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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六節 烏恒與鮮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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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到薄世鼓勵后,張未央只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然后,他就被薄世送到了使團里,成了這支將在風雪季節,跋涉將近兩千里,穿越荒原與動土,抵達烏恒部族所在的烏恒山的漢室使團中的一員。

  使團主要由來自三部分的人組成。

  第一,就是新化城主薄徐堅率領的包括張未央自己在內的漢室官吏和士卒,總共由十七人。

  第二,是濊人部族里找來的獵手和向導以及他們所養的獵犬,大概有個十幾人,據說都曾經有過在雪地中生存月余的經驗。

  第三,則是要跟隨使團回轉自己部落的烏恒人。

  這些烏恒人的人數就比較少了,總共只有五個人,其中還有一個少年。

  那少年的地位應該比較高,以張未央所見,剩余四人,在平時都是圍著那少年,頗為恭敬。

  另外,比較奇怪的一點是,這些烏恒人跟張未央見過和聽說過的夷狄都不同。

  尤其是他們所留的發型,更是奇特。

  他們并不像野濊部族里的野人那樣,將頭發織成一條條小辮子。

  而是,將整個腦袋前面的頭發全部剃光,只在中國,只有犯罪的罪犯,才會被官府處以這樣的刑罰,以示懲戒。

  但這樣的發型,在烏恒人這里,卻似乎是傳統。

  還有,這些烏恒人的腳邊,時刻都蹲著一只大犬。

  這種犬只,似乎是跟狼雜交后培育出來的,體型和個頭都比濊人的犬只大了許多。

  最大的一只,甚至站立起來,差不多有一人高,看上去極為兇猛。

  這些犬只的耳朵上,似乎都系一條草繩,草繩上染了點五顏六色的顏料,也不知道有何用途。

  剛剛開始的時候。張未央還是拘謹的,只是默默的在正使主薄徐堅的指使下,幫著將干糧、火石以及夜晚所蓋的毛毯整理起來,搬上雪橇車。

  但。等到使團出發后,在路上,張未央因為走在靠外的一面,跟那些烏恒人的距離不遠,所以。漸漸的就跟他們有了些熟絡,甚至能用濊人語言,進行一些簡單的交流。

  慢慢的,張未央也知道了這些烏恒人的名字,同時也知道了些趣聞。

  那個少年,名為:野力之,反正發音是這么發的,是烏恒一位大人的兒子,這次跟隨使團來漢地長見識的。

  而在烏恒族內,部族中的高級貴族。都是以大人自居的,低級貴族則都是小帥。

  大人與大人,小帥與小帥之間,地位是平等的。

  假如出現爭執,那么他們之間就以拳頭來說話。

  兩個大人或者小帥,光著膀子,打上一架,誰贏誰就說的對。

  這讓張未央聽了嘖嘖稱奇。

  順其自然的,張未央也向這些烏恒人講了一下他的故鄉邯鄲和他聽說的漢室神京長安的一些常識。

  當然,這少不得要夸張一下。

  譬如。邯鄲城的規模和常住人口,就被張未央嘴皮子一碰,起碼夸大了三倍。

  烏恒人更是被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一來二去,張未央倒是跟這些夷狄交上了朋友。拉上了關系,尤其是,休息的時候,張未央請這些烏恒人喝了兩口小酒后,對方立刻就將張未央視為兄弟了。

  那位名為‘野力之’的少年郎,更是用著半生不熟的濊人語言。拍著胸膛對張未央許諾:“等到了赤山,俺一定請你吃俺們烏恒人的烤魚,現在這個季節,恰好是俺們族里冬捕開始的時機,冬天神湖里的魚,特別好吃!”

  一邊說,野力之就露出思念的神情。

  他的年紀最多也就十四五歲,沒有什么心機,單純的很。

  但說著無心,聽著有意。

  張未央立刻就將這個情況暗暗記了下來。

  在將來,這些情報都會整理成檔案,送往長安,出現在天子案前。

  聊了一會后,張未央就看著野力之身邊一直蹲著的那只大犬,好奇的問道:“你們為什么要給這些犬類在耳朵上系上草繩?”

  野力之聽了,臉色有些悲傷,他看著張未央,道:“這些大狗,是我們烏恒人的引路犬!”

