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方來到溫州已經有好幾天的時間了,與他一同乘船抵達的,還有臺灣銀行總經理邵曙光及其隨從一行共十余人。⌒雜§志§蟲⌒
這些人此番來到魯王的駐蹕地溫州府永嘉縣,其時間點其實是十分微妙的:今天是1680年8月15日,東岸大軍于紹興府大破清軍并攻占四縣的消息才剛剛傳來沒多久,魯王政權上下一時間陷入到了失聲之中。
原因無他,在沒有太長的時間之前,魯王麾下第一名臣張煌言親任三路督師,率國中好不容易拼湊出來的數萬人馬北進攻打紹興、嚴州二府。當是時也,張煌言部三軍用命,經苦戰后克復了諸暨縣,威震紹興,同時也順手拿下了近在咫尺的嚴州府,威脅到了杭州的側翼。那段時間,是魯王所部最高光的時間段,不但浙南、浙西的士紳們彈冠相慶,就連浙北的士紳們也有些蠢蠢欲動,開始派人暗通款曲,似乎有引領魯王大軍一鼓作氣,入杭州、破湖州、平嘉興、占松江的趨勢相比較“赫赫有名”的黃衣賊,他們還是更喜歡魯王來統治,這無關其他,只在于利益。
魯王大軍作戰的順利沖昏了很多人的頭腦,就連素來比較穩重的張煌言,也在諸暨城外野戰擊敗入援清軍一部后,情緒慢慢變得樂觀了起來,這從他當時一連串寫給魯王的奏折就能看得出來,他的內心之中是興奮的。
只可惜好景不長,清軍調來了能征善戰的部隊,并由老于行伍的宿將指揮,一下子大敗魯王大軍,奪回了諸暨縣城,隨后卷著敗軍追擊,將魯王所部盡數逐出的同時,還反占了金華府浦江縣。原本就駐兵不多的嚴州府,也在一支清軍偏師的打擊下徹底淪陷。至此,魯王所部當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不但丟了一座邊境重鎮,還白白損失了兩萬多人馬,當真是虧到姥姥家了。
結果這次,東岸人組織了三萬余大軍,沿著曹娥江突然紹興,嵊縣攻城戰、上虞圍城戰、余姚江會戰全部獲勝,隨后又總兵殺入曹娥江以西,虜獲無數,前后斃傷俘清軍近四萬人,戰果可謂輝煌已極,極大震動了魯王政權上下。前三路督師張煌言更是連連上折請罪,讓魯王另選賢能,還好他朱以海雖然身體不佳,但腦袋還是清醒的,一直沒有準許。
也就是說,這次呂方、邵曙光等人來到永嘉港(即后世溫州市)的時候,魯王政權上下對他們都是抱著一種混合著羨慕、疑慮、畏懼以及熱切的復雜心態。這種心緒很復雜,既夾雜了魯王政權內的傳統讀書人對黃衣賊隱隱的畏懼,同時也有對他們軍隊戰斗力的羨慕,當然也飽含著一部分人熱切地希望在東岸的幫助下進行軍事改革,提高部隊戰斗力的心態,后者尤以張煌言為代表。
因此,你便看到了,在東岸人下榻的魯王提供的住所內,魯王政權青年將領、已故老將王朝先之子、金華總兵王勁第一時間就上門會面。這個武夫說起來倒也實在,稍稍扯了一會閑篇后,就提到了深化軍事改革,提高部隊戰斗力的請求,而這其實也是東岸人此番過來的目標之一,即幫助魯王麾下的軍隊提高戰斗力,減輕東岸人的防務負擔。
