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0年4月12日,幾艘“阿穆爾河”級內河淺水炮艇緩緩停靠在慈溪江邊。全文字閱讀四百余名從湖廣地區“交流”過來的順軍官兵迅速被過來接人的張光翠帶走,在他走后,從田螺堡回來置辦軍械的蔡華澤神情復雜地看了一眼這些帶著襄陽口音的士兵,仿佛想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他也是當年闖王在襄陽創立五營軍制,并設官治理地方的時候參的軍,如今一晃七八年過去了,還能在鄞縣這個千里之外的地方再度聽到久違的鄉音,不由得不令他感慨萬分。
蔡華澤如今在大順軍中的地位相當微妙,直白點說就是在劉國昌得手下頗受排擠。雖然部下最先接受東岸人的軍事訓練、換裝最早、火器化程度最高,但與東岸人過于親密的他依舊受到了劉國昌、劉世俊等人的猜忌。就連那年輕一些的將領諸如袁保、張光翠、張景春也對他帶著一種隱隱的疏遠,令他郁悶不已。
“聽聞郭帥已經升任中營右果毅將軍,老子大不了不在這混回去投奔郭帥。若這條也不好實現的話,那老子干脆投了東岸人算球!省得再受劉國昌這些左營龜孫子的閑氣,左不過是個副制將軍,神氣個球!老子和莫大帥、茅總指揮、邵大帥都一起吃過酒席,你們算個什么東西!哼哼!”蔡華澤心里忌恨剛才張光翠對他的冷淡態度,故而暗自氣惱一番后,便懶得和他們同路了,徑直朝自己設在城外的落腳點而去。送到東岸人這里修理的一百多枝火槍已經存放在那里了。此外還有火藥、鉛子、弓箭、皮甲等器具。通通打包帶回去發放給士兵們。劉司令剛才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等過幾天又一支從山東南下的部隊抵達這里后,便可以全師西進,到紹興府去尋找清軍主力決戰。
而就在蔡華澤嘀嘀咕咕往回趕的時候,鄞縣城中的府衙內,劉海洋正在快速處理著公務:如何安排軍屯事宜。由于東岸人是外來者,前陣子又掃蕩了大批地方上的偽清官吏,因此他們在這片土地上幾乎沒有任何支持者,這從縣衙、府衙里的吏員們一逃而空就可以看得出來。這些積年的胥吏。本就是地方大族,在東岸人想要均他們田地的情況下,自然是不肯為他們效力了。而且不光不會為東岸人效力,若有機會,他們還會向清廷告密,甚至組織團練反咬東岸人一口。
因此,要想在寧波府內站穩腳跟,還是得靠自己帶來的部隊。比如這次給孫守正部一千五百名如皋兵,以及丁維岳部三千余名來自德州的官兵分地,就是一件穩固人心之舉。而在地方上的土地基本都已被豪族兼并掉的情況下。想要有足夠的土地分給仆從軍士卒們,還是得拿既得利益者開刀。除此之外。挑動原本貧農佃戶與主家之間的關系,在他們之間制造出階級矛盾,并將主家的良田分給緊跟東岸人的無產階級佃戶,就成了東岸人在此地獲得有限支持的唯一途徑了。
至于說討好大戶們,那是想都不要想,根本沒有可能。人家表面上和你虛以逶迤,暗地里卻向清廷告密,然后再拉攏分化腐蝕你手下的部隊,有一百種方法玩死你。因此啊,劉海洋覺得還是按照邵樹德制定的方法來,不和你玩虛的,不和你斗智,咱就是揚長避短、以力壓人,消滅老的既得利益階層,再新創造出一個比較聽話的新既得利益階層,這樣統治就穩固多了。
不過這樣搞的后果也很嚴重,那就是東岸人在士紳當中臭了名聲(貌似名聲本就已經臭不可聞了),再也得不到士紳階層的支持(事實上也沒什么支持),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硬生生破開局面,然后花時間培養自己的嫡系力量。邵樹德在登州的分地屯墾(目前已經給超過五千五百名傷退仆從軍士兵分了地)是如此,劉海洋在寧波的所作所為其實也大差不離,都是為了更好的控制、經營腳下的地盤而已。不然的話,若是還依靠士紳大族進行間接統治,那一旦戰場上有個三長兩短,這伙人渣就敢在背后起兵落井下石,實在是危險得很。
劉海洋在率領以兩千德意志義勇軍為主力的部隊,快速消滅了鄞縣縣城周邊的一些大族豪紳后,立刻將奪來的土地、農具、糧種和耕牛分配了下去,并組織士兵們進行軍屯。劉海洋向大家明示,目前這片土地屬于軍田,即大家的共有財產,當有士兵符合規定退役后,便可憑借服役年限來領取數量不一的私田,最高三十畝——目前已經有首批兩百五十多名年紀較大的士兵“光榮退役”,過起了田園生活。