  “引路犬?”張未央有些不解。

  “是啊,假如我死了,那它就會馱著我的衣服和毛發,回到神山赤山,然后,部族的大人們就會知道,野力之的靈魂回來了,他們會用火燒掉我的衣服和毛發,讓這只大狗,帶著我的靈魂,去跟祖先和神明團聚!”野力之有些感傷的解釋:“這些草繩,就是我們烏恒人死后,靈魂回歸祖先和神明懷抱的憑信,每一根草繩,都有薩滿祭司在神明面前祝福過…去年,我們部落回來了三百多只引路犬…”

  “三百多只引路犬?”張未央一時間沒把彎轉過來。

  “是啊,一只引路犬就是一個人,只見犬,不見人,就是主人已經死在外面了…”野力之的語氣越發的蕭瑟起來。

  但張未央聽了,心里卻是無所謂。

  一年才死三百多人?

  好像也不是很嚴重吧?

  但張未央哪里知道,在烏恒族中,能養一只引路犬的人,都是部族里的精英。

  奴隸和普通的牧民是即無資格也沒那個余力去養一只這樣的大犬的。

  通常普通的牧民去世,他們都是統一一個時間段,由薩滿派出一只老去的犬,馱著幾十甚至上百人的衣物和生前的毛發,一起焚燒。

  這還是當年部族年景好。

  因此,在整個烏恒的所有部族里,全部加起來,能養引路犬的,可能也就不到兩千人。

  一下子死了三百,等于死去了七分之一的精英。

  這樣的損失,放在任何一個族群內,都是傷筋動骨,甚至可能會造成族群的滅亡。

  但烏恒人能有什么辦法?

  這些死去的人,都是被匈奴強征去作戰的人。

  他們是死在為匈奴沖鋒陷陣的路上,用他們自己的命給烏恒的族人一條活命的路。

  他們的死。讓今年族內新生的嬰兒,多活下來了一千多個。

  站在部族維系和存續的角度來說,他們死得其所。

  然而,這個看法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匈奴人要保證。它是草原和世界的霸主,能隨意決定和支配草原上的部族的生死存亡。

  而現在,匈奴人的霸主地位,開始動搖了。

  來自東方的漢朝,強勢崛起。

  去年。匈奴單于甚至不得不殺了烏恒的鄰居,鮮卑部族的首領,取其腦袋,安撫漢朝,就是證明。

  不然,以匈奴人的霸道,它根本不可能在一個實力弱于他的力量面前低頭。

  于是,烏恒人通過自己鄰居的悲劇,知道了,他們多了一個選擇。

  只是。這東邊的漢朝,烏恒人從未跟他們打過交道,并不清楚,漢朝人究竟是吃人的老虎還是和善的長者。

  這才有了這次野力之幾人的造訪,讓野力之等人欣慰的是,漢朝對他們的來訪,表現出極高的熱情,漢朝的單于,甚至下令,派出了現在這個使團回訪烏恒。

  而這。無疑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野力之在新化城待了十幾天,他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過去。常常被鮮卑、烏恒甚至丁零人欺侮的濊人,自從投靠漢朝后,日子一天比天好,漢朝單于甚至派出了軍隊,在濊人地盤上駐軍,保護他們。

  濊人部族的上層。更是過上了讓野力之目瞪口呆的生活。

  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頭人,都住上了寬敞的大屋子,家里的墻壁和倉庫里堆滿了魚干和肉干,身上更是穿上了漂亮暖和的裘衣。

