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氏低聲道:“好了,不許鬧!快下來給老敬妃、王妃磕個頭兒,我們得趕路了,不然日頭大了容易染暑氣。”
慧娘剛離開那幾日,辛氏食不甘味,苦兒也整日吵著要娘,辛氏在背地里沒少落淚,如今有好心的下人私下教了苦兒,叫他別再要娘,他爹、娘都因了犯了罪,都去了遠方。被下人們教過幾回,苦兒就要得少了。
辛氏沒再推辭凌薇和素妍的好意,一并收了銀子。
到了鄉下,只能靠著那份家業度日,多些銀子防身總是好龗的。
素妍與凌薇將辛氏祖孫送到二門上,看他們乘上馬車,一行人出了王府。
凌薇直至看不到馬車,才輕嘆一聲,心里有些空落落的,這二十多年多虧了有辛氏作伴才一路走了過來。“那莊子我讓喬嬤嬤和青嬤嬤去瞧過,屋子里的東西倒也齊全,又幫著置備了一些桌案、床凳之物,他們過去,也不再置了,寒暑天用的被褥、床帳也都是全的。”
“還是婆母考量得周詳!”
凌薇笑了一下,面露愧色,“我替他們祖孫置了份家業,你心里不會不樂吧?”她的東西,原就是要留給宇文琰夫婦的,雖是她自個的,可凌薇覺得事先應該與他們商議才好。
素妍道:“辛姨待婆母有大恩,原該如此。我和阿琰怎會不樂。”
“我知你是個最通情理的。”凌薇握著素妍的手,“這都盛夏了,手還這么涼。回頭請了太醫著人瞧瞧。”
“婆母。我不礙事。”她垂下頭來。宇文琰離開時,她曾與他說,會盡快去徐州尋他,“我有事想與婆母商議。”
婆媳二人緩慢行走著。
素妍想著自己一走,這偌大的王府就要靠凌薇一人打理,心下不忍,她也打理過府邸,知曉家里的事有多繁瑣。雖然不累,卻夠操心。
童英一臉急切,神色里含著不可抑下的笑容,抱拳道:“屬下拜見老敬妃!王妃!”
凌薇微愣,看著素妍。
童英的笑,是會意的,也是無法掩藏的。
素妍問:“出了甚事?”
童英道:“王妃,大喜啊!王爺在徐州打了個大勝仗,我方傷亡不到一千,殺敵數萬。”
“殺…敵?”
新皇的意思素妍是懂的。新皇一直強抑。運籌帷幄,想用最小的傷亡平叛。
童英笑容燦爛。“乞巧節那日,王爺將計就計,大捷啊…”他眉飛色舞地將宇文琰打勝仗的事詳細地說了一遍。
素妍聽罷,頗不敢相信,有這等心計,步步謹慎,步局周詳的人是她的夫婿,是宇文琰!
童英道:“整個江南,誰人不知我們家王爺是個英雄人物,只幾千人馬就敢與叛黨的數萬兵馬相抗,還讓我們家王爺打了個前所未有的大勝仗。”
還想借著這機會出龗去走走呢,沒想宇文琰這么快就打了勝仗,素妍還想出龗去看看江南風光,再與宇文琰在四下轉轉,竟傳來捷報。
宇文琮看似厲害,原來竟不堪一擊。幕僚名單,朝廷有了;哪些江湖門派支持他,朝廷已經公布天下了;就連那些個明里做朝廷的官,背里私通宇文琮的,新皇也了若指掌…
這仗,宇文琮敗了!
敗得其慘!
不過幾月,就慘敗如此!
凌薇笑逐顏開,“這可是大好事!來人,賞童侍衛二兩銀子!”
童侍衛雖是王府的侍衛,可不是下人,人家是有品階的侍衛。
素妍想要更下,不想在人前駁了凌薇的面子,“賞五兩銀子,從我賬上出!”
凌薇微凝,雖是她兒媳,卻到底是堂堂王妃,亦不能讓她難看。心下暗道:當真是不會過日子,五兩銀子,都能買一名水靈清秀十二三歲的服侍丫頭了。這樣的丫頭買來最不虧,過上幾年,若合意,配嫁給年輕管事;要是不樂意,尋了人牙子賣出龗去也能得過五六兩銀子。還可以白使喚上幾年,何樂而不為。
童英抱拳道:“謝王妃!”
素妍道:“讓你盯著北巷工程的事,那邊的材料備得如何?”
“北巷的圖紙已經確定了,有三正兩偏房的,又有兩正一偏房的,還有兩座大雜院用來安置衛州等地過來的莊頭、管事。建屋所用的木頭、磚瓦也得備齊了,只等入了秋就開工修建。”
素妍婆媳正歡喜著,喬嬤嬤迎了過來,“老敬妃、王妃,老王爺到靜堂花廳了,一臉愁容!”
