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宮中君臣同仇敵愾,恨不能吃掉王賢的架勢不同,京城軍民卻眾說紛紜。
有人大罵王賢喪心病狂,皇上都已經同意他所有條件,竟然還要下此毒手。
但也有人說此事太過蹊蹺,因為王賢也同時中毒,要是下毒,總不能連自己也一起毒死吧?
而且,提出飲酒的是皇上,酒也是皇上拿出來的,難道王賢還能未卜先知,把毒藥預先藏在身上不成?
總之說什么的都有,倒也沒有一面倒的聲討王賢…。
但不管怎樣,王賢軍中士氣都陷入了低谷,主帥中毒,生死不明,軍心不可能不動搖!
這時候,成山侯王通居然率領八萬大軍離開居庸關,星夜趕回了京城。
同時,河南的數萬勤王軍,以及在潞州的沈王朱模,洛陽的伊王朱佶焞,以及晉王朱美圭,都率領大軍到了大興附近,組成十幾萬聯軍,只待后續的勤王軍和藩王抵達,便要共討逆賊!
通州城內風雨飄搖,將士們根本無法接受,轉眼就從橫掃天下成了四面楚歌的巨變。所有人都很清楚,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的主帥倒下了…
王賢中毒的第五天,風塵仆仆的一行人,叩開了通州城緊閉的城門。
守城的張義看到來人中一張熟悉的面孔,不由大叫起來:“薛桓!”
那人竟然是被王賢送去安南的薛桓!
滿臉傷疤的薛桓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重重捶了一下張義,便低聲道:“我帶了神醫,趕緊去看看大人吧!”
“好。”張義馬上帶他們進了府衙,穿過層層的護衛,到了一間滿是藥味兒的房間外。
吳為和閑云守在門外,看到來人中的一個,前者便驚喜的叫了一聲:“爹,您果然還沒死啊!”
那所謂的神醫自然就是吳大夫,本來看到兒子還很歡喜,聞言差點氣歪了鼻子,哼一聲道:“有你這樣的兒子,老子也離死不遠了!”說完便不理張口結舌的吳為,掀開簾子,進去內間。
然后吳大夫便呆住了,只見屋里的炭爐上熬著藥,而那位‘生命垂危’的鎮南王殿下,居然盤腿坐在炕上,全神貫注和對面的二黑下著五子棋…
“咳咳!”吳大夫又是一陣氣,使勁咳嗽了兩聲。王賢聞聲回過頭來,驚喜的笑道:“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您老盼回來了!”
“是啊,老叔,您老不回來,王爺就出不了這個屋。”二黑跳下炕來,把位子讓給吳大夫。
“就知道你小子鬼頭鬼腦,不可能傻乎乎的見酒就喝。”吳大夫這才放下懸著的心,坐在王賢對面,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只見他面皮微微發青。吳大夫皺眉道:“還是中毒了?”
“哎…”王賢嘆了口氣,道:“只是在口中含了一下,想不到毒性這么猛…”
吳大夫便給王賢把了脈,松了口氣道:“還好,給你開幾副解毒的藥劑,保準你還可以繼續禍害人間…”說完吳大夫有些不可思議道:“你是怎么猜出酒里有毒的?”
來的路上,吳大夫已經詳細了解了事情的經過。自度以自己這樣的老江湖,都會被皇帝騙的死死的,想不到王賢還保持著警惕。
王賢雙目一陣痛苦,顯然不愿意回憶當日的情形,良久他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一開始也完全沒提防,但看到那對金杯,心里兀然蹦出一句話來,便把那酒含在口中,借著擦嘴吐了出來。”
“什么話?”二黑和吳大夫異口同聲問道。
“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王賢緩緩說道。
“啥意思?”二黑瞪著獨眼不明所以。
吳大夫卻露出原來如此的神色,輕聲解釋道:“這是當年太祖皇帝,對茹太素說的話。金杯在前,白刃在后,你說什么意思?”
“啊,是這樣啊…”二黑恍然大悟。
王賢卻神情一黯道:“無論如何,弒君的罪名已經扣在我頭上了,而且還是曾經對我有大恩義的皇帝,不得天下人心已成定局。”
“那可未必。”吳大夫卻搖頭笑道:“我有一方可以藥到病除…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用?”
“我還有的選嗎?”王賢長長嘆了一口氣…
當天下午,吳大夫將王賢救回來的喜訊,便傳遍了通州城,將士們登時一掃陰霾,歡呼聲直沖云霄!
