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燧見母后如此,不由皺眉,道:“母后似乎有什么話要說?”
徐太后微微一笑,道:“賴俊此人固然是忠心耿耿,可是他終究還是彈壓不住眾將啊,邊鎮的兵,你不知道,可是當年哀家的父親鎮守北平,卻是再熟悉不過的,這些人最是桀驁不馴,尋常人怎么駕馭得住。”
其實這些,朱高燧也是略知一二,只是那張輔已讓朱高燧放心不下,至于其他人,又有幾個能讓他放心?朱高燧皺眉道:“兒臣亦有這樣的擔心,只是…”
徐太后抿嘴一笑,道:“這有什么可擔心的,陛下尋覓一個副將協助賴俊不就成了么?賴俊掛帥,這副將嘛,少不得要有一些聲望,既要對陛下忠心耿耿,對賴都督唯命是從,對下呢,又能駕馭住那些丘八,豈不是好?”
朱高燧點點頭道:“若是如此,倒是可行。”
徐太后道:“丘福如今賦閑在家…”
一聽到丘福,朱高燧忙是搖頭,此人可是漢王的岳父,雖然能征善戰,而且在軍中威望極高,可是當年,漢王一家滿門皆誅,丘福的女兒也是由此被誅殺的,雖然此后,丘福疑懼,連忙上書請罪,朱高燧很寬容地赦免了他的罪過,可是現在讓他啟用丘福,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丘福這個人的威望太高了,一旦讓他掌兵,誰知道最后會鬧出什么事來?
朱高燧忙道:“琪國公年紀老邁,況且他資歷太高,若是讓賴俊為帥,他來做這副將,這也是大大不妥。”
徐太后沉吟片刻,道:“那么福清侯呢?”
這個福清侯也是靖難功臣。乃是張家的門生故吏,現在張輔被收拾,換上一個張家的副將。他還肯盡心竭力么?
朱高燧又是搖頭。
此后,徐太后連續說了幾個人。朱高燧也都不滿意,如今能打的,也就剩下這些靖難功臣了,可是偏偏這些人大致分屬各個山頭。朱高燧一直提防的,其實也是這些人,如今竟是發現到了無人可用的地步。
徐太后幽幽嘆口氣道:“看來這還真是難,有威望的,來回就這么幾個。陛下若是都不滿意,哀家倒也沒什么說辭了。”徐太后想了想,慢悠悠地道:“不如讓徐景昌去試試吧。”
徐景昌乃是徐達幼子徐增壽之子,他的父親徐增壽在靖難時因為私通燕王,最后被建文皇帝處死,燕王稱帝之后,感念他的恩德,便封他的嫡長子徐景昌為定國公。
提到徐景昌,朱高燧倒是眼前一亮。
因為這個家伙實在是不成器,可縱是如此。那又如何,朱高燧要的就是他不成器,畢竟此人是徐達之后。那所謂的靖難功臣,哪一個當年不是徐達親手調教出來的?無論是張玉、丘福,還是朱能,乃至于他的父皇,絕大多數是徐達的徒弟,現在這些所謂的驍將,連做徒孫的資格都未必有,有一個徐達之后,那些將軍們。誰敢造次?
朱高燧要的,顯然就是這么個浪蕩子的聲望。并不指望他能辦成什么事,真正的大事。自然是賴俊去辦好了。
而徐太后多半也是曉得徐景昌是實在不成器,平時在這京師,每日飛鷹逗狗,不知惹出多少事端,如今徐家的子弟凋零,就剩下這么個不太成器的家伙,這才希望徐景昌出去歷練一二。
于是朱高燧道:“母后,徐景昌倒是可用,兒臣決心任他為副將,協助賴俊。”
徐太后抿嘴笑了,咳嗽幾聲,才道:“這自然是陛下來拿主意,若是他有功,哀家心里歡喜,可若是他犯了糊涂,也望陛下莫怪。”
朱高燧解決了一個大難題,心里舒服愉快了許多,笑道:“母后放心便是,兒臣知曉輕重的。”
在定國公府上,一份諭旨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來了。
這定國公府一直都是人人談虎色變的存在,這地方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顯然比錦衣衛更加可怕一些。
這定國公徐景昌自幼喪父,老爹在他才十幾歲的時候就被建文拉去剁了,此后就成了家中的主人,等到他被封為定國公,有個姑姑是太后娘娘,還有伯伯亦是公爺,徐家的門生故吏更是遍布天下,便是朱能、丘福這樣的人見了他,都少不得要顯露出幾分敬重,無人管教,無人約束,犯了天大的錯也有人兜著,于是自然而然也就整天胡鬧了。
而如今,這位定國公卻是難得的接到了旨意。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過去勛業之臣,皆奮起行伍,身功戰陣,積累勤勞,致有爵位。又小心敬守法律,謹事朝廷,以致長保富貴。及其子孫,沉于安逸,驕奢淫酗,忘祖父之艱難,玩貪歲月,不習騎射。定國公徐景昌,乃中山王之后,正當壯年,理應為朝廷效命,為君父分憂,特敕為廣東諸營副將,立赴廣東,欽此。”
徐景昌不到三十歲,因為保養得好,又是一張娃娃臉,此時卻滿是驚愕,他稀里糊涂的接了旨意,便問左右:“老子做副將了?”
