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別老爹,出了宣室殿,劉徹心念一動,就轉頭改道去長樂宮看望薄皇后。
劉徹來到淑芳殿時,李信已經在等著他的到來了。
“母后最近可還安好?”寒暄過后,劉徹隨口問道。
“回稟殿下,皇后近日一切安好…”李信低頭答道。
但劉徹卻還是發現,李信在回答時,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李信,劉徹很了解,薄皇后,劉徹更了解。
這主仆兩人,屬于那種就算是受了委屈,也會悶在心里的人。
因此,劉徹知道,肯定發生了些什么讓薄皇后不太高興的事情!
可惜,章德那個家伙自從回了長安后就消失了,好似這個宦官從未出現在這個世界一般。
于是,劉徹失去了他的重要的消息渠道。
要是章德還在的話,薄皇后這邊的事情,他肯定能知道!
“要準備拉攏一個新的耳目了…”劉徹在心里想著。
只是,這宮廷宦官雖然無人不貪,但想找一個像章德那樣嘴巴牢靠同時可靠的人,就有點難了!
尤其是劉徹現在是太子,一舉一動都被人盯著。
“看來得讓王道多多來宮里面跑幾趟了…”劉徹思索著。
拉攏宦官,還是派宦官來干最恰當。
這樣目標小,不容易被人非議,同時還能有效的預防許多麻煩。
即使出了什么簍子,也跟劉徹關系不大!
這么想著,劉徹跟著李信,走進淑房殿之中。
一進宮門,劉徹就看到宮里的馬駟之中停著好幾輛馬車。
“有客人?”劉徹問道。
“回稟殿下,是國舅與薄氏的族人進宮來給皇后請安。再過些日子,就是皇后的生辰了,因此。外家都在籌劃著操辦一二…”李信低頭答道:“但是,皇后不喜太過喧嘩。因此不想操辦,然,薄家的叔伯長輩卻堅持要大肆操辦…”
劉徹聞言,微微一愣:“母后生辰將近,李公何不派人來太子宮通知孤?”
說實話,劉徹還真忘記了薄皇后的生日是哪一天。
事實上,這個宮里面記得皇后生辰的人,恐怕也不多!
劉徹揉了揉太陽穴。吩咐道:“王道,一會回去后,立刻給孤準備好賀禮,同時去少府,告訴岑明府,今歲皇后生辰,孤要大半,要少府做好準備!”
“諾!”緊隨其后的王道點頭應命。
“殿下有心了…”李信連忙跪下來道謝:“奴婢待皇后謝過殿下的好意,但皇后已經吩咐過了,今年還是跟往年一樣。不要大肆操辦…”
劉徹呵呵一笑。
薄家的人一貫如此低調儉樸。
當初太皇太后在的時候,就是太皇太后自己的生辰,也是很少操辦。通常就是皇帝、皇子、皇孫和妃嬪們聚在一起吃頓家宴就罷了。
在其的帶領和提倡下,當時的宮廷,沒有人敢鋪張浪費,甚至就連皇帝的寵妃也要自己織布!
這就是家有賢妻,國有賢后的好處!
但是,劉徹并不想薄皇后今年的生辰太冷清。
恰恰相反,劉徹已經決意要大肆操辦了!
原因很簡單,借薄皇后生辰的機會,向天下人宣告皇后與他這個太子的親密關系。從而為明年的過繼和隨后的嫡子身份做宣傳的鋪墊。
同時劉徹也想,讓薄皇后好好高興高興。稍微盡些人子的責任。
要是不表明這個態度,這宮里面難免總會有些異想天開的人。
嗯。老實人總是被欺負的!
李信領著劉徹穿過淑芳宮的閣樓來到了主殿之前。
幾個宦官看到劉徹,立刻就大聲的喊道:“太子駕到!”
很快,殿中就被驚動了。
許久未見的薄皇后,領著薄戎奴以及幾個薄家的老人匆匆出來。
“兒子給母后問安!”劉徹連忙上前跪下來叩首。
“臣等拜見家上!”薄戎奴等人也連忙跪下來對劉徹一拜。
“好孩子!”薄皇后一看到劉徹,立刻就笑容滿面的走上前來,拉著劉徹的手:“快快起來吧…”
“諾!”劉徹站起身來,也對薄家的人道:“各位長者快快起來,休要折煞小子!”
