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糧食收成看起來不錯啊。”丹東縣西郊的某處村子內,陸軍少校、登萊戰區司令兼遼東新軍第一師代理師長的廖得功抓起一把剛剛收獲的黑麥,仔細看了看后,面帶喜色地說道:“顆粒飽滿,癟谷不多,已經超出我的預料了,看來遼東這千萬年來未開發的處女地上,土壤營養是真的豐富。眼前這些田地,開墾出來不過兩年,就有這個收成,確實不錯,只是可惜沒種小麥…”
處女地的肥沃自然是無需懷疑的,尤其是在這鴨綠江右岸的土地上,自古以來便多生活著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居或者文明水平更加低下的漁獵民族,他們從來不種地,自然談不上對地力的消耗了,因此當東岸人在此設縣墾殖時,發現土壤里的腐殖層仍然很厚,是一片天然良田胚子。唯一可惜的,就是地不是很平,附近丘陵山脈連綿不絕,地不是很平,這給農業開墾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黑麥的產量雖然比不上小麥,但這里是山區,氣候本就偏冷,小麥的生長狀況不盡如人意。再加上從去年冬天開始,氣候就反常地冷,再大面積鋪開種植小麥的話,風險太大,所以我們商量之后就決定種黑麥了,其實也是迫不得已。”一名年約三十的干部亦步亦趨地跟在廖得功的身后,輕聲解釋道。
“不不不,不用緊張,我沒有怪你們的意思。”廖得功聞言擺了擺手,搖頭失笑道:“今年種黑麥的事情,我一開始就是知道的。我沒有否決,便是同意了,你們不必擔憂。再說了,咱們種的黑麥種子在大泊植物園分選了好幾代,質量本就頗高,產量不低的。相反,小麥種子這幾年卻一直沒有系統性的選育,沒有拿得出手的高產種子,再加上氣候寒冷,真種下去了未必就比黑麥號多少,所以放寬心吧。等新設立的膠東植物園的種子培育業務走上正軌,天氣再轉暖了,我們再重新試種小麥。”
“啊,對了,今年收的糧食都解送到谷倉了嗎?”廖得功放下手里的黑麥,朝身后的干部們問道:“有沒有按照規定和流程來辦,不要怕麻煩。”
“已經在著手解送了。”這位看起來像是鄉長的干部立刻回答道:“鄉里的谷倉已經存滿了,并已經派人看守。現在各村要解送縣庫的糧食部分送到了鄉里,部分還沒送到,不過大概也就這幾天的事情了,拖不了多久。”
“已經送到鄉里的糧食、草料即可組織人手往縣庫解送,尚未征集上來的也要加快動作,這會已經是深秋了,韃子那邊的糧食差不多也快收獲完畢,正是秋高馬肥的時候,保不齊他們腦子一抽,就有人過來打我們的草谷,這點不可不防。”廖得功自己去清國境內打過草谷——當然沒甚油水可撈——也與過來打草谷的清兵廝殺過,因此腦子里那是時刻繃著一根弦,時刻在思考著敵人可能會有什么舉動。
比如,因為擔心敵人來攻——這在以前并不是沒有過,一些墾殖點因為大意而被清軍游騎殺來,死傷了不少人手,物資庫甚至都被燒光過,損失不輕——他要求各鄉提前將糧食入庫保存,尤其是縣庫,那里修得跟個堡壘似的,與充作縣城的原鎮江堡遙相呼應、互為犄角。且遼東新軍第一師的師部就設在那里,庫內還有半個團的守軍,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話,當真是固若金湯了。