當然了,東岸人又迫切的提高魯王軍隊戰斗力的需求,可這也不意味著他們會免費為魯王提供服務,那不現實,同時負擔也過于沉重,不是個好的選擇。最理想的方式,還是通過與寧波東岸統治區的經濟合作,用貿易利潤的方式,在東岸共和國的幫助下,一步一步改革自己傳統、陳舊、低效的軍事機構,培養、任用合格的現代軍事人才,添置現代化的武器裝備等等。
很顯然,在魯王軍隊現代化的過程中,離不開曾經在順國存在很久的東岸軍事顧問團的幫助。他們將重建魯王的軍事指揮系統、預備役系統、后勤供給系統,同時利用煙臺學院、黑水交通學院這遠東地區的兩大學府幫助魯王培養一系列的相關人才。與這些動作相比,添置一些槍炮、鎧甲及其他軍事裝備,說起來都不是重點了,就是不知道魯王政權配合的決心有多大了。
當然從目前看來雙方邁出的第一步都很不錯。魯王政權也許真的是被清軍打痛了不是一次兩次,而是很多次因此來自傳統守舊勢力漸漸式微,要求改革的呼聲慢慢變大,故在東岸的幫助下進行軍事改革一事,問題應該不大,區別只是程度深淺而已罷了。
“這次是一個極好的機會。魯王小朝廷內很多人對軍隊孱弱的戰斗力感到憤怒,因此對軍事改革持積極態度,我們要抓住這次機會。”雖然理論上來說只負責經濟方面的事務,但邵曙光依然當著大多數人的面指點起了軍事,尤其是當臺灣銀行最近剛剛獲批成立了一支小規模陸軍的時候。
“在魯王軍中培養對我們有好感、被我們影響的軍官應當是首要目標。如果可能的話,最好再讓這些人一步步爬上去,能夠統領軍隊,這里面的利益毫無疑問是非常巨大的,而且不是一時半刻,而是長久的利益。”邵曙光繼續高談闊論,只聽他說道:“當年我們為順國培養了不少軍官,增強了我們對這個政權的影響力,但當我們想更進一步的時候,順國卻十分警惕,他們的皇帝更是一個狡猾且清醒的家伙,打斷了我們的計劃。但魯王政權卻沒有順國那樣的條件,他的政權轄下只有兩百萬人,軍事體系也很原始,正是我們發揮的機會。呂特使,你們在寧波的時候,有沒有商量過,大概要花費多少資金才能做到魯王軍隊的初步現代化?”
“唔,初步的估算,大概是每年2030萬元,持續投入510年時間。畢竟人才的培養是需要時間的,系統的重建和磨合更是需要不斷的念頭,所以穩妥點的話,十年可以見到成效,前提是改革中途沒有被打斷。”呂方捋了捋胡須,說道。
“五到十年我們倒還等得起。經紹興府一戰,清廷短時間內應該是不太敢找我們的茬了,應該可以爭取到一定的和平時間。不過十年時間投入二三百萬元,是不是多了點?魯王政權現在一年稅收才幾個錢?浙南、浙西山多地少,自古貧瘠,能供得起嗎?我們臺灣銀行雖然已經做好了貿易援助的計劃,可是否真能達到預期目的,還是很難說呢。”邵曙光有些遲疑地自言自語道。
在他看來,魯王這個小朝廷的控制區除了金華、衢州一帶有一片面積尚算可有的山間盆地外,平原面積不多,到處都是崇山峻嶺,可想而知這經濟基礎有多差,這似乎也從一個側面說明了魯王軍隊戰斗力為何那么差,供養不起啊!