大興的勤王聯軍,聽到這個消息,居然未及查證,便連夜拔營,退入了北京城…
翌日清晨,王賢便強撐著‘病體’,率一萬騎兵向東南而去,兩日后到了二百里外的大沽口。
大沽口海邊,無數樓船巨艦靜靜停靠在碼頭上,上萬名軍裝與中原稍異的明軍將士,在巡邏戒備。看到薛桓出現,他們便立即恭敬行禮,口稱將軍。這些自然是薛桓從交趾布政司帶回來的軍隊。
“可惜路程太遠,居然什么忙也沒幫上。”薛桓無限惋惜的嘆氣連連,他一接到王賢的命令,便立即率眾上船返航,在海上漂了一個多月,等到了天津,已經是兩軍議和的時候了…
“放心,少不了你的仗打。”王賢輕笑一聲,便看到一名滿臉皺紋、身材消瘦的僧人,在常茂和懷恩的陪伴下,從戰艦上走了下來。
王賢趕忙快步上前,率眾恭迎道:“臣等恭迎陛下!”
那僧人居然是消失了多年的朱允炆,七年前他被王賢送去交趾,以為終于可以擺脫宿命的糾纏,在那天涯海角青燈古佛、安度余生。
誰知,還是躲不過…
看看王賢,看看常茂、懷恩、吳大夫,朱允炆懨懨的嘆了口氣道:“隨你們折騰去吧,貧僧只求盡早回到交趾…”
吳大夫和常茂三人,不禁都面露愧色。他們自己也知道,謀求復國已經不再是為了建文帝,而是為了了卻此生的執念…
無論如何,王賢都打起了建文帝的大旗,搖身一變,就成了為建文帝復國忍辱負重的大忠臣,這樣他殺朱棣也好、殺朱棣的兒子也罷,都成了忠誠之舉。再不用背負那些沉重的罵名了…
北京城。聽到王賢打起建文帝的大旗,眾王公大臣全都面無人色。
他們所倚仗的無非就是朱明正統!但建文帝才是太祖皇帝所立的嗣君!而朱瞻埈所坐的皇位,乃是他的祖父朱棣起兵造反,從建文手中奪來的!建文一出,亂臣賊子的頭銜,便落在了他們的頭上…
見眾大臣亂了方寸,朱瞻埈卻放聲大笑道:“王賊窮途末路,居然想出這種下三濫的法子!隨便找個阿貓阿狗就冒充朱允炆。”
幾位藩王相對超然,聞言便問道:“陛下可有證據,證明這個朱允炆是假貨?”
“朕當然有!”朱瞻埈信心滿滿的沉聲說道:“大行皇帝臨去前,告訴朕,真的建文帝早被皇祖找到了,如今被秘密關在慶壽寺中,怎么可能跑到通州去?”
“是這樣啊!實在太好了!”眾王公大臣松了口氣,又有些不放心道:“還請陛下趕緊將他提過來,驗明正身,以正視聽!”
“本當如此!”朱瞻埈便下旨,命東廠將朱允炆從慶壽寺帶來。
沈王朱模是見過建文的,一看到那面容滄桑的老和尚,便撫掌笑道:“錯不了,就是他!”
眾大臣還沒笑出聲,便聽那和尚笑道:“癡人。貧僧乃是皇上的替身,騙了你們這么多年,如今既然真龍出世,我也就功德圓滿了。”
朱瞻埈等人登時傻在那里…
雖然北京的朝廷,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通州的建文帝是真的。但這時候,距離建文朝不過二十多年,還有大批的遺老遺少健在,這些人聽說朱允炆回來了,不管真假都會跑來看一看,于是他們紛紛到通州,要求拜見建文。
朱允炆無奈,只好出來與他們相見,看到這些昔日的舊臣,他也很是感慨,與他們說起當年舊事,那些人一下子就確信無疑,跪在建文面前,哭得老淚縱橫…
真的就是真的,只會越來越真。沒用多久,天下人便接受了他是真的太祖皇帝嫡孫,大明名正言順的皇帝陛下。
在天下人看來,江山本來就是建文帝的,現在要拿回去也理所應當。當然,朱棣的政權已經建立起二十多年,也不乏支持者,尤其是當年那些迫害過建文舊臣、瓜分過他們財產的家伙,自然絕不愿看到建文復國,不敢怎樣都會站在北京朝廷一面。
無論如何,這時已經無所謂誰占理誰不占理,一切只憑實力說話了。
其實,這就是天下人站在建文一邊,因為雙方此刻的勝負,已經沒有懸念…
北京朝廷雖然兵多,但各地的藩王和勤王軍已經按兵不動,不敢再向北京靠近一步,只能倚仗城里的五十萬大軍…
雖然通州城到現在也只有七八萬軍隊,但無論是王通也好,還是趕來勤王的幾位藩王也罷,沒有一個敢領兵出戰的,全都龜縮在北京城一動不動。
更要命的是,有王賢的大軍在城外,各地的糧食根本運不到北京,京城中又多了幾十萬張吃飯的嘴,很快便糧食斷絕,城中軍民只能以草根野菜充饑…
軍民們對包圍北京的王賢并沒有多大意見,畢竟兩軍交戰,圍成乃是應有之意。他們恨的是不顧自己死活的皇帝和王公大臣們,這些家伙倒是飽食終日,不用擔心挨餓,可老百姓都要餓死了啊!