  至于過去那個濊人的首領,現在叫滄海君的家伙。

  在以前,每年都要低頭哈腰的派人去送牲畜、奴隸到赤山,以賄賂烏恒族,使烏恒騎兵不侵犯他們。

  但現在,這個家伙見了烏恒大爺們,眼睛都是朝天的,連起身都懶得起身。

  而他確實有這么個驕傲的理由。

  背靠著漢朝單于,據說還多次受到漢朝單于接近和嘉獎,加上他的客廳里放著的那個被硝制成酒器的鮮卑王腦袋,在這極東之地,已經沒有那個不開眼敢得罪他了。

  得罪他的后果,等于向東邊那個帶甲百萬,幅員萬萬里的龐大帝國開戰。

  沒有人能擋得住漢朝單于的雷霆之怒。

  據說,連匈奴單于,現在也不敢惹惱漢朝的單于。

  “可惜啊,我們烏恒人,沒有一個叫少皋的祖宗…”野力之想到這里,不禁有些垂頭喪氣。

  濊人的外貌特征,跟漢朝人非常相似。

  所以,他們攀起親戚來,自然是非常爽利的。

  但,烏恒人卻不行…

  野力之看了看自己族人的黃色胡須和明顯不同的膚色,無奈的搖了搖頭。

  烏恒人的長相,非但不似漢朝人、濊人、朝鮮人,就連匈奴人也不像,在草原上,只有少數幾個他們的近親部族像是鮮卑什么的,跟他們有相同的膚色和相貌。

  再次上路后,張未央抽了個空,跑到使團的正使,新化主薄徐堅那里,報告了自己打探來的一些消息。

  徐堅聽完,也很感興趣,立刻讓人記錄下來,形成文字。

  中國的士大夫,自從春秋開始,就已經注意到,要對付夷狄,首先要了解他們的習俗和傳統。

  而且,徐堅不像張未央,在一年前還是個半文盲。

  徐堅出生在薊城,他的父祖,都是燕國王宮的侍從,因此,他曾經在燕國的王宮藏書中看到過一些記載。

  而這些記載,與張未央所說的烏恒人的一些習慣與習俗,在某些地方,頗為相通。

  “大抵烏恒,當是東胡之后…”徐堅在心里猜測著。

  在戰國時期,燕國在擴張的時候,曾經遭遇了東胡人的挑戰,東胡甚至一度能壓著燕國打。

  直到戰國后期,李牧出世,才讓燕國的戰略局面好轉。

  而那段時期,燕國人跟東胡之間曾經有過密切的外交往來。甚至燕國曾經有王子質于東胡,相關記載比較多,留存到今天的也有不少。

  徐堅就是從這些殘缺的記錄里,嗅到了東胡與烏恒之間的隱約聯系。

  只是。他也不敢確定。

  畢竟兩者之間的共同點已經不多,也有可能是曾經受到東胡影響的某個部族轉變而來的。

  使團在冰天雪地的荒野中跋涉,漸行漸北,慢慢的遠離了新化城。

  三天后,更是離開了漢軍的最遠巡邏地區。越過了山巒,進入了一個由冰雪和群山組成的世界。

  到了此處,整個世界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很容易就迷失了方向。

  好在,烏恒人帶著的獵犬,似乎有著類似老馬識途的天賦,總能在關鍵時刻,及時的指引方向。

  除此之外,它們似乎嗅覺非常靈敏,能輕易的發現那些躲藏在雪地里的兔子一類的動物。倒也給使團補充了不少肉食。

  對使團來說,唯一的麻煩是,他們必須露宿了。

  而在冰雪世界里,選擇一個好的露宿的地點,而不至于第二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已經被冰雪埋了,無疑事關生死。

  而且,群山間凜冽的北風和夜晚近乎能殺人的低溫,也開始困擾使團。

  在進入這片陌生和荒蕪的冰雪世界后,使團開始出現了傷病。

  到第二天,張未央起來后發現。甚至有一個漢軍士卒,在夜晚守夜時,凍死在了哨位上,而他身前卻依然燃燒著火堆。

  這無疑是一個慘痛的教訓。

  所以。從此,使團中的人,每次守夜,都會有三人,相互提醒和警示對方。

  但這樣,并非長久之計。

  好在隨行的烏恒人寬慰使團中的其他人。說馬上就能進入鮮卑人的活動范圍了。

  鮮卑人肯定會在附近留下他們狩獵時居住的石洞甚至石室。

  進入山洞,就不必再擔心嚴寒的低溫,悄無聲息的奪走人的性命。

  果然,在進入了烏恒人所說的那個地方后,使團在沿途的山上,發現了好幾個可供人居住的山洞,洞里面,甚至有著熄滅的火堆和鋪得整齊的干草鋪,甚至運氣好,還能發現許多木柴。

  但,隨著繼續前進,烏恒人和他們的獵犬,開始緊張起來。

  張未央甚至發現了,有些時候,那些原本極為安靜和馴服的獵犬會蹲下身子,嘴里發出低吠,野力之更是如臨大敵一樣的警惕著四周。

  “怎么了?”張未央于是過去問道。

  “鮮卑人來了…”野力之很謹慎的說道:“快去告訴其他人,準備戰斗,我們的獵犬聞到了鮮卑獵手的氣味,這絕不會有錯的!”