所以,廖得功要求各鄉除在各自的鄉庫內預留部分糧食以做民兵日常訓練消耗之外,其余糧食一律集中到縣庫,由縣里統籌支配,以免被前來打草谷的清軍掠奪、焚毀。要知道,糧食在遼東素來是極為緊缺的物資,至今尚需要從外界輸入(每個月都有船從登萊駛來,滿載南洋稻米),由不得大伙不重視。
而除了糧食入庫這項緊要工作之外,將武器庫里的兵器發放下去,組織各村民兵進行訓練,也是各鄉、村干部們近期的主要工作之一。遼東天氣寒冷,無法種植越冬農作物,因此冬季時一向很空閑,村民們要么在晴好的天氣去建筑工地上服勞役——這與俄羅斯農奴比較類似,他們為了準備開春后的賦稅,一般在秋收后都會去伐木場、礦山或貴族的牧場內打零工,以賺取現金交稅,衣衫單薄的他們冒著嚴寒,往往一忙就是三五個月——要么被干部們召集起來進行基礎的民兵軍事訓練,以使他們有一定的自保能力,至少在面對清軍游騎突襲時不至于手足無措、狼奔豕突。
丹東、寬甸兩縣設立沒幾年,平日里墾荒的任務又很繁重,故民兵的訓練其實有些差強人意,遠遠低于廖得功的預期。但不管練得怎么樣,這項制度還是要堅持執行下去的,因為本土的事實證明這是行之有效的,既能提高農民的軍事素養和自保能力,同時也是上級對下級加強管控的一種手段,其中的奧妙相當之多。
“民兵訓練也要加強,火槍、長矛、鎧甲不能放在倉庫里生銹落灰吧?咱們在遼東有兩個墾殖縣,煙臺的廖總司令還在問我能不能設立第三個縣,打算將部分生產建設兵團里的老弱婦孺送過來開荒,這防守的面積就更大了。但掌握在我們手頭的堪用的士兵又有幾個呢?滿打滿算幾千人罷了!所以,萬事還要靠我們自己啊,諸位!”廖得功說到這里,開始借著這個話題發揮了開去,只聽他繼續說道:“這丹東縣設立也有些時日了吧?今年上半年的全縣大會操我也看了,說實話讓人提不起樂觀的情緒。不說能不能對付滿蒙八旗,單說朝鮮御營廳的兵將都打不過吧?所以,操練之事還要加緊,不指望他們能上陣野戰,單依托村子里的堅固設施——如谷倉、物資庫、村部(都有圍墻)——進行堅守,等待縣里的主力大軍來援,不過分吧?但現在觀之,做到這一點還好勉強,有的村子還行,有的則完全不行。后面你們要抓緊制定個計劃出來,我希望在一年內看到他們的戰斗力和戰斗意志有顯著的提升。”
“這個我們曉得的,今年冬天全鄉就會來一次會操,各村的民兵都要集中訓練,以期快速提高戰斗力。雖然開春農忙過后戰斗力又會下降,但練一練總體還是要更強一些的。就是可能需要上級支援一些火藥彈丸、箭矢器械、咸魚腌肉、跌打損傷的藥水,一旦正式操練起來,這些東西的消耗都比較大。”底下干部們提起了要求,不過看起來都是合理的。
“這個我會安排的。”廖得功聽了立刻表態道:“練兵練兵,其實練的是錢啊!不過這錢不能省,一省以后會出大問題。別看最近滿清韃子和我們之間稍微消停了些,但其始終威脅在側,說不定哪天就沖過來咬我們一口了!”