邊上的人連忙笑嘻嘻的道:“是,這不,陛下見公爺允文允武,知曉公爺的才干,于是…”
呸…徐景昌一口吐沫啐了這廝滿臉,惡狠狠的道:“狗娘養的允文允武,老子是什么人,老子的爺爺乃是大明第一開國功臣,老子的爹乃是靖難功臣,若是允文允武,他娘的怎么給老子一個副將,讓老子屈居人下?他娘的,哪個是主帥,來人,給老子點齊人手,現在咱們就去剁了他。”
邊上的侍者們急了,卻一個個不肯和他胡鬧。
徐景昌急了,他腰間時刻佩戴一柄銀刀,此時抽出來,惡狠狠的道:“不剁了他,老子不姓徐,不跟老子走的,老子先殺他祭旗。”
幾個侍者頓時顫栗,其中一個小心翼翼的道:“去,去,這就去,公爺,主帥是賴俊,右都督賴俊!”
“噢。”徐景昌把銀刀一收,突然紅著臉不做聲了。
其中也有一個族人,乃是定國公庶出的兄弟,平素也是和徐景昌胡鬧慣了的,遠遠的聽到要去胡鬧,頓時來了精神,連忙湊上來道:“兄長要殺誰,我隨你去。”
徐景昌支支吾吾的道:“不殺,不殺了,賴俊,賴俊啊,他太兇,我殺不過他。”
于是一攤手,抱著圣旨走了。
這位定國公爺次日一清早便被一群人死磨硬纏的拉著去了宮里,先是謝了恩,隨即去見了徐太后,徐太后少不得勉勵他,他便一副斗敗的公雞一樣出來。
幾日之后,便陪著賴俊起程了。
京師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廣東。
廣州城幾乎沒有了戰事,因為早有傳言,張輔人等恐怕統統都要獲罪,這個節骨眼上,誰還有心思攻城。
至于張輔,他的心里不免有幾分壯志未酬的頹唐感,遇到了郝風樓,他的時運總是不濟。各大營的流言如今還沒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只是下頭的眾將本來還肯管,現在灰心冷意,只等那新主帥上任,想到一朝天子一朝臣,也不知這賴都督上任之后會如何對待大家,此時自身都難保,哪有心思管這些。
于是各營失了管束,晝夜不出,每日便是混吃等死。
這便給了廣州城里足夠的喘息之機,城內的諒山軍日夜操練,隨后又有一批物資從海防來了,這一次是兩百多艘大船,直抵番禺一帶,大家高高興興的從水路運了物資入城,這一次也無明軍騷擾,因而大家多像過年一般,自是少不得好好犒勞一番。
郝風樓如今如那張輔所言,做了‘縮頭烏龜’,反正什么都不管,就龜縮在廣州,外頭的事一概不理,他在廣州城里呆得快活,竟是生了贅肉,為了鍛煉身體,他索性每日清早在那城墻的甬道上晨跑,大家清早,總是能見到這位平南王殿下一身短衫打扮,下頭弄了綁腿,穿著一件布鞋,在附近兜著圈子。
那一萬余人的俘虜,操練得已有了成效,如今是士氣如虹,只等明軍來攻了。
偏偏明軍不來,郝風樓對城外的‘老兄弟’甚是想念,于是隔三差五便給張輔寫信,大抵都是共敘舊誼,又或者是勸降之類,張輔很不給面子,這些信一概不看,直接銷毀。
不過對郝風樓來說,勸降就好似泡妞一般,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要敲開心扉,豈是一日之功?自是一丁點都不在意張輔的想法,只是無論刮風下雨,書信不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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