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8年上半年對清廷來說真的是多事之秋了,先是老將濟爾哈朗在杭州病逝,接著便是輔政多年的大權臣多爾袞染恙臥床,整個“我大清”頓時陷入了一片愁云慘淡之中,京師、天津、錦州等腹心之地的駐防八旗調動頻頻,如臨大敵,兀自給人增添了些許緊張之感——好在朝中還有不少久經戰陣的大將,如勒克德渾、譚泰、阿濟格、沙爾虎達、濟席哈、卓布泰、羅讬、陳泰等人,地方上亦有能托付方面之局的漢人能臣,如吳三桂、洪承疇、尚可喜、沈永忠、李率泰之輩,總之這局面看起來還是比較穩的。
不過,穩定之中亦有不少隱憂。自從之前順軍郭升部在江西與清軍大戰,全殲耿仲明部六萬余精銳,并重創沈永忠部數萬人后,如今兩年多過去了,清軍除在湖廣發動了幾次小規模的局部進攻,并趁順軍大意攻克了荊州城后,至今無有任何寸進。明眼人都看得出,與海外巨寇黃衣賊勾結在一起的順軍基本已在湖廣中部地區站穩了腳跟,清軍想要擊敗他們非得動員全國兵力不可,而這在目前來看是有點難度的。
此外,現已全軍進入四川的吳三桂也有點犯了老毛病的意思,這廝帶著五萬多人馬屯駐在成都平原左近,一邊和西軍、明軍不痛不癢地交著手,一邊強拉壯丁、擴充部伍,同時還向朝廷要糧要錢,尾大不掉之勢已經相當明顯。據說目前清廷已經派出重量級大臣率滿蒙漢八旗五千余人,打著護送軍資的名義經陜西入川,目的就是著吳三桂動真格地與西軍、明軍廝殺,免得其時間長了生出什么不該有的心思。
當然了,隨著八旗各位開國宿將如滿達海、博洛、濟爾哈朗、瓦克達的相繼去世,現在八旗年青一代有點難以接上班,如果像羅讬、卓布泰等壯年將領再有個三長兩短的話,那么滿蒙八旗很可能將徹底陷入低潮之中,而這帶來的結果無疑是災難性的。于是。現在清廷在部署針對南方的軍事行動時,已經越來越注意采取以漢制漢的方針,即更多地驅使漢軍綠營與明、順、西等各路人馬交手,同時還派出一波波的使臣或明或暗地招撫三方的官員。讓其變節投入“我大清”一方,由此可見其苦心。
“從現有態勢來看,清軍雖然兵鋒已鈍,但仍然對南方各明人政權維持著戰略進攻的態勢。特別是順軍剛剛和南明發生摩擦,驅逐了駐節衡陽的南明督師。當地很多原本由投降順軍改編的明軍營頭也一夜間重歸大順治下,這對南明朝廷的刺激很大。聽說,駐蹕柳州的明廷已經打算遷都昆明了,對大順的防備與敵視已相當明顯,這一點不可不察。”新設立的寧波地區行署官衙內,行署專員、南方戰區司令、黑水開拓隊副隊長廖逍遙正在主持會議,與會的代表多是東岸派往本地的軍政官員,剛才是一位兵團堡出身的一等參謀在向大家通報著匯總來的信息。
“魯王政權的張名振剛剛在舟山與黃斌卿等人火拼一場,理由是此人私通清軍。不過據我們看來,這僅僅是魯王政權在大陸上失敗以后想找退路的正常反應罷了。目前黃斌卿已死。部眾大部被兼并,少部分——大概有四千余人——前陣子浮海來到定海縣,已被我軍收編,番號為暫編第十一師,暫住寧海縣,防備清軍間路來襲。”一等參謀翻了翻手里的文件,繼續說道。
魯王政權內部的火拼行為是劉海洋離任之際發生的,當時張名振等人率兵在浙南、閩北一帶,與清新任福建提督蔡士英、江西提督石廷柱部鏖戰,因配合的鄭成功部失約未至而大敗虧輸。最終不得不率殘兵突圍至緊鄰寧波的臺州府一帶茍延殘喘。這個時候,原本被他們看不上的舟山就成了最后的理想容身之所,再加上黃斌卿一貫和魯王所部不太對付,因此便被張名振、王朝先、阮進等人聯手做了。也算是死得憋屈——不過,在火拼掉舟山地頭蛇黃斌卿部后,魯王政權和鄭氏的關系更是進一步惡化了。
現在的魯王政權,地不過一府,兵不過三四萬,人才凋零、餉械兩缺。在浙東折騰這么多年,始終因為種種原因而功敗垂成,其實歸結為一點,還是他們底子太薄了,是先天不足,非人力所能補全。而在這樣一種情況下,無論魯王本人還是張名振對東岸的意見再大,都已經無法阻止他們向東岸靠攏了,因為他們別無選擇,只能依附能在糧餉上接濟他們部分的“黃衣軍”,不然等待他們這個政權的恐怕只能是覆滅。