一行人就這樣親密的走進殿中。
劉徹坐到薄皇后身邊的一個座位,母子手拉手,坐下來。
“兒子聽聞母后生辰將近,因此,特意來問母后,可有打算了?”劉徹坐下來后就輕聲笑著問道。
“太子費心了…”薄皇后微微笑著,道:“吾今年不打算操辦,到時候,吾兒來能這里陪吾吃一頓家常便飯,吾就心滿意足了!”
對薄皇后來說。
大肆操辦生日這種事情,簡直不可想象!
她的骨子里也不喜歡太過熱鬧。
劉徹卻搖搖頭道:“母后可知,當年蕭相國營造長樂、未央兩宮時,是怎么對高祖稟報的嗎?”
“非壯麗無以重威?”薄皇后想了一下,才遲疑的答道。
劉徹點點頭。
當今東宮太后,昔日做皇后時,那年生辰不是盡力大肆操辦?
為的就是向這后宮妃嬪宣示她的地位和主權。
反倒是做了太后以后,馬上就變得修身養性了,開始提倡節儉和樸素,再也不操辦什么生辰了。
薄皇后就是悟不通這一點,所以才抱著過去的老黃歷不放。
但劉徹跟薄皇后其實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所以不得不站出來為薄皇后揚威,不然,這皇后要是沒有威權和地位的話,劉徹這個太子的嫡長子身份也就不值錢了。
“吾知道了…”薄皇后不傻,劉徹這么一說,她馬上就明白了,于是道:“那…李信。這事情就交給你去操辦…”
“諾!”李信躬身領命。
薄家人聞言,也紛紛喜笑顏開。
皇后生辰,過去不操辦。是因為沒底氣。
但如今底氣有了,當然要好好操辦。讓天下人知道,薄家還是很有底蘊的。
不然堂堂漢家外戚,食邑萬戶的枳候就要被人看扁了!
薄戎奴看著與皇后談笑風生的劉徹,想了想,找了個機會,插嘴道:“殿下,老臣有一事相求…”
劉徹聞言,笑著轉過頭來。正要說話,卻聽得薄皇后冷喝一聲,不滿的道:“枳候,吾與太子說話呢!”
劉徹聽了,微微一愣,轉頭看了看一臉怒意的薄皇后。
再想到之前李信支支吾吾的樣子。
劉徹就知道,薄皇后估計跟薄戎奴出現了分歧,而這個分歧,是出在他身上。
劉徹再看了看坐在一邊的其他薄氏成員。
好家伙,基本上整個薄氏家族。算的上嫡系的都來了。
其中甚至還有兩個外婿。
這就有點意思了!
劉徹不笨,他當然清楚,十之。是劇孟那邊的問題。
大抵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劇孟不小心抓了薄家控制的某個商人家族…
但是不是,還需要考證。
于是,劉徹對李信問道:“李公,怎么回事?”
李信也知道瞞不住了,低頭道:“回稟殿下,是這樣的…”
聽完李信的話,劉徹就笑了起來。
還真跟猜的東西不離十!
前兩天劇孟不是奉命去抓人,殺雞儆猴了嗎?
那些跟杜氏走的近的幾個商賈家族以及杜氏。現在全部被關在內史衙門的大牢里。
至于罪名,當然不是什么陰謀對付太子。
他們還不夠格!
