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小的臨時旅行團,在泰陵腳下宣布解散。
臨別時刻,蘇紫贈送了所有人一份泰陵地圖、門口廣場上的巴士班車時間表,還有附近飯館和小店的優惠券。
所有人都滿意而歸,只有白秀麒還沒走。他也要給蘇紫解說的錢,可是蘇紫說什么也不愿意收,于是只有退一步請蘇紫吃頓午餐。
“這個沒問題,不過你得先跟我去個地方。”
蘇紫領著白秀麒去的是陵區行政綜合執法辦公室,進門的時候一個穿著軍綠色大衣的高壯中年人正翹著二郎腿坐在里頭烤火。蘇紫進門就叫了一聲“陳哥”,接著就將一個信封送到了他的手上。
“喲,今兒個開張啦?”那中年人也一點都不推辭,收了信封塞過來一把瓜子:“聽人說你前幾天去城里玩了?”
“帶我表哥過來溜達溜達。”
蘇紫指著白秀麒胡亂認了個親戚,又和陳哥隨便聊了幾句就告了辭,這才領著白秀麒往外頭小吃街的方向走去。
“收保護費的?”白秀麒問。
“這叫社會保險。”蘇紫糾正他:“沒辦法啊,誰叫我戀舊賴在這里不走呢?再說搬到外地去也找不著工作啊。”
“你一個千年道行的鬼仙,干嘛活得這么窩囊?”
“也不是窩囊吧,用現在的話來說…算是一種生存策略?反正辛苦也好、艱難也好,待在這里至少還算安心…外面的世界或許更舒適。可是我誰都不認識,反而覺得活得迷迷糊糊的。”
“你不是認識我還有小紅嗎?我住的地方有很多和你一樣的人,說不定還有和你一個朝代的朋友。你要是覺得孤單,不如跟我們一起住,阿江一定也會歡迎你的。”
“謝了,也許我可以過去度個假。”
蘇紫點點頭,接著抬手指著不遠處的中式小樓:“吃飯的地方到了。”
兩個人上到飯館的二樓,在能夠遠眺泰陵的地方坐定。剛點完菜白秀麒忽然發現自己遇上了幺蛾子——裝在口袋里的手機不見了。
蘇紫倒是絲毫不意外:“我就說了這附近扒手真的特別多。你看,中招了吧?報警是沒用的,那些團伙流動性很強。現在估計已經跑到縣城里去了。”
手機丟失。就意味著沒有辦法與葉風聯系上,今天下午的正經事當然也就無從提起了。白秀麒不記得葉風的電話號碼,唯一的辦法就是先打電話給江成路,然后再輾轉找人。
白秀麒借了蘇紫的電話。撥通那串自己倒背如流的號碼。電話響了五聲終于被接通了。可是那頭傳出來的聲音卻并不屬于江成路。
“喂。”那個男人說道:“江成路現在在做菜。不方便接聽電話,麻煩你稍后一會兒再打來。”
“你是鄭楚臣?”白秀麒心里頭噼啪一聲,火苗直冒。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改變了口風:“是白先生?請稍等…”
接下來響起的是一串腳步聲,隱隱約約的炒菜聲,最后終于傳來了江成路的聲音。
“喂,小白?”
“出去接。”白秀麒直接下達命令,同時自己也起身走向房館的陽臺。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江成路似乎是聽話地來到了走廊上。
“…好了,你說吧。”
白秀麒深吸了一口氣:“你在燒菜,在家里?!”
“是啊。”江成路回答:“一個人,飯總歸還是要吃的吧?”
白秀麒冷笑:“你怎么就一個人了?”
江成路的聲音微妙地揚了一揚:“怎么,吃醋了?”
“誰像你這么閑?我手機被偷了,快點告訴我葉風的聯系方式,我找他有急事。”
一聽說他有求于自己,江成路頓時拿回了主導權:“你背著我跑出去,居然還希望我告訴你聯系方式?你當我傻啊,怎么想的?”
白秀麒辯解道:“我給你紙條了,在桌子上。”
“這就夠了?”
“我還給你發短信了,昨天晚上。”
“那你為什么不敢打電話?是不是怕我問你跑到哪里去了?怕我知道你現在在泰陵?你以為我猜不到?我們家的車子有gps的好嗎?!”
“…是又怎么樣?”白秀麒也怒了:“我是去辦正事的,哪兒像你——”
明白自己說了不應該說的話,白秀麒立刻住了口,然而江成路還是被刺痛了。
“那么你呢?這只手機又是誰的?你又和誰在一起?”
“我和那天在畫展上遇見的蘇紫在一起,他是這兒的導游。”
自認沒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白秀麒回答得坦誠:“現在說什么都不合適,不如我們彼此給點時間冷靜一下。你過會兒把葉風的聯系方式發到蘇紫的手機上,我真的有急用。”
“如果我不發呢?”江成路難得倔強地反問:“你就這樣不回來了?”