“廖司令,您的意思是否是說韃子要對我們展開什么行動?其實我也奇怪呢,最近韃子的游騎數量確實比以前少了一些呢,合著他們在策劃什么大行動啊?那我們可怎么辦啊?要不要提前堅壁清野?”廖得功這么一說,下面人立刻慌了,紛紛建言。
“想什么呢?沒這么嚴重!”廖得功哈哈一笑,指著一群人說道:“我只是讓你們緊起來,你們怎么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堅壁清野?那是不是要把房子燒了、水井填了、牲畜糧食帶走、集中到縣里躲避啊?那還種個屁的地!韃子沒來,盡自己嚇自己了,那不是讓韃子笑掉大牙了?沒事,你們按部就班地安排工作,該怎樣就怎樣!韃子大軍要行動,肯定要事先囤積糧草,且一定會在前線附近囤積,比如鳳凰城一帶,我不信會沒有一點動靜。但目前很顯然一切還風平浪靜,沒有任何消息傳回,所以一切照舊吧!有新軍第一師的弟兄們給你們做后盾,不用太過擔心。”
其實,有關清軍可能要對東岸人設在鴨綠江右岸的丹東、寬甸二縣發動大規模襲擊的消息幾乎每年都會傳來一次。但事實證明,清軍最大的一次攻勢也僅僅是兩三千名騎兵罷了,并在第一師兩個步兵團、一個騎兵團和若干朝鮮御營軍士、廣大民兵的嚴陣以待下被擊退,死傷了三四百人,算是一個慘痛的教訓了,雖然東岸人自身的傷亡也不小。
所以,面對這種“狼來了”一般的消息,東岸人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反正一切還是按照自己的步驟來——每年春天,東岸人都要動員大量軍隊和較為能打的民兵前往各交通孔道“防春”,代價不可謂不大——不然的話,你根本就沒法玩了,光嚇都讓人嚇死了,還怎么墾荒種地?不過呢,為了避免被敵人大隊撲到面前都不自知,山東方面講最精銳的治安隊五百余斥候精騎也派了一半過來,這些人與遼東新軍第一師的騎兵團(一千騎)一起,常年散布在丹東、寬甸二縣西面的山里,一面襲殺所遇到的清國村寨,一面刺探消息,充當第一道防線,以免讓人突擊一次措手不及。
不過,東岸人的兵力也有限,能夠遮斷、攔截的其實也就寬甸、丹東這一線而已。至于其他地方,就力所不逮了。當然如果清軍愿意在后勤不繼的情況下繞遠路迂回側擊,那算他們心大,先做好斷糧后全軍崩潰的準備吧。
“現在登萊一帶的形勢較為緊張,青州府的清軍主力調動頻繁。前些日子甚至還出動部分兵力試探性地攻擊了一下敵我兩軍犬牙交錯的昌邑、高密二縣,雖然很快退去,但仍然搞得形勢大為緊張,很多主力部隊包括精銳的第七混成營都被吸引到了萊州府。所以,山東方面應該是沒有太多余裕支援我們這邊的,我們一切只能靠自己。好吧,或許還有朝鮮人,雖然那些御營廳的軍士們看起來不是很難打,但總比啥也不會的民團厲害吧,多少是一份力量。”廖得功又說道:“山雨欲來風滿樓,清軍的主動方向很可能是萊州府,那邊我們剛剛拿下沒太長時間,立足未穩、民心未定,清軍真要發大兵而來,我們也只能且戰且退了。正面野戰是不值當的,只有堅城或有山川之險的地方,才是我們的陣地,然后伺機用精銳人馬在敵后方登陸,斷其糧道、動搖其軍心。”
“算了,我和你們說這些干什么!總之,馬上入冬后你們將糧食先入庫,然后組織民兵進行訓練。開春后,按照司令部的指示,調集民兵去各地‘防春’,韃子的游騎搞不好那時候就要出動過來襲擾了。”廖得功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接過衛兵遞過來的馬鞭,一邊翻身上馬,一邊最后叮囑道:“你們先好好練著吧,過年前我會再來一次,看看你們的成效的。不行的話,就要對你們進行考核,庸者下、能者上,本來就是我們的原則。”
說完,廖得功便帶著一行隨從離開了這邊,沿著一條不甚寬敞的小道,朝九連城的方向而去。那邊因為有現成的防御設施,因此駐屯了一些士兵,開墾出來的耕地面積也非常大,且地理位置也極為關鍵,是沈陽通往朝鮮的必經之地(同時也是敵人最可能襲來的方向),又遙遙勾連著更北面的寬甸縣一帶,不去看一下實在不放心。
而在前往那邊的陸上,廖得功也仔細思考起了明年的“防春”工作。說實話,只要這幾年扛過去了,沒讓清軍推下海,那么以后的所謂防春就只會越來越輕松。相信清軍也不是傻瓜,也認識到這個問題了吧,不知道明年他們會怎么行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