享受不了政治犯的待遇。
于是。劇孟帶著一幫子游俠,把他們的老底都給挖了出來。
像什么殺人。逼良為娼啊,反正,一堆的罪名掛在他們頭上。
這也是這個時代商人的特征。
基本上,做大的商賈就沒有幾個好人。
這天底下,真正手上沒沾血的商人,也就是宣曲的任氏了。
但不想,這里面有一個姓張的商賈,居然就是薄家的代理人,這張某居然還娶了薄家某個女婿的女兒。
現在,那個女兒天天找她老娘鬧,他老娘天天找薄戎奴鬧。
而薄家呢…
這些年,最大宗的進項,除了枳候的食邑收入以及皇室賞賜外,就是那個商賈的孝敬了。
一下子斷了一個大財源,薄氏的日子也不怎么好過了。
尤其是之前為了幫劉徹鑄錢,薄家把自己家里多年積蓄下來的銅器都給了劉徹。
“這事情,孤會去查的!”劉徹想了想,對薄戎奴道:“孤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絕對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雖然這薄戎奴說,那張某是被牽連進去的,完全沒有那個跟太子對著干的意思。
但,劉徹卻還是信不過。
劉徹從來不認為某個家族跟他是一條船的,那個家族的人就肯定不會跟他對著干。
事實上,坑爹的家伙,什么時候都不會少!
更何況,挖自己人的墻腳,坑自己人,本就是貴族們的拿手好戲。
王安石變法,反對聲最大的就是姓趙的!
至于后來民國時期空一格的四大家族,那就更是做出了挖到整個政權的偉業的事情。
就是此時,挖國家墻腳最厲害最勤快的,可不就是外戚們嗎?
至于為何如此?
道理很簡單,因為是自己人,所以才有恃無恐。
看看此刻,那個家伙一進大牢,這薄家不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跑宮里來在薄皇后面前哭天搶地的訴苦和哀求了嗎?
“多謝家上!”薄戎奴深深叩首。他很清楚,太子能做出這個表態,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一個薄家的人,見到劉徹態度軟化以為有戲,立刻就得寸進尺,出列拜道:“家上,臣以人格擔保。張氏完全是被冤枉的!”
“呵呵…”劉徹在心里冷笑一聲。
人格擔保?
人格能擔保什么?
斗雞還是走狗,仰或是蹴鞠?
那人大著膽子道:“還請家上開恩,放張氏回家與家人團聚…”
“住嘴!”劉徹還沒有說話。薄皇后卻刷的一下就站起來,道:“國家政事。什么時候輪到你們來參與了?老祖宗在時,就三令五申,薄氏不許經商,不許參政,你們都忘了嗎?”
劉徹很感動的看了一眼薄皇后。
自重生以來,若問誰對劉徹最好,毫無疑問就是薄皇后了。
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只要她能拿出來的,幾乎都給了劉徹。
甚至,劉徹知道,薄皇后是真將他視為兒子看待的。
錯非是真的視為親生骨肉,那些海量資金和銅器,怎么可能無條件的主動給他?
正因為如此,劉徹也將薄皇后視為生母一樣對待。
“母后息怒…”劉徹笑嘻嘻的道:“兒子有分寸,公是公,私是私!”
劉徹轉頭,并未回答那人。而是站起身來,扶起薄戎奴,道:“大人但請放心。此事,孤會給大人一個交代!”
這事情,那個張某要是沒參與,給劇孟十個膽子也斷然不敢抓一個跟薄氏有關系的人。
因此,張某被栽贓或誣陷的可能性幾乎是零。
就看他的參與程度和牽扯的罪名了。
算他命好,無論如何,至少家族保下來了,最多是讓他用生命來償還而已。
薄戎奴一聽,自然清楚劉徹的意思。
這意思很簡單。無論怎樣,張某的事情不會牽扯到薄家人身上。
最重要的是。即使張某有罪,他的財富也不會沒收!
這才是最關鍵的!
“臣知道了…”薄戎奴點點頭。
其實他也是被逼的實在不行。沒有辦法才帶人來皇后這里的。
作為一家之主,他不可能無視家族內部的某些聲音。更何況,之前為了給劉徹籌集銅器和金錢,那個商人也盡了不少力,奉獻了部分。
回到太子宮后,劉徹立即叫人去劇孟哪里把案卷拿來。
然后翻開來一看。
劉徹就有些目瞪口呆了。
根據卷宗和各種口供。這位姓張的商賈,在去年還是關中很老實的一個商人。
但是,今年五月以后,他就在關中活躍了起來。
打著劉德和薄氏的旗號在關中商界迅速崛起。
短短半年,光是人命就鬧出了三四條。
但地方官根本不敢審訊。
牽扯到皇室,牽扯到政治,牽扯到太子,誰有哪個豹子膽?