當柳升帶領他的十幾萬大軍,從張五和劉子進把手的紫荊關回到關內,趕來與王賢匯合。王賢終于開始攻打北京城。
已經軍心渙散、離心離德的守軍將士,哪里還會與他們死戰?甚至有軍民偷偷破壞城防,幫助王賢攻城。看到大勢已去,城里的王公大臣也坐不住了,趁著守城混亂,偷偷聯系城外,打開了朝陽門,放王賢大軍入城。
皇城中得知外城已被攻破,朱瞻埈坐在堆滿柴草的乾清宮中,想要殉國。張太后苦苦勸他不要做傻事。朱瞻埈說朱允炆能干的事,我也能干。張太后嘆氣道:“他可沒把自己燒死,還好端端的在通州待著呢!”
朱瞻埈一聽愣了,再也沒有勇氣,讓太監傳話出去,希望能體面投降。
王賢接受了朱瞻埈的投降,很快便穩定住京城局勢,又將通州的糧食運了過來。老百姓捧著白花花的大米喜極而泣,對王賢的那點怨氣,全都飛到了九霄云外…
將皇宮收拾出來,王賢便恭請建文帝入京。其實,朱允炆一點不想踏入北京一步,這里可是朱棣發跡的地方,每一塊城磚都帶著濃濃的燕王氣息。也許有人會生出報復的快感,但朱允炆只覺得渾身難受,恨不得趕緊敷衍完了猴戲,好回交趾的山廟去…
但自打燒掉金陵的皇宮,亡命天涯那天起,他便已經籠罩在別人的意志中身不由己。此刻,重新坐在龍椅之上,也依然只能按照預先寫好的腳本,一板一眼的演著屬于別人的戲碼。
當年二月,朱允炆下旨復位,改國號為‘正統’。
同日,朱允炆又下旨封王賢為德王,并追封三代祖先。又任命王賢為大都督,總督天下兵馬軍政。
再一日,朱允炆下第三旨,命削除天下藩王兵權,并命各地藩王限期到京城居住。
各地二十幾個親王,近百個郡王,上萬宗室大嘩。立即便有十幾個王爺起兵造反,也要學著清君側…
軍情報到北京,朱允炆卻以龍體不適為由,命德王監理朝政,總攝軍政大權。自己居然不顧大臣勸阻,在慶壽寺繼續當起了和尚…
王賢立即派莫問、柳升、張義、薛桓、鄧小賢五員大將,各率兩萬兵馬,分赴各地平叛。那些廢柴一般的朱家王爺,哪里是這些虎狼之師的對手。半年之內,所有叛亂平定,那些造反的王爺,還有和他們勾結的宗室,都陸續被押送回京。
回兵之時,莫問等人順便把余下的宗室王爺,也一股腦捎回京城,為禍地方近六十年的宗藩皇親,終于被一掃而光,天下官民無不額手相慶。大軍所到之處,鄉紳百姓居然夾道歡迎,可見這些寄生蟲有多不得人心!
王賢此舉可謂一舉四得,一是收買了天下人心,二是消除了宗藩的隱患,三是節省了一半的國庫開支,四是為他的下一步掃平了障礙…
正統元年臘月,朱允炆從廟里出來,下旨給王賢加九錫。這下就是傻子也明白,皇帝要把皇位禪讓給德王了…
不少人開始上表勸進,王賢卻不為所動,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恢復生產、鼓勵工商、解除海禁、廢除編戶等一系列方針的推行上。
這些方針都是王賢針對十幾年里切身體會到的弊端,深思熟慮推出的舉措,可謂對癥下藥。三年之后,天下大治、五谷豐登,交趾平定、四海來朝…
而這時,生命已經走到盡頭的朱允炆,再次提出要將皇位禪讓給王賢。
這一次,跟三年前的情況大不一樣了,王賢已經徹底征服了天下人心,官民百姓早就只知有德王,而不知有皇上。
而且朱允炆唯一的兒子朱文圭,已經被朱棣父子關成了不辨牛馬的白癡,也沒有子嗣,所以皇位禪讓給王賢,已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天下文武一同上書勸進,成千上萬的耋老士紳到京城跪求德王殿下順從民意,王賢終于勉為其難,同意接受禪讓,定年號為‘鼎元’,但不改國號,依然是大明天下。
隨后便是登基大典,冊封后妃。
王賢一共冊封了一后三妃。林清兒為皇后,寶音琪琪格為皇貴妃,靈霄為賢妃。但熱愛八卦的人們,卻津津樂道于,那位被封為貴妃的徐氏徐娘娘,到底是不是徐妙錦…
登基后,王賢自稱大官人,在位六十二年勵精圖辟,政治清明、國泰民安,自由寬松、文化昌明,工商鼎盛、國富民強,開疆拓土、萬邦來朝、史稱鼎元盛世。
全書完