“這次我軍趁著清國局勢動蕩進攻其江北諸府,張名振等人雖不愿,可也無法,只得答應派陸師六千、水師九千北上配合我軍作戰,由此亦可看出其部現已窘迫到了何等地步。”一等參謀微笑著說道,“魯王部如此,廣東李成棟部就更是乖順了。其人雖然已迫于明廷壓力斷了與我國的人口貿易,但這次他派出養子李元將兵八千北上援應我軍,應是已表明了態度。而且他的部伍中很多人在徐州一帶駐防多年,不但人頭很熟,地方上亦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雖然叛清后這么多年那些關系能否作數還很難說,不過相信只要我大軍兵臨城下,總會有一些‘聰明人’跳出來的。”
“嗯。”一等參謀說到這里時,廖逍遙擺了擺手,示意他停頓一下,然后說道:“這次北上經云梯關、灌河口一線登陸,重點打擊清廷治下富庶的淮安府,以獲取人口為第一要務,以截斷漕運、繳獲常年囤積于清江浦一帶的大量物資為次要戰斗目的,故此次進軍最遠以洪澤湖、運河、里河一線為止,并盡力輻黃、淮、沭、泗、沂等河流流經區域,打擊清軍的戰斗意志和戰爭潛力,并尋機殲滅江北清軍一部——如果可能的話,為大順劉國昌、劉世俊等部尋找一個新的根據地,使得清廷首尾不能兼顧,為南方各路兵馬的發展創造條件。以上,就是此次行動的方略,諸位有什么要補充的嗎?”
“廖司令,我有話說。”南非出身的軍官、新任挺身隊第一聯隊長孫勝軍上尉“啪”地一個起身立正,敬禮道:“此次出兵,計有挺身隊兩個大隊、新建陸軍第4、9、10四個師及暫編第1師全部,另有炮、騎、工、輜若干,戰兵已逾兩萬。此外我軍還有伴隨作戰的盟軍兩萬多人,若算上隨軍的朝鮮夫子的話,總兵力將超過五萬。而據我所知,黃河下游入海口一帶因河水攜帶巨量泥沙之故,從清江浦往東四百里是一片灘涂,河道狹窄淤塞,沙洲遍地,河水四溢漫流,船只難以通行。或,即便可以通行,很多河段亦需纖夫拉纖,艱難異常。大軍從去年年底開始整備船只、器械和人員,可以我觀察,所整備的船只多為大船,這些船固然可以從灌河口朔河而上,可在黃河下游頂多行至云梯關,再往上便淤塞難行,非拉纖不可。當然,我軍吃水僅0.8米之深的海軍內河炮艇自然可以暢通無阻,可這種船只攜帶的人員及物資有限,恐無法長期供應五萬大軍的軍資消耗。這一點,望廖司令明察。”
“孫上尉言之有理,不過有些多慮了。”廖逍遙見有人質疑他欽定的進攻淮安府的計劃,臉色微微有些不悅,畢竟這是他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于是只聽他說道:“此次福建鄭氏、舟山魯王所遣軍將多為水師,其中頗多小船,轉運糧秣軍資不是難事。他們那些兵將我也看過,讓他們上陣打仗怕是不行的,可若是護衛補給線、轉運物資和人員,問題不大。且從洪澤湖往東數百里,河汊、沼澤縱橫,灘涂遍地,對滿清賴以為傲的馬隊來說簡直是噩夢一般不利驅馳,我軍后勤運輸線可保無虞。如此,孫上尉還有什么問題嗎?”
“職部沒問題了。”孫勝軍聞言,吶吶坐下,不好意思地說道。
軍事會議結束后,各部便開始籌備進軍計劃。但由于此時才1658年2月下旬,移民運輸行動正在緊要關頭,是斷不可能分出多少船只運力來運輸軍資和人員的,故真要展開行動還得四月中旬才行。
不過在此之前,從黑水地區大量南調的數十艘中型漁船(此時漁汛季節尚未來到)已抵達崇明沙——準確地說,他們是南下過冬的——另外還有海軍兩艘武裝運輸艦、兩艘護衛炮艦、四艘快速巡航艦、一艘重型巡洋艦(“加的斯巖石”號)、兩艘笛型運輸船,總運輸噸位3600多噸,已經先期運輸了部分戰斗兵員和物資抵達了灌河口一線建立前進基地。
清軍由于在江北執行了嚴格的遷界禁海政策,故對東岸人的到來竟然還未知曉,也算是奇葩。但不管怎樣,離真正的戰斗來臨,確實已為時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