這個時代可是還沒有強項令的故事的!
至于跟杜氏攪合到一起,也是有確鑿證據的。
看完整個卷宗,劉徹只有一個感覺,這貨以為自己是龍傲天吧!
也幸虧發現的早,要是再讓他這么鬧下去,那劉徹就得給他背鍋了!
“不知死活的東西!”劉徹提起筆,在他的卷宗下,畫了一個大大的叉,這就等于宣判了他的死刑,而且是最嚴厲的那種,抄家滅族!
“不是我不給皇后和枳候面子,而是留著你…”劉徹冷笑一聲:“這天下就要亡了!”
要說此人不聰明?
當然聰明!
看他卷宗上的案子和今年以前的表現,都充分說明了,他是一個很懂得利用自己背景的人。
之前薄氏疲軟,他就裝孫子。
稍稍有點起色就開始囂張,然后越來越囂張,尤其是當他發現他殺了人以后,隨便交個狗腿子頂罪,而地方官卻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的心就不斷膨脹了起來。
終于做出了這取死之道。
“王道,你入宮去稟報皇后…”劉徹對身旁的王道吩咐:“就說,此人,恕兒臣不能放過!”
不僅不能放過,還要將之當成典型!
這就叫殺一儆百!
劉徹心里可是清清楚楚,他這樣做,當然會讓薄氏顏面掃地。
但是,劉徹可記得清楚,他還有一幫坑爹的舅舅和外甥,眼巴巴的看著這個太子呢!
要是這樣,劉徹都還高抬貴手,給薄家面子。
那豈不就是變相的鼓勵和慫恿粟家那幫坑貨打著他的旗號,到處欺男霸女嗎?
于是,劉徹又將張湯找來,對他道:“卿以太子率更令的身份,替孤行文內史、廷尉、中尉諸衙門,從即日起,凡有打著孤名號,招搖撞市者一律不必考慮孤的面子,以國法治之!”
劉徹將那個張氏的案卷丟給張湯,命令道:“卿從重從嚴,依法裁決此案吧!”
“諾!”張湯點點頭。
他自然知道也聽說過這兩個月,打著太子旗號招搖撞市的牛鬼蛇神們。
對此,他好幾次想稟報太子,但卻又生恐沾染麻煩。
此刻,太子表態了,他當然知道該怎么辦!
張湯走后,劉徹揉了揉太陽穴,感覺有些頭疼。
他自是清楚,粟家那幫坑貨,絕對不會因為他一句話就不坑他了。
恰恰相反,他們坑起人來,從來沒有下限!
但偏偏劉徹拿他們真沒辦法!
下狠手治吧。
倫理道德那一關,劉徹就過不了。
真以為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啊?
廷尉也就對付官場犯罪和貴族徹侯勛臣犯法有效,碰上外戚,誰都沒轍!
而且,漢律明文規定了,不同等級的人犯罪的處罰不同。
像外戚犯法,就算論罪,也是自動降低一級,還準許贖買…
“得想個辦法,送走這幫瘟神!”劉徹心里想著。
但現在的關鍵是,怎么讓這幫家伙乖乖聽話回老家去搗蛋。
“只能去請老爹開恩了…”劉徹揉了揉太陽穴,他唯一想的辦法,也只有跟老爹商量一下,封粟家某人為候,然后強制命令全體粟氏成員就國。
但這是有風險和非議的。
當初,竇廣國和竇長君的封侯,可是一波三折,直到劉徹即位,才最終封侯。
前世之時,老爹封小豬的兩個舅舅為候,也是歷經了非議后,才在竇太后支持下封侯。
就以現在的情況而言,想要讓朝臣們同意給個徹侯給粟家那幫坑貨,可能性基本為零,即使說服了朝臣,竇太后那邊也不會答應!
你想,當年竇長君和竇廣國封侯,那么困難。
憑什么你劉徹的舅舅就能不費吹灰之力,撈一個徹侯走?
換了劉徹是竇太后,心里也肯定不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