“我不想在氣頭上說出以后會后悔的話。等你的消息。”
說完這句話,白秀麒主動結束了通話。又在室外稍稍平復了一下情緒,這才重新走回到座位上。
菜已經上桌了,蘇紫卻沒有動筷,他趴在桌沿上,看起來就像是一只察言觀色的小動物。
“你的臉色不好看哦。”他抬起眼睛看著白秀麒:“不要怪我老人家啰嗦,要珍惜眼前人啊。”
“沒事的。小病不斷大病不來,我和他之間的感情沒有這么脆弱。”
他剛說到這里,蘇紫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白秀麒趕緊低頭,發現來電顯示上的并不是江成路的號碼。這才轉交到了蘇紫手上.
“這號碼我也不認識啊…喂”
蘇紫只嘟囔了這么一句,緊接著就露出了困擾的表情。
“那個…鄭大哥,我也很愿意找個時間和你敘舊…明天晚上沒有問題。不過現在,我們是不是應該把這條線路讓給江成路先生…好的,好的,明天晚上見。”
他干脆利落地結束通話,重新將手機放到了白秀麒的面前。
“不好意思。”白秀麒赧然:“我剛才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
蘇紫卻搖頭:“沒有的事。就算你不說,他遲早也會找上來的。反正我也逃得累了,他想怎么折騰就都隨他去吧。至少他對我還不壞。”
“可是看起來你并不喜歡他。”
雖然覺得自己有點八卦,但白秀麒還是說出了這句話:“也許你會感覺到孤單。可是這不意味著你應該隨意地處理自己的感情。”
“放心。這個我當然有分寸啦。”蘇紫又開始轉移話題:“菜都涼了,你這個請客的不動筷子,我就算是餓死了也不能吃啊!”
白秀麒這才把注意力轉移到這一桌子的飯菜上面。兩個人開動沒多久,桌上的手機就嗡嗡地震動起來。
這一次倒是江成路發過來的短信。給出了葉風的聯系方式。白秀麒抄下號碼回復了一句“謝謝”。江成路再沒有回應。
午餐結束之后。蘇紫重新去廣場門口等車接客。白秀麒與葉風取得了聯系,相約在章陵研究院門口見面。
下午一點半左右,一輛風塵仆仆的公交車在研究院門口的車站前停穩了。唯一下車的人就是葉風。
這還是白秀麒頭一次在白天看見這個男人。
只見他一身灰藍色的單排扣西裝,鐵銹紅的領帶,嚴格中分的短發下面是死氣沉沉的黑框架眼鏡,手上還提著個四四方方的褐色箱子…總之整個人看上去土里土氣,活像是從上世紀80年代的照片里走出來的。
這樣古板的家伙,會安排出章陵招待所那樣的奇葩住處,似乎也不奇怪了。
白秀麒走上前去和他相認,兩個人再往研究院大門走。泰陵分院外宣部的小李已經在門口等候,寒暄了幾句就將二人領進了小型會議室。
“黎主任臨時有點事,被章院叫去陵區了。二位在這里坐坐,他應該馬上就回來。”
黎主任是泰陵分院的外宣部負責人。葉風之前的計劃,就是通過他獲得一份能夠隨意出入泰陵,以及查閱研究院檔案史料的“通關文牒”。
這并不是什么太困難的事,而黎主任更是個中的行家里手。只要他愿意,可以將煤老板包裝成“資深田野考古專家”大搖大擺地在研究院里轉悠。或是讓好奇的參觀者進入陵區尚未開放的部分。
于是他們就這樣傻愣愣地在會議室里喝半個小時茶水,直到小李一臉歉意地再度跑了進來。
“二位,實在是不好意思。黎主任還在陵區沒有回來。我們章院請你們跟著我也到陵區去。”
這是要唱哪一出?白秀麒看了看把自己領上賊船的葉風。
葉風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整了整襯衣,拉了拉領帶。
一刻鐘后,白秀麒又回到了剛剛參觀過的泰陵景區。
陵園的西北部有一片古色古香的平房。這里曾經是皇陵的工匠村。景區成立后,工匠的后裔們陸續遷入柏官縣城居住,房屋則被保留了一部分,成為了陵區的辦公室。
當白秀麒和葉風趕到的時候,分院中層干部的周會剛剛結束。教室大小的會議室里只剩下了兩個人。
“喏,那個就是黎主任。”葉風用胳膊肘指了指坐在長桌邊上的謝頂中年人。
可是白秀麒更在意的,卻是坐在長桌上首的位置上,那個年紀稍輕一些、卻明顯更有氣勢的英俊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