  “鮮卑人?”張未央聞言,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作為一個漢人,張未央有足夠自信。

  去年,鮮卑人不過偷襲殺死了幾個濊人,他們的王的腦袋,就被送來新化,現在都還擺在滄海君的客廳里。

  就這樣的小族寡民,還能怎么樣?

  他們難道有膽子襲擊和阻攔身負天子使命的大漢使團?

  但,野力之的下句話,卻讓張未央立刻警覺起來。

  “鮮卑有很多野人部族,這些野人部族里,有一些是獵頭族,他們會像狩獵野獸一樣,狩獵不是鮮卑人的其他人類!”野力之鄭重的說道:“尤其是在這樣的冬天,他們很難獵獲獵物,就會以人為食物!”

  張未央不敢怠慢,馬上就將這個情況反應到了徐堅那里。

  徐堅聽了后,立刻就下令,武裝起來,但卻也沒有怎么害怕。

  使團里足足有著十幾個受過軍事訓練的士卒,另外還有十幾個濊人,還帶來了弓弩,遇到一般的小部族,根本不用害怕,碾過去就是了。

  但是,徐堅很快就知道自己錯了。

  遠方的山巒上,出現了人影。

  不是一個兩個,也不是十個二十個,而是數以百計,密密麻麻,乘著雪橇車,呼嘯而來的夷狄。

  而且,他們不止從一個方向出現。

  野力之看到了,立刻就大聲喊道:“這是鮮卑本部的人!”

  對于自己的鄰居,烏恒人實在是太熟悉了。

  閉著眼睛都能分辨出,那些是野鮮卑,那些是真鮮卑。

  只是,這些鮮卑人,什么時候從鮮卑山上走下來了?

  徐堅看到這樣的情況,卻放下心來了。

  在這樣的天氣,這樣大張旗鼓的出現,鮮卑人,肯定不是來為難他們的。

  于是,徐堅拿起自己的節牦,彈了彈身上的積雪,走出使團,來到前面,對著那些呼嘯而來的鮮卑人用著匈奴話喊道:“來者何人?此乃大漢使團駐節之處,依據大漢天子與匈奴單于約法,凡漢使團節牦所在,視同匈奴單于大蠹在處,凡大小渠帥,不得侵犯!”

  連續喊了三遍,那些呼嘯而來的鮮卑人,停在了距離使團所在百步外的地方,然后,就沒有了動靜。

  這讓徐堅感覺有些喉嚨發干。

  可能過了大約一刻鐘,或者更久,徐堅感覺自己都快拿不穩手里的節牦時,百步外的鮮卑人群眾,走出了一個披著狐皮的男子,這個男子用著匈奴話對使團喊話道:“鮮卑大人丘可具,聞聽漢使到來,不勝歡欣,特請漢使及使團諸位,來鮮卑山做客!”

  他用的是字正圓腔,極為通順的漢語。

  而且還是明顯帶著齊魯口音的漢語。

  這讓徐堅頓時就像見了外星人一樣——什么時候,這冰天雪地,荒無人煙,而且從未有過中國人到訪過的蠻荒之地,出現了漢人的身影了?(

  譬如魏書,晉書中能找到一些,后漢書里也記錄過一些。

  從這些記載里,能知道一些大概。

  譬如,烏恒人的胡須是黃色的,屬于白種人,鮮卑人也差不多。

  證據就是晉明帝被人罵是黃須鮮卑奴,因其母親是鮮卑人,他本人也是黃須,帶有白種人特征。

  另外,烏恒人善養狗,鮮卑人住石洞,這都是明史記載的。

  后漢書記載,烏恒人‘至葬則歌舞相送。肥養一犬,以彩繩纓牽,并取死者所乘馬衣物,皆燒而送之’這證明他們會用犬送終。

  至于鮮卑人早期居住在石洞中的記錄就很多了,北魏甚至曾經專門派人回祖宗生活的石洞祭祀。

  另外,鮮卑烏恒的首領,都稱大人,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現在,已經不清楚烏恒山和鮮卑山在那里,只大概知道在當時的饒樂水,現在的西拉木倫河一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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