與此同時,設立在鄞縣的南方戰區司令部還將組織人手在本地取土燒磚,為大家建造統一制式的磚瓦房屋,甚至還會為士兵們在當地說親娶媳婦。這一道道政策的下達,算是徹底穩固住了這些仆從軍士兵們的心。今后就算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他們也要和清軍奮戰到底了,不然當清軍殺過來后,這些被他們破了家的地主豪紳的后人必定會來一場血腥清算,這可是他們所承受不起的。
“如今我們所能控制的地盤,也就只有一個鄞縣周邊地區了;定海縣因為有海軍艦船駐泊,勉強也能算得上是勢力范圍。其他地區,可就形勢復雜了,基本算是放任自流。比如那奉化縣、慈溪縣、觀海衛,若是哪天當地士紳勾結清軍與我們為敵,那一點也不要驚訝,因為這在我看來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負責東岸遠東地區貿易事務的黃儀坐在劉海洋下首,向他說道:“所以我們要種糧食、要發展蠶桑,那最好還是在鄞縣周邊吧,定海縣也勉強可以,其他地方實在太過危險。我們的人白天派過去,搞不好晚上就被人殺了,我這絕不是危言聳聽,我們在慈溪縣設立的維穩會會長(一率先投靠東岸人的商人)三天前就被人砍死在妓院里,兇手至今沒找到,這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東岸人在慈溪縣設立的那個維穩會會長被殺當天,黃儀也正好在當地收購生絲,得知消息后的他不由得暗自慶幸自己的危機意識高——他黃某人出門時身邊隨時跟著十來個從阿穆爾河流域帶來的山丹甲士——否則死的可能就是他了。
“現在治安形勢惡化也很正常,畢竟我們剛剛激化了這里的矛盾。”劉海洋聞言后,一邊繼續閱讀公文,一邊不以為然地說道:“慈溪、觀海衛那兩處與紹興府聯系緊密,當地反東岸勢力猖獗也是應有之意。不過奉化縣倒不必太過緊張,這個縣偏處南方,北面是鄞縣,東面是大海,其他地方被天臺山、四明山等崇山峻嶺包圍,能折騰得起什么浪來?而且,我聽說這個地方也還算不錯,不僅有絲麻產出,附近的山里、丘陵上還種有茶樹,每年采摘量不大不小,這對我們來說也是筆財源了。”
聽劉海洋這么一說,黃儀也沉默了。生絲、茶葉,這都是本土急需的商品,如果能好好經營,并使其規模產出日益擴大的話,將來出口至本土,也是一筆很大的收入。更何況,通過生產高度商品化的農產品(即稻谷、生絲、茶葉等),可以將目前實際控制在手里的鄞縣、定海以及將來可能深入控制的奉化等地社會的各個階層牢牢綁在東岸的戰車上,使其逐漸蛻去傳統農業社會的成分,多一些資本主義和工業社會的因子,然后逐漸與清廷為代表的傳統士紳社會漸行漸遠,最后徹底被東岸人掌控。
而且,在過去、現在以及將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已經“陷賊”的寧波府諸縣必然會遭到清廷的大力封鎖,該地日常所需的各類商品只能靠自己生產,實在不行的話也只能和目前尚控制在東岸人手里的登萊二府、黑水地區進行貿易。當然與朝鮮、日本以及荷蘭人、葡萄牙人進行貿易也不是不可以,這就需要在黑水開拓隊政府的“指導”下來進行了。
當然了,黃儀所想的遠不止于此,他想得更遠:將來等他們這些老一輩的人都故去后,掌權的東岸新生代官僚們是否還愿意繼續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到遠東移民,這都是一個未知數。因此,若是能有一些商業上的利益來牽絆的話,想必這個可能性就會大上不少。而這,也算是他們這輩人為華夏民族拓展生存空間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吧。
1650年4月14日,最后一支南下部隊——謝遷部三千五百兵——經定海抵達鄞縣。處理完積壓公務的劉海洋立刻決定發兵西征,進攻紹興府,牽制清軍兵力、攪亂南方抗清局勢。隨行的部隊有奧觀海的黑人步兵營、德意志義勇軍、三部仆從軍共一萬三千戰兵,孫守正部兩千人(留守岱山島的五百兵已撤回)留守鄞縣老巢,并負責在后方幫忙征集糧草;順軍劉劉世俊率領不到三千人留守兩座尚在修建中的棱堡,其余近四千人馬均由劉國昌率領,隨同東岸大軍出征——順軍還在附近征集了一兩萬名夫子,作為他們和東岸大軍的后勤輔兵。
除此之外,劉海洋也派人聯絡尚在臺州府一帶攻城略地的魯王所部一起出征,張名振代表魯王應約,親自率領水陸人馬兩萬余人進入杭州灣,準備策應東岸人的攻勢。為此,駐泊在定海縣的東岸海軍部分艦只也拔錨起航,為魯王所部護航。
一時間,整個杭州灣左近戰云密布,直壓得人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