凌薇斂住笑意,沒有什么比自個的兒子出息有本事更令母親驕傲的。
花廳上,老王爺捧著涼茶,愁容滿面。
素妍喚聲“父王”,他緩緩抬頭,“今晨得了消息,說…說…紫霞的帥兒沒了。”
凌薇面露驚色,“怎會沒了?他們要被發配梁州,妍兒一片好心,派了忠仆父子趕馬車送紫霞、青霞,又備了消暑的涼茶、藥物。”
能做的,素妍都做了。
她表面上做得令人稱頌,可背里也有她自個的私心,她不想紫霞、青霞再處處給自己添堵。“這可是婆母派人做的,與我可沒多大關系。”
主意是素妍出的沒假,但挑選一對忠仆父子,又配了一輛上好龗的馬車隨官差一同前往梁州,這一切亦都是凌薇做的。
老王爺道:“帥兒正是染了暑氣不治身亡的。”他擱下涼茶,就算葉氏做得有多過分,可紫霞和青霞都是他的女兒,“待尋到郎中時,帥兒已咽氣。”老王爺還能憶起那個孩子的模樣來,一個好好龗的孩子,說沒就沒了。“聽說此次發配的重犯,有不少人在途中染暑身亡。”
那些人如何?凌薇認識的就只得韓家幾個,“慧娘怎樣了?”
老王爺悠悠道:“她倒沒龗事,如今已走到中途了,再有一個月就該抵達梁州。”
新皇雖沒有殺人,但盛夏時節讓他們趕赴發配地,這原就是要了他們半條命。就算是秋涼時節趕路,有許多人也會死在發配途中。
“曹家那邊,曹家老太太、大太太聽說都死在途中了,老太太離開皇城不到五日就沒了,在路邊挖了個坑,把人草草收埋。大太太是在十多日后染暑身亡的,聽說曹氏一族此次死了不少的女眷,一些體弱的男子也都沒了。”
曹玉臻就算擁有潑天的富貴,這亦是他用族人的性命換來的,這一輩子,他休想得到族人的原諒。
凌薇問:“韓家人如何?”
“韓家此次發配西北數地,因著紫霞、青霞的緣故,一路上有解暑的涼茶、草藥,除了帥兒還不曾聽到旁的消息。”老王爺說完,眉頭鎖得更緊了,“本王身為人父,自己養尊處優,榮華富貴,可是本王的女兒…”
素妍似乎從他的話里聽出另一種味道,“任何人做事都得考量后果,任性要付出任性的代價,胡鬧自要付出胡鬧的代價…”她并不打算隱瞞,沒說出口的是:私通叛賊自然也要付出代價,若是成功就是他們的榮華富貴。“青霞帶流星閣的細作入府,我從來不相信韓家私通叛賊,她們姐妹完全不知情。”
那不是單純的拖累,根本就是她們姐妹也參與了其間。最簡單的一條,葉浩不過是個七八品的小吏,怎么也卷進去,很顯然這里面有人牽線搭橋,而做這事的很可能就是青霞與紫霞。她們是險中求富貴,冒的風險多大,他日的富貴有多誘人。
老王爺因素妍的一席話頓時啞然,輕嘆一聲,捧著茶杯喝涼茶。
素妍道:“宇文琮叛黨案還沒結,不易求情。且等案子結了,父王入宮與太后、皇上求個恩典。赦免了紫霞、青霞的大罪。”
老王爺無可奈何,原想讓素妍入宮求情的,素妍在太后、皇帝面前比他更有顏面,如果由素妍來說也更為合理。“只得如此!”難道是他老了么?宇文琰在徐州打了場大仗,惹得楊元帥與程大勇等人以為他上了當,哪里曉得宇文琰居然步步為營,將計就計,打了個令江南百姓交口稱贊的大勝仗。
耀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凌薇如離弦的箭,往廂房沖刺而去,很快就抱了耀東到花廳,耀東哭了兩聲就止住了,一雙黑豆般的眸子轉動著。
老王爺見他盯著自己,拍手道:“來!爺爺抱會兒!今兒要去工部,催問一下派去衛州碼頭查看的官員回來沒有。建衛河碼頭的事,還得請工部出面才好。等拿到圖紙,又要備料。”
耀東沒有抬手,扭頭看著素妍。
素妍拍拍手掌:“來!不讓爺爺抱,讓娘抱抱!”
耀東如今九個月了,長得又壯實又頑皮,抱在手里沉甸甸的,素妍接過,他伸出小胖手,抱住她的臉就“啃咬”,奇怪的是,他更喜歡真咬父祖,從來不曾咬過凌薇與素妍。
素妍笑道:“又舔人一臉的口水。耀東,娘的臉是不是大烤餅,怎的一抱你就咬!”
耀東有她臉上啃了幾下,嘴里“羊!樣…”地發著音。
“不是羊,是娘!娘親!娘…”素妍抱著耀東,一遍遍糾正著他的發音。
耀東似在學語,依是“羊羊!樣樣…”地說著,過了許久,喚了聲“娘!娘娘!”
白燕似聽到最稱奇的事兒,“王妃,世子喚娘了呢!會叫娘了!”
素妍抱住耀東,在他臉上香了一口,“乖兒子,終于叫對了。”其實這八九個月的娃,哪會叫娘,不會是碰巧被他叫對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