平的,其本身就是一股很強的力量。”
“對,能走到這一步,他們是商,還是官,其實已經很模糊了,甚至到了這一步,如果其不被納入國家的管理之中,才是問題所在。”陳曦很是認真的說道。
劉桐聞言若有所思,然后看了看甄儼的方向,想了一下如果接下來這么一個人掌握了新的物資的定價權,那么不將對方納入國家的管理,而是讓對方繼續在民間流竄,也是一個新的問題。
“有了這個認知之后,各位就需要理解一樣東西了,那就是財富也是力量的一種。”陳曦很是認真的說道,這句話在場眾人倒是完全理解了,哪怕是念了無數年經法的儒家,也是認錢的。
“有了這個共識之后,再去看官商勾結,那就很明確了,沒什么官商勾結,而是錢權的交易,用錢購入權力,那么再簡單一些,這其實就是賣官鬻爵的一種。”陳曦笑了笑說道,而劉桐眉頭皺成一團。
“我之前說的內容,需要的是這個解釋嗎?”劉桐皺眉看著陳曦,她多少有些疑惑陳曦在說什么了。
“意思是,既然避不開賣官鬻爵這個行為,以及錢也是力量,權也是力量,那么不如將之合流,一同計算,只要政府沒有虧損,就是勝利。”陳曦帶著幾分感慨傳音給劉桐說道。
明面上不能說的這么直接,但私底下交流的話,就能將某些不能放在臺面上的話講出來了。
畢竟仁義禮智信這些東西還是需要講的。
“將權力和金錢,都作為力量來進行計算,將之總和起來,然后進行換算就是了,多少是多少,心里有一桿秤,這樣雖說不太好,但這樣最為清楚明了。”陳曦帶著幾分唏噓,而劉桐則是如遭雷擊。
“這?這?”劉桐感覺自己學的仁義禮智信已經全部崩塌了。
“如果你將道德這些也算在其中的話,就更現實了。”陳曦帶著幾分唏噓說道,完美的資本主義是什么,是資本面前人人平等,當然這是逆練了很多東西之后得出來的結論。
陳曦不太想用這個東西,但如果將塵世的道德,人間的權利合并起來作為一個資本總值來進行計算和劃分,很多的東西其實也就相對比較明確了,雖說這種思維相當的殘酷,但這種思維可以看清楚很多的東西。
所以討論官商勾結這種鐵定無法消除的東西,對陳曦而言毫無意義。
畢竟這屬于無法規避,不管你制度如何修正,都會遇到無法解決的情況,甚至還會出現某種bug,比方說雁門給常山大規模出煤礦這事兒,谷習真的不知道嗎?
知道,但谷習從中一文不貪,可谷習主動往并州雁門方向修路,為雁門郡大規模出售無煙煤做好前置鋪墊。
這些真要說的話,算勾結嗎?
可谷習一文錢沒賺,全奔著讓常山發展,讓常山的百姓過好日子而去,而且做的滴水不露,你查嗎?
沒得查,沒得意義,查完了也什么都查不出來,谷習說他不知道,不關心,不了解,你只能接受對方說的每一句話。
這就很生草了。
可同樣這就是現實,這就是bug,更糟心的是這種bug,從制度上是沒辦法堵的,你不能說谷習往雁門修路有問題,你也不能說谷習為常山百姓的發展考慮有問題,但傻逼都知道谷習這種人要對于雁門的情況沒有懷疑才是見鬼,但你能說什么?
說句過分的話,哪怕這次三五沒開地方產業,雁門官場因為煤廠的事情,被從上到下被干趴下去了,谷習探頭過來說收無煙煤,下一批雁門官場的官僚,搞不好還會想辦法搭上這條線,最多是下一次他們會想更為合理的辦法,將這件事合理的敲定。
“所以考慮官商勾結其實沒啥意義,因為大環境導致了在漢室的地盤上,要做大做強就需要遠離官場,但又不能離開官場。”陳曦帶著幾分對于現實的吐槽說道,“這很難,但沒有別的選擇,我搞的那些手段,與其說是在避免官商勾結,還不如說是在讓走商業路線的強者,能相對正常,不被官場所影響的前行。”
這個時代是封建時代,普通那種小商小販也就算了,稍微大一些的商人,基本都是縣中豪強,乃至一地郡望的白手套。
比方說陳曦的父親,其實承接的就是潁川陳氏的生意,也正因此,才能做到并州,乃至更遙遠的地方。
如果說后世的準入門檻分不同的情況,在金融業是為了控制風險,保護投資者,在常規行業是為了維護市場秩序的穩定,促進公平競爭與營商環境改善,但在這個時代,陳曦搞得準入門檻,怎么說呢,純純就是為了篩選掉強度不夠的家伙。
也就是所謂的,你連準入門檻都搞不定,最好不要進入這個強者林立的世界,相比于后世那種絞盡腦汁的各種商戰方式,這個時代,人道毀滅技術發展到了相當的水平。
甄儼要不是陳曦的大舅哥,就甄儼現階段在酒水行業的地位,他出門就得被整死。
為什么陳曦從一開始就說了,我這地方要么大家都遵紀守法,然后你們來告狀我會處理,要么你們愛怎么玩就怎么玩,什么人道毀滅,什么大軍出征,該不會有人真的以為這是正常的商業環境吧。
陳曦搞的是實打實的自由貿易,就是那種強者創造自由的貿易!
“也就是說,你在這一方面完全沒有道德潔癖。”劉桐突然意識到了一個盲點。
“對,他們搞錢也罷,搞事也罷,只要地方百姓的生活水平在變好,外加沒有影響到我的政策,就像之前的雁門郡一樣,我不會特意去關注,但碰了死線,就算我不處理,也會有人處理的,鬧出亂子,剛好讓我將之割掉,拿去補貼貧困山區。”陳曦很是平淡的說道。
“你這不是?”劉桐有些復雜的開口。
“并非不教而誅,我會給出詳細的審查條例,以及相關的實施辦法,但肯定攔不住。”陳曦帶著幾分無奈說道。
居然有人認為能解決這個問題,想啥呢?這怎么可能解決 請: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