目前魯王統治區和東岸人之間的貿易,最大宗的大概就是茶葉、藥材的貿易了,但每年也只有區區二十多萬元的樣子,有些雞肋。除此之外,也就一些竹器、漆器之類的小額貿易,也是醉了,甚至魯王控制區每年還要從東岸那邊進口不少商品,額外支出不少金銀,想要幫他們改善這種狀況,委實需要花費一番力氣呢。
“馬隊長的意思,是將一些軍需物資,如藥材、槍托、矛桿、旌鼓之類的物事交給他們生產,讓他們也能掙一些錢。此外,大力發展新貿易!比如處州府出產的瓷器、石器,比如臺州府出產的各類水果、家禽,比如溫州府出產的竹器、茶葉,比如衢州府出產的茶油、茶油,比如金華府出產的各類藥材、山野貨等等,能在寧紹及登萊賣的上價的就賣進來,暫時也不收進口關稅了,盡最大努力幫他們提高貿易額,以便有錢可以支付軍事改革的費用,當然最大頭的還是以后供養、維持新軍的費用,這并不是什么小數目。如果不首先發展生產力,提高轄區內產出的話,這些新軍即便真的建立了起來,前途也是堪憂的。”呂方來之前也是狠狠研究過魯王轄區的物產的,這會說起來頭頭是道。但老實說,他還是有些悲觀,因為魯王轄下五府山多地少,戶口不豐,未來是否有足夠的商品產出,都是很難講的事情。
邵曙光一聽便點了點頭,贊同道:“行,有特產總比沒特產好。我們臺灣銀行過陣子就會到魯王地頭的五府三十縣各設一個土特產商店,專門收購當地特產,然后或通過海運或通過陸路運回寧波銷售。在免除了進口關稅的情況下,應該還是有一定的銷路的。甚至于,我們公司也可以幫魯王把商品介紹給荷蘭人、英國人、朝鮮人和日本人,他們買不買就看他老朱家祖墳冒不冒青煙了…”
“咳咳…邵總經理,慎言!慎言!”聽到邵曙光一高興評論起了“老朱家祖墳”,呂方連忙出言打斷:“魯王統治區可能也缺乏一些經濟人才,這是否需要培養,也得拿出個章程來。說起來,隔壁鄭家統治的福建,同樣是山多地少,可商業之發達與浙南比起來簡直不可同日而語,這是領導人觀念的問題,同時也是認識陳舊、人才匱乏的問題。要想充分發掘魯王統治區五府三十縣二百萬百姓的潛力,經濟和治政人才的培養也不可忽視,但這一點恐怕難度不小啊。”
“這不管。我們先易后難,趁著魯王政權外部壓力巨大的情況下,通過商業貿易這根指揮棒來指揮魯王該怎么走路,這樣時間一場,情況肯定會慢慢改變的。你擔心什么呢?魯王的軍隊這么弱雞,人口也只與現在我們的寧紹統治區相仿,未來還能跑得出我們的手掌心?這次啊,魯王和我們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我看馬隊長已經是鐵了心了,要通過這個一石二鳥之計,徹底將魯王這個小小的割據政權綁到咱們的戰車上,讓其成為我們手里的棋子,應對未來可能出現的各種變化。我對這個計劃最終能否成功一點不擔心,我只是對這個過程要多久有些疑慮,但事已至此,我們只能一路走下去了。”邵曙光雙手摩挲著面前的青田瓷杯,說道:“我們臺灣銀行都不擔心,你們還怕個什么?要知道,最大的風險我們已經承擔了哎,我估摸著,未來即便與魯王統治區的貿易不順利,馬隊長也要問我們公司一年拿走至少三十萬元支持魯王軍改,我太了解他了,唉。”
邵曙光這么一抱怨,呂方等人都是會心一笑,覺得這事大概率會發生。不過臺灣銀行應該也不至于虧損,這貿易其實還是做得的,特別是在魯王政權相對弱小,需要仰東岸鼻息生存的情況下,政治上的風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與此相比,臺灣銀行這些年拼了命地想壟斷與福建鄭氏的貿易,卻屢屢受挫,說穿了就是政治上存在極大不確定性,鄭家不愿意將所有商品交給臺灣銀行代理。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們自己有貿易團隊,同時也是出于對東岸熱的警惕心理,這充分說明了福建鄭氏這個格局政權在東岸人面前比較高的獨立性(說起來甚至比廣東李氏政權還要更獨立一些),這一點是魯王政權永遠也做不到的。無他,離天堂太遠,離東岸太近!
“這幾天大家就都吃些苦、受些累,趕緊把思路理一下,形成個正式的文件,好與魯王的大臣進行談判。這事你們多擔待些,我要起草一份與荷蘭東印度公司下一階段的合作計劃,過陣子就要去熱蘭遮堡。我剛剛得到消息,這荷蘭紅毛本土的戰事已經正式結束,下一階段很多計劃都要變,我得多操一些心,見諒,見諒啊!